我办公桌对面“定住”很久的女人
昨天值班熬夜审讯到凌晨三点,一早就坐上了高铁踏上了出差的征程,实在没办法写新的内容了,向朋友们致歉。
火车上和兄弟们聊起了昨夜审讯的那个渣男,聊起了报警女子看着我们那期盼的眼神,六哥想起了那个在我办公桌对面定住了很久的女人:
那天骑着共享单车停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六哥总感觉旁边的一位骑电动车的女人在看我,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她笑着对我说:“哥,今天没休息啊?还加班啊?”六哥看着这个女人确实眼熟,但真的想不起来她是谁,为了不尴尬,六哥热情的说:“所里有事没忙完,你这是去干啥啊?”她笑着说:“去接孩子,上的补习班,该下课了。”恰巧这时绿灯亮了,六哥示意她先走,我也准备慢点骑车,以化解这种尴尬,临走时,女人转头笑着对我说:“上次的事,谢谢你啊,哥,改天我去所里请你吃饭。”六哥笑笑,和她挥手告别。
不知大家有没有这种感受,当你怎么都想不起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一个字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很痛苦的。这个女人走后,六哥搜索了自己脑袋中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没有想起来她到底是谁。骑车时是走神的,吃面时是走神的,终于在我结账时,我想起了她是谁。她,是一个在我办公桌对面“定住”了很久的一个人。
这事说起来大约是四五年前的一件事了,那天我值班,刚刚九点这个女人就急匆匆的走进了值班室,问她何事,她说来报案,问她报什么案,她却吞吞吐吐想让六哥找个单独的房间和她谈。
六哥把她领进了办公室,原来她难以启齿的事是他的丈夫坐了监狱,被判了两年,现在她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的生活,她一直没有工作,全靠她的丈夫养着全家,现在丈夫被抓紧去了,只能靠以前的积蓄生活,一边凑合着过,一边再想办法看如何带着两个孩子找工作。就是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她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男的,这个男的自称可以帮助他老公办理保外就医或假释,能让她老公先从监狱里出来,这傻女人就病急乱投医的信以为真了,并给了对方五万元的现金作为疏通关系的费用。结果3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找对方要钱,对方则称钱是当时女人借给他的,钱可以还给她,但是现在没钱,还不上。
她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给的现金,没有转账记录,没有收条,没有通话录音,没有第三方证人,别说认定对方是诈骗了,现在连认定对方有没有从她这里拿过钱都很难。六哥苦笑着对她说:“你怎么能这么傻呢?”
女人听完六哥给她的分析,瞬间哭了,她后悔自己一点证据意识都没有,更对自己这件事的处理感到了绝望,最后她只是问了一句:“您能帮我吗?”
六哥叹了口气说:“对方身份信息是真实的,你没有任何证据对方从你这里拿走过钱,你还说自己问他时他说这钱是你借给他用的,你觉得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诈骗呢?”
女人又哭了起来,说:“这怎么办啊?这五万块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啊,我怎么这么傻呢?我该怎么办啊?”
六哥及时止住了她的哭声,边递过去一张纸巾边说:“别哭了,哭有用的话,我陪你一起哭,听我的,咱们挽救一下试试。”六哥架好了取证仪,让女人直接开着手机的免提给对方打电话,并要求女人上来就问他老公那件事还有办法吗,如果需要钱的话,还可以再给,先把人弄出来为重。
电话接通,男人对突如其来的问话并没有防备,说了句“钱够了,但是事不好办,钱我先借用几天,改天我给你退回去”。在基层办过案子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这个案子基本就废了,所以,这案子的办理难度六哥心知肚明。
简单给女人做了份笔录,六哥让她先回去等我电话,女人带着期盼又失落的眼神走了,或许在走的那一刻,她已经感受到了钱追回来的希望渺茫。
女人走后,六哥带着两个兄弟找到了对方,或许他早有准备,他并不惊慌,给他母亲说不用担心后就跟着六哥走了。
审讯自不必说,肯定是零口供,六哥把所有能堵他的问题也都问到了,男人开始陷入沉默,已到了中午十一点多,为了“保证嫌疑人的休息和饮食”,审讯暂时告一段落。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非公安的朋友给六哥打电话询问所里是否抓了这个人,六哥必然说抓了,对方问事情严重吗?六哥说:“诈骗5万,你说重不重?预计刑拘。”其实,六哥说这话是心虚的,同时我还在心里一直祈祷朋友下一句能说出六哥希望他说的话,果然,他说了:“哥,有什么办法不刑拘吗?”六哥心中窃喜,但声音淡定的说:“有,主动退赔,我让受害人给他写个谅解书,可以办取保不刑拘。你给他家里说吧,爱退(钱)退,不退就不退,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去吧,别逼他们,有些人把钱看的比命重。不过,要退就快退,我笔录已经做完了,下午一上班就报手续,我不可能等他们。”
我是幸运的,下午一点,嫌疑人的老母亲到派出所找到了六哥,并从包里拿出五万块钱交给我,希望六哥能从轻发落他的孩子。六哥接过钱,让老人家写了一个代为赔偿受害人的纸条并给老人家开具了扣押手续,随后,六哥对老人家说:“老太太,这钱是赔偿给受害人的,我下午就转交给她,并让她写一个收条,不过,您还需要记住一点啊,这个案子的办案民警就是我,除了一会儿可能要找您要交的三千元取保金以外,我不会再托任何人再找您要任何钱了,我也不会托人找您要烟要酒,您记我个手机号码,如果有人打着我的名义找您要钱要东西,您就给我打电话,听明白了吗?”老太太冲我点了点头,眼里充满期盼目送我离开。
讯问室里,六哥把五万块钱扔到了嫌疑人面前,说:“你七十岁的老娘已经替你把钱还回来了,一把岁数了,还哆哆嗦嗦的站在派出所门口替你这混蛋玩意担心,她这岁数不该是你伺候她的时候吗?你的孝道哪里去了?你的所有负隅顽抗不就是想把这5万块钱保住并占为己有吗?现在钱回来了,从宽的机会就在你面前了,怎么着,还准备顽抗到底?说说吧,上午我给你留的题目:你不是说花钱找人疏通关系了吗?找的谁?什么时候去的?哪里给的钱?现金还是转账?这些事,我会一笔一笔的查,一个监控一个监控的找,一个人一个人的问,等我把这些口子全堵死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如果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记住,别把公事办成了私仇,我死磕起来,天王老子我都不认。”
又比较幸运,嫌疑人看到钱都回来了,就没有再负隅顽抗,如实的招了自己的罪行。
下午四点,六哥又把报警的女人叫到了办公室,她坐在我的对面,眼睛不眨的盯着我看,貌似在等待着我的宣判。六哥拿出装满5万块钱的档案袋,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说:“五万,数数,看清楚啊,有假币我不负责。”
女人没动,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看着六哥,在那里定住了很久,我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时常躲闪她的目光并说:“喂!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女人还是不动,慢慢的,六哥看着她那一眨不眨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泪,眼泪顺着脸颊垂到了下巴,滴落。
六哥又给她递过去纸巾:“哭啥啊?别总弄的和我欺负你似的,赶紧数数钱,够不够数。”
女人接过纸巾,擦了擦泪,并未数钱,她说:“警官,我以为你下午叫我过来,是告诉我这个案子没法立案,你们也无能为力了,没想到,你······”说罢,她又哭了起来。
“碰巧了,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这么顺利的,只能说你命好,赶紧数数钱,给我写个收条,嫌疑人的手续还没走完呢,我不能和你聊太久。”女人写了收条,临走说要做锦旗,我说不要浪费钱,她又说要打电话表扬我,我也说不要,最后她笑笑问:“警官,你这不要那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六哥笑着说:“你如果非要给点什么的话,就给句‘谢谢’吧。”
女人突然收起笑容,面向我站好,胸前抱着装有五万块钱的档案袋,向我深鞠一躬,并说了句:“X警官,谢谢!”
晚上,六哥在出警的时候,女人送来了一袋子水果,辅警兄弟们很坚持原则,坚决不收,而女人又坚持要留,僵持中,辅警兄弟给我打电话说明了这个情况,我说:“收下分给大家吃了吧,不收,她会心里别扭一辈子。”
有些人会说六哥办这个案子不规范,有些人会说六哥办这个案子收受当事人的水果,其实,人与人的现实交往中,哪来的规范可循?只要你对得起自己良心、并让对方感觉舒服,这就是最务实的人与人交往的规范。如果每一个一线警察在与人民群众的接触中都不近人情的教条执行一丝一毫的规范而放弃了“人情味”,那警察真的也就成为了“国家暴力机器”。
一线警察,就是要比(对)好人更好,要比(对)坏人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