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法务就是一条狗
我曾经跟朋友们开玩笑说，等哪天我不做法务了，我一定要写本书，叫做《我做法务这些年》。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并且以这种形式到来。是的，我要做专职律师了。在此之前，我仍然想谈谈我之前的法务工作：法务就是一条狗。
正儿八经的做法务要从我进保险公司开始，只有一张法学文凭和大学在检察院公诉处实习经验的我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份月薪三四千的工作，事实证明，保险公司不止是坑客户，也坑员工，也许我还算不上员工，因为进去后我才发现我得到的是一份劳务派遣的合同，在我眼里，劳务派遣是给那种扫地阿姨看门大叔以及一切农民工订的合同。对此，我选择了阿Q精神，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工资有那么多就可以了。
悲剧的我于是引来了第二个雷，人资在我填入职的时候，薪资一栏明确的写着“月薪2500”，我为此对总经理提出疑问，总经理说加上公司给你买上的保险，不就有3000多了吗？于是我天真的接受了。回去后，老爸问了情况，叹了口气说我被忽悠了，工资怎么可能包括公司给你买的保险，再怎么也只包括你自己买保险的那部分。我瞬间就斯巴达了，紧张的问老爸怎么办，老爸说，你去学学怎么做法务，就当是自己是学徒，家里也不指望你赚钱，钱不够花爸爸给。
于是我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上岗了。
进去后，我开始慢慢学着做法务，看合同，研究各种保险案例，我的座位就在总经理办公室旁边，为了充分应用我的廉价劳动力，我还承担了总经理秘书一职，是不是听上去很高大上，然而实际就是各种端茶送水，拿报纸，客人招待。即便是这样，我仍然感激领导，因为不是他，没有人会让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去做民事诉讼。
曾经问过楼下兄弟公司的法务（律师），接到传票后，要向法官提交哪些材料？那位大姐对我是嗤之以鼻的，居然连授权委托书这样的东西她选择了遗忘告诉我，秉着谨慎的态度，我在网上进行查阅，又打电话给办案法官，总算是把材料准备好了。可以说后来的诉讼我基本是靠度娘来打的，再次感谢万能的百度。就这样过了半年，打了7、8个案子，基本的诉讼流程熟悉了。我仍然一人兼职2份工作，扣掉保险，实际到手的工资2200，因为肯做事，财务部一些向保监局提交的财务报告，保险资金去向汇报，反洗钱报告什么的也通通我来写。
突然有一天神转折来了，保险群的法务们吐槽工资，我就好奇的问了他们，他们说4000到5000左右吧，我傻乎乎的问为什么我只有2000多啊，前辈们反问我，是不是职高毕业？中专毕业？我说我本科毕业，他们就笑了，说傻姑娘，我们这前台工资都比你高呢。你做的哪门子法务啊？
老人们常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我的确被伤害到了，再次财务经理交代给我的财务报告我写不出以后，我选择了爆发，他说，你这种态度2年以后我要考虑还跟你续签合同不？我说你不要等2年以后再考虑了，我现在就不干了。于是，我的第一份法务工作到此结束了，站在公交车站，我跟死了亲爹一样哭了半小时。
接着，我凭借法务工作经验找到了一家中介公司做法务，这是我很不愿意提起的。工资倒是和报价一样，月薪4000。由于是新设立的，从领导到员工都年轻化，公司组织架构都在搭建阶段，坏就坏在我的法务主管想干掉运营总监自己上位。我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法务主管不好吗，只要处理好法律事务，运营总监什么都要管多累啊。比我的主管更坑爹的是，运营总监是一个跟我同年的人，虽然他的秃顶黄牙一定程度上显示他的老成。我估计是他参加工作比较早，话说中介这个行业做业务的能有几个是大学毕业出来做的，有也是凤毛麟角。要命的是他也热衷于办公室斗争，以及喜欢女职工。
这样的情况下，公司自然一团乱，开始裁员。于是我被裁出来了···当然拿到了经济补偿金，这是跟部门领导维权以后得来的，按他们的意思是劝退，如果是公司辞退多难听，有伤脸面，我说经济补偿金可以抚平我的忧伤。 接下来他们企图利用这种操作继续裁员，我这人由于深受古龙金庸的武侠情节影响，自小就爱路见不平一声吼。作为公司离职的法务，同事们陆续找到我出主意，于是被裁的同事按照操作都顺利拿到了补偿金。
老爸替我总结了我工作上的失败后，提出一个结论 ，叫做没有实体的企业注定都是坑货。于是改变战略布局，非大公司不进。在这样的信念下，我找到了众人眼中的正式单位，一家药店连锁的拟上市公司。通过了3个多小时的面试，我进入了这家公司。部门也很高端，叫做证券投资部，然而我并不知道这个含义。公司在此之前的十多年从没请过法务，一年来的法务都陆陆续续的走了，最短的只有2天那个法务就说不来了。这些法务身后无疑都隐藏一个真实的身份：律师。
是的，有律师的身份但是并没有去律所，而是来了公司做法务。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这样的屌丝应该夹着尾巴做人。这果然是有效的。顺利通过试用期后，画风开始突变，我不再仅仅是承担法务工作，毕竟不可能每天都有纠纷合同给我处理。我当然是配合董秘做证券部门的事了，中间插一个话题，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董秘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总想斗董事长秘书，两个人又是一个部门，董事长秘书也是个神人，他对着董秘每天都是一副“喜欢看你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出于这种诡异的画风，证券部的人都不写公告，作为法务的我居然被董秘安排要在周末写8个公告，天要知道我家到五服以内就没有炒过股，上市公司发布公告是个什么鬼···我真的替股民操心，你们知道我的公告是百度的吗，是一个不炒股的人写的吗...当然最后我还是论量不论质的交出了公告，顺便跟董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明了，我确实不适合干这个希望他另选贤能。
于是，我们部门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证代，这位大姐也是个风流人物自成一派，简单来说八个字“前期投诚后期造反”。我们四人凑桌麻将都够了，就不得不提旁边那个“挑土”的小姑娘，她确实在公司做了好几年···那吐槽起来也是一等人才，表面白莲花内心仙人掌，默默的坚持跟董秘做斗争，每次被董秘狂风暴雨一顿轰炸过后，就会以林黛玉的姿态依靠栏杆，手执百叶窗的拉链开始回想狗血的前半生，和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后半生。除此以外，我感觉剩余的时间她都用来坑我了，具体表现在我都快成她那个岗位了，每次做不完的时候，她都不怕死的直接跟董秘汇报，董秘一拍脑袋，法务不是在吗，别让法务闲着，法务顶上。
本来就深度近视的我，陪着他们整理年度审计材料，一个月内硬是从600多度升到了800度·····我突然间就起了反抗之心，必须改变，怎么改变？当然是拿证了，第一次觉得律师证不是附带品，而是必须品，于是准备考试，白天上班，回家就睡觉，晚上1,2点起来看书看到7点准备上班，周末每天12个小时的培训，出差做高铁的时间都用来听老师的音频。苍天不负有心人，号称最难卷四的我居然莫名其妙的拿到了124分（满分150），通过考试。后来我想了想，我还有将近15分题目是完全没有写的，这得分率都把自己惊到了···对于从上市公司离职出来这件事，确实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家去公司大概打的要50块，以前隔我一条街的老总突然就搬家了，顺风车也没得搭了，加上对金钱的向往，我还是选择了离职。
这又费了我一番老劲，家里人是坚持不同意我出来的，我故意阴森森的威胁老爸，不让我离职，我就像富士康的员工一样去跳楼，大家都别好过！老爸当然不信了，他一直觉得我是凡事那种悲伤不过三天的人，即便是他死。我跟我爸斗争这么多年，历来我爸的套路“战胜不了敌人就加入敌人”，于是想着帮我如何尽快离职，每天五六十的车费花起来也不是个事。
在公司有多年领导经验的老爸给我指出了一条如何迅速离职，公司不会为难我的办法，叫做“死爹套路”。就是我爸进了重症监护室，必须有人陪，钱可以赚，爹就一个不能死。于是我找到了部长，诚恳的说了我爹的“重症”，想到我这些年做法务的苦我简直是悲中从来，硬生生留下了泪水。于是3天我顺利离职，没有和任何领导闹不愉快。题外话一句，老爸确实那段时间不舒服，不过至少20年内我还是继承不了遗产。问世界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于是办理了离职手续后很开心的去华山论剑了，借道去西安玩了一周。
接下来，在认识的所主任推荐下来到了一家建筑公司做，说实话从没看见过这么多官司的公司，全国各地大江南北。从职业道德角度就不吐槽具体业务了。在这，我就会更深刻的有了一条狗的觉悟。公司从上到下都贯彻长沙话，你以为公司都是长沙人吗，错了，因为老板是长沙的，他对说普通话的人有天然阴影，觉得过于狡猾虚伪。可怜了公司那么多外地员工和老总说这蹩脚的长沙话，作为一个地道的长沙人我听着真是辣耳朵，居然感觉自己长沙话都不会说了，每天都被自动带入了SHE的那首“全世界都在学说长沙话（普通话）”的音乐背景里。
接下来考验我的时刻到了，法务部经理天天吐槽律师这群人都是光有其表，水平有限，坑害企业，费用过高，只有他劳心劳力为公司付出，不计个人得失。律师来一个吐槽一个，看着这些主任级别的大咖律师开着奔驰宝马匆匆离去的身影，我不由得想起了经理胯下的小电动···他这种蜜汁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啊。
俗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我鬼使神差的决定坑一个律师进来接替我的岗位，按照经理的意思是要找没有通过司考的，我正好相反一定要找老律师，于是终于被我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年级大资历老，怎么经理也不能再骂律师了吧。这律师也是个党性强的，和经理吵架的时候会以“我是一个老党员”开头，感觉跟他吵架你简直是在动摇国之根本。让我奇怪的是，业务能力确实不像资深律师，一个股权代持的法律概念居然还要翻资料。估计跟他一直从事企业律师有关，隔行如隔山。我在这个律师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在50岁的时候拿着跟年轻人一样的固定薪资，每天上下班在公交车挤成翔？
其实从上市公司出来，我就一直在选择继续做法务还是执业中犹豫徘徊，工作也如同行尸走肉，老爸觉得我目前从事法务的薪资已经在长沙能体面的生活了，作为在国企工作了一辈子的他不认为“望天收”的律师业务是一个很好的执业前景，所以一直不赞同我去律所执业。可是，真正有本事的律师又会靠着拿固定工资、朝九晚五过活？
在企业做法务，做对了是你应该做的，做错了事你就该被骂，顾问律师像块宝，公司法务是条狗。最近有一个事情更加引起了我的震撼，以前有一个领导希望我能帮忙处理一个法律纠纷，居然在交谈中用上了敬语，开口闭口就是“您觉得”，我突然就觉得很承受不起，毕竟他年纪比我大。也许这正是他的成功之处，对待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态度，但是我还是觉得以前那样喊我“婷婷”比较自然。
这些年的法务经验，让我觉得女性在公司做法务的同时就打上了温顺、图稳定、混日子种种标签，这种性别歧视真的是痛入骨髓，但又不可否认也正是诸多女律师选择企业法务的初衷。自己不够本事，就不要怪别人看不起你。同样是律师，为什么别人能做到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而法务却要仰人鼻息唯命是从。这样一种地位决定了法务无法根本独立的发表法律意见，一个职工凭什么质疑领导的决策。法务签的劳动合同就注定了行政隶属关系。
这次选择做专职律师，家里依然反对，我反而变得严肃和冷静。我已经30岁的人了，我会对自己所有的决定负责，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假如我在经历了一段时间仍然无法适应律师这个工作，那么我会申请注销律师证，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中，继续蹉跎岁月。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惧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