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纸牌屋”的下一张牌——贸易战威胁
美国时间周一，特朗普签署备忘录，要求贸易代表调查中国知识产权相关的贸易行为。
“我们将保护著作权，知识产权，商标、商业秘密，这些对我国的安全和繁荣至关重要”。
在中印、朝核等地缘政治问题僵持不下之际，贸易战的威胁为中美紧张关系加码。不过，此次仅是初步调查，并非特朗普此前威胁过的，直接诉诸于1974年贸易法案的“301条款”。贸易战的威胁仍在，但不是近在眼前。
特朗普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贸易保护主义？“301条款”到底是什么，真能帮到美国吗？
我们认为，“美国至上”的贸易保护主义是特朗普此时需要的政治牌，他将借助各个击破、虚张声势、讨价还价的策略来用这张牌争取政治资本，不排除贸易摩擦加剧的情况。
但是，贸易不平衡是美国国内宏观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外在体现，与全球产业链分工密切相关，并非单边的贸易政策所能根治。未来，美国对外贸易摩擦可能加剧，但发生贸易战的几率并不大，全球贸易大概率将曲折前进。
贸易保护主义：既是经济牌，更是政治牌
特朗普上台离不开反全球化人群的支持。在过去二三十年的全球化浪潮下，资本在全球自由流动，国际贸易空前发展，国际分工使得生产转移到了成本低廉的新兴市场，而美国传统制造业急剧下行。就业岗位的流失与十年不变的工资使蓝领工人的生活从中层下滑到贫困线边缘，这些人失去了往日的优越生活，对现状不满。特朗普竞选时的政治倾向是反全球化，以国家利益优先，其主要的竞选理念之一就是改变“不公平贸易”。这种论调吸引了美国国内因为全球化而利益受损的人群，而这些人成为特朗普竞选胜出的关键筹码，是他的执政的基础。
制造业就业密集的州普遍支持特朗普。从美国大选的支持者分布看，制造业就业人数占劳动力人口百分比居前十位的州全部支持特朗普。
美国制造业人数占劳动力人口百分比（按州：前十位）
来源：Center for Manufacturing Research, 云锋金融整理
传统制造业密集而深受全球化之苦的“铁锈地带”是特朗普大选获胜的关键。“铁锈地带”指的是美国东北部、中心部和五大湖地区，这些地区曾一度以钢铁、汽车、冶金等传统工业为骄傲，但是在全球化时代逐渐衰落。下图显示，５个深红色的摇摆州中有４个处于“铁锈地带”，大选中，摇摆州“翻红”帮助特朗普胜出。
来源：New York Times
特朗普一月份上任至今，医改法案受挫，原被寄予厚望的基建、税改等立法项目更是遥遥无期（《特朗普只展示近半年的朋友圈》），特氏内政左支右绌，支持率一再下滑至33%新低。对于特朗普而言，是时候打出贸易保护主义这张牌、寻求政治突破了。即便不能有效提振美国贸易和经济，至少要吹风造势，积极干预对外贸易，响应他的支持者、兑现竞选承诺。
特氏贸易牌的特点：各个击破，虚张声势，讨价还价
策略1：摒弃多边贸易协议，迎合支持者重塑制造业竞争力的要求
理论上，多边贸易会促进贸易自由化的发展，有利于一国比较优势的发挥。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会进一步扩张，劣势产业会遭到抑制乃至淘汰，从而导致就业结构的变化。例如，美国的低端制造业面临中国的竞争，中高端制造业面临日本、德国等国的竞争。但美国高端制造业仍有优势；同时，金融、科技等服务业优势明显，今年以来，美国服务贸易项下顺差月均超过200亿美元。
相较而言，我国虽然商品贸易顺差高企，但服务贸易项下持续逆差并且逐渐扩大，７月达到近300亿美元。在多边贸易协定框架下，各国产业长板愈长、短板愈短。以双边贸易协议替代多边协议，美国将更容易救济不具国际竞争优势的产业。
美国年度进出口（单位：千美元）
来源：彭博社，云锋金融整理
策略2：用更多的双边贸易协议取代多边贸易协议，重新谈判现有的贸易协定
特朗普自认为是谈判高手，并曾出版《谈判的艺术》(Art of the deal)一书。他将过往商业经验套用到国际贸易领域，提出要重视发展双边贸易协定，通过一对一谈判方式为美国贸易开辟更大的市场空间。
目前美国签订的自由贸易协议覆盖了加拿大、墨西哥、韩国等三个国家，与主要的贸易逆差来源国中国、日本、德国等均没有任何形式的贸易协定。
下一步，美国可能会与传统盟友英国、日本展开双边谈判，并与中国、德国等主要贸易伙伴展开磋商，通过双边协定为美国谋取更大利益。
2016年美国主要贸易伙伴国双边贸易额（单位：十亿美元）
来源：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
策略3：虚张声势，讨价还价
“301”条款是1974年美国贸易法案的一部分。根据这一条款，美国贸易代表经调查，有权将未能对美国知识产权进行充分和有效保护的国家列入重点国家名单，并采取高额关税等报复行动，被报复的产品可以是与调查毫不相关的产品。换言之，我说你伤害了我的利益，我就可以报复，这种做法以国内法凌驾于国际贸易准则之上，置WTO贸易争端解决机制于不顾，本身是较具争议的做法。
但是，让我们回想特朗普竞选期间及上台以来针对中国的言论和行动。此前特朗普称要把我国列为汇率操纵国，也曾放言要对我国征收45%的高额关税。从目前的情况看，汇率操纵不再提起，与其说我国意图人民币汇率贬值取得优势，不如说尽力维持人民币汇率稳定。特朗普曾提出的45%关税的威胁并未落地。与此同时，经过中美“百日谈判”，我国对美国农产品进口逐步放松：放开了牛肉进口，大米进口正在落实技术细节。惊世骇俗的贸易保护主义威胁，往往最后落到客观理性的磋商。
“贸易战”真的能解决美国贸易赤字吗？
我国不是第一次面对美国301条款的调查。
第一次是1990年代，美国针对我国知识产权保护发起调查，最终我国承诺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在90年代先后修订了《专利法》、《商标法》，颁布《反不正当竞争法》等。第二次是2004年-2005年，美国继续针对我国知识产权保护启动301条款进行调查。第三次是2010年，美国针对清洁能源补贴进行调查，最终我国停止对使用国产零部件的风电企业提供补贴。
从下图可以看出，这三次启动301条款期间及之后，美国和我国的贸易整体走向并未改变：随着全球贸易发展，美国对我国货物贸易逆差规模持续扩大，美国整体贸易赤字也并未逆转。
数据来源：彭博，云锋金融整理
301条款可以说是美国对外贸易的大杀器，为什么还是没能救美国的贸易逆差？
因为向贸易逆差国施压忽视了全球产业链对贸易的贡献，反而可能增加国内消费成本。贸易量是由商品价值总额衡量，也就意味着，如果一国是商品生产链的最后一环，即使该国家创造的商品附加值很低，贸易额仍然以商品最终价值为准。
以iPhone为例：其设计与技术来自美国，零部件来自日韩，最后在中国组装并运往美国。虽然中国创造的商品附加值不足总价的4%，但iPhone整机价值将被计入中国对美国的出口额中。
2015年，美国对华商品贸易逆差规模达3350亿美元，占美国贸易逆差的47%，但其中有大约37%的中国对美出口商品是类似iphone的情况，由来自其他国家的进口商品组成。若以商品附加值为基础来计算美国2015年商品贸易赤字构成，中国占比只有16.4%。
如果美国仅根据对华贸易逆差总额而向中国施加压力，在全球产业链没有改变的情况下，结果只能是增加美国消费者的成本。
以商品附加值计算的美国贸易赤字来源
数据来源：德意志银行，万得，云锋金融整理
“贸易战”没有解决国内储蓄不足的根本问题。从根本来看，影响贸易状况其中最关键的两个影响因素，是国内私人部门的储蓄和投资水平以及政府财政赤字。当私人投资大于储蓄，或者政府财政赤字超过了过剩储蓄时，作为一个国家，整体上就需要借钱消费，形成贸易赤字。
目前，特朗普贸易保护的主要措施是惩罚性关税，但研究表明，增加关税或者贸易壁垒对于贸易余额的影响并不明显，甚至可能有负相关的关系。这是因为，一国的贸易状况是由经济基本面决定的，假设美国通过关税降低了与中国之间的贸易逆差，但美国的电子制品、纺织品、家具等进口需求不变，只会从我国转移到其他国家，因此整体的贸易余额不变，甚至可能由于进口成本增加而恶化。
美国经常账户余额与关税的关系（2000-2014）
美国经常账户余额与贸易壁垒的关系
来源：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要想减少贸易赤字，正确的药方是什么？
根据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研究，对于美国长期贸易逆差，历史上最有效的办法是减少财政赤字，同时采取适当地干预货币干预让本币相对外币贬值。减少财政赤字能够直接增加国内储蓄，而本币贬值可以间接地提高利率，从而鼓励储蓄。
美国经常账户余额与美元贬值的关系（2000-2014）
美国经常账户余额与财政余额的关系（2000-2014）
来源：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然而，在目前的经济形势下，以上两种政策都很难奏效。美元年初以来已经明显走弱，很难要求外国干预货币升值而让美元继续贬值；特朗普医改不利，未来政府支出很难削减，财政赤字可能继续扩大。
贸易战不仅难以解决原有问题，还可能引发报复。在国际贸易格局中，特朗普打贸易牌，其他国家也可以。目前我国经济体量在全球居前，在全球贸易中举足轻重，已非1990年代可比。我国是美国第一大贸易伙伴，中美年度贸易总量达到5985亿美元，我国是美国农产品第一大进口国，占美国农产品对外出口的16%。如果美国贸然挑起贸易战，我国有很多报复手段。而美国国内支持特朗普的得克萨斯、伊利诺伊等州均为农业大州，受益于对中国出口。波音、苹果等跨国公司也受益于中国市场和中国制造。这些支持自由贸易的力量在国会中会对贸易保护主义构成制衡，使得特朗普制定贸易政策不得不投鼠忌器。
除了贸易战，美国想要平衡贸易别无他法了吗？
其实不然。
美国贸易平衡受益于页岩油气和再工业化已趋于改善
尽管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未必奏效，但美国仍有机会改善外部平衡。
自然资源禀赋和对私人投资的鼓励使得页岩油气在美国蓬勃发展，对美国的贸易平衡带来双重提振：
一是减少了油气进口，并开始出口天然气。在油气贸易项下，美国已从2011年月均232亿美元的逆差缩小为2016年月均56亿美元。
来源：彭博社，云锋金融整理
二是便宜的能源和新兴市场的成本上升使得美国制造业更加有竞争力。2011-2016年，外国对美国制造业直接投资大幅回升，平均每年增加逾20%，2016年超过2000亿美元。这部分制造业投资的产能释放，也将改进美国的贸易平衡。页岩油气是美国的资源禀赋，制造业回流也是企业面对新兴市场生产成本上升的理性选择。即便没有贸易保护，二者也将有助于美国贸易平衡。
来源：彭博社，云锋金融整理
贸易战威胁是否会为全球贸易蒙上阴影？
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给世界经济和贸易带来巨大损失。反观历史，经济衰退往往伴随民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兴起，但当危机和衰退过后，全球贸易仍然不断深化。这一次，或许也不例外。
尽管有许多贸易保护主义的论调和贸易摩擦，但全球贸易事实上已经随着经济周期而悄然复苏。2016年全球商品贸易量回升，年比增长1.3%；WTO预测，2017年全球贸易额增长将达到2.4%，带动全球经济增长。贸易保护主义对于解决美国长期贸易赤字问题并非良药，美国的外部失衡最终要靠内生经济动力解决。对于特朗普而言，为了兑现竞选承诺、扭转不利的政治局面，需要打“贸易牌”，他班底中强硬的贸易保护主义者如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内瓦罗（Peter Navarro）、商务部长罗斯（Wilbur Ross）、贸易代表莱特希泽（RobertEmmet Lighthizer）等也加剧了美国贸易政策的风险。但是，超越贸易和经济来看，在全球走向两极化的格局中，美国的贸易战威胁或许只是一张牌，没有人能承受离场，牌局还需拭目以待。
请给我以我所要的东西吧，同时，你也可以获得你所要的东西：这句话是交易的通义。
——〔英〕斯密《国富论》
封面图片来自pixaba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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