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历史研究的定性与定量之争:剑桥人口与社会结构学派的启发
文/高行云
Carus, A. W., and Sheilagh Ogilvie. 2009. “Turning Qualitative into Quantitative Evidence: A Well-Used Method Made Explicit.”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62(4):893–925.
A.W.Carus曾是著名的人文社科方面Open Court出版公司的经理(1982-2011),已在1981年拿了剑桥大学的历史学博士,但又在2009年在芝大又读了个哲学博士。他在自述时说,自己一开始接受历史学训练,但对于历史学越来越不满,开始转向经济学、认知科学。这时遇到了芝加哥大学的一批哲学家,如Howard Stein。他是卡尔纳普(Carnap)的学生,逐渐把科学哲学教给他,开启了自己对历史学的重新思考。
Carus也是著名的逻辑实证主义科学哲学家Carnap的全集主编之一。本次荐读的这篇文章,是他借用Carnap等人的科学哲学观念,分析经济史研究中的“定量”和“定性”关系的问题。
众所周知,“经济史”已经成为“经济学系”的重要研究领域。William Sewell曾分析过经济史如何在1950年代后,逐渐从“历史系”中淡出的过程。经济史研究也是量化史学的重镇。因此,从“经济”和“史”两方面,产生了分歧:
一种是想更加经济学取向,全面量化
另一种是更加历史学取向,拒绝量化
Carus认为,并非没有化解这种对立的方法——“微观范例”(micro-exemplary)取向值得思考。
Carus指出,那么拒绝量化、只支持定性的经济史学者,忽视了一个问题:如果“范畴”或“参数”(如产权、法律等),就不可以理解过去的定性档案。如果没有跨社会/文化的“比较”,就不可能那些范畴或参数在个别社会中的意义。即使对于那些反对量化的历史学者,他们也清楚:日常语言往往是含糊的,不得不依靠上述这样能够“澄清的”语言。在这个路径中,已经蕴含了“统计”的思维。
Carus也指出,定性学者也有值得参考的地方。他们认为,要让社会说自己的声音、用自己的术语。历史学家要像人类学一样的参与观察一样,看看当事历史参与者如何理解他们所处的制度、情境等。
这场争论的本质,是概念来源之争:是来自第三人称,还是第一人称?
How far precise concepts from ‘other systems of thought’ should encroach on ordinary language within the historical enterprise as a whole.
因此,在历史学界,定量学者往往被称为“第三人称的“唯物论者”,定性学者往往被称为“第一人称”的“历史主义者”。
Its mode of concept formation, therefore, is both immanent and imposed
历史主义者的代表,像“概念史学”一样(如Reinhart Koselleck ),编辑大量的词典,对一些重要的概念考古,希望了解历史本身。
唯物主义者的代表,像“年鉴学派”一样,受到涂尔干的结构主义影响。在当代,更是以“新经济学史派”(克里欧计量学者,cliometricians)为代表,对人口结构尤其关注,不考虑主观态度,也不考虑宏大结构在地方层级上的微观影响。有兴趣的话可以参考一本期刊:Cliodynamics。历史社会学家Jack Goldstones也是这方面的代表。
Carus想介绍一个流派,如何结合了定性与定量的历史研究:
流派:The Cambridge Group for the History of Population and Social Structure
代表人物:艾伦·麦克法兰(Alan Macfarlane)和Peter Laslett。
观点:this approach to reconstructing historical village communities, especially its close integration of rigorous quantitative study with a qualitative understanding of the institutional and social framework in which villagers interacted
方法:从量化角度使用定性证据(using qualitative evidence quantitatively)
这一流派对于农村、人口等方面的研究,虽然会着力探讨“微观史”,但是却是希望将这些微观作为“子范畴”,用于识别和示范宏大过程的运作,如国家形成、市场改革。
Peter Laslett在对诺丁汉郡的研究就表明,他们会首先“泡”在档案里,不用现代/理论的范畴,围绕个别村落档案,接着通过跨时段、跨社区、跨国家的比较,形成了the Laslett-Hammel household classification。这种分类法虽然被批评,但已经在四五十年里被广泛应用。在这个应用过程中,不可避免在处理历史的定性档案里会遇到“不连贯”、“可信度”的问题,此时的理论概念或框架作用,在于去澄清。
例如,这一派在做英国农村人口史研究中,会看到如果教会渗透力较强,那么传统价值应得到普及,其结果之一是私生子比例会很低。但是,如果你想说明,中世纪英国这些村庄的私生子比例“较高”,就不得不去思考:如何“高”与“低”通过比较得出:如英国和法国、不同阶段。前面对于渗透与价值的理解,是定性学者会做的,但后者的比较与量化,又是定量学者会做的。
如果你发现,虽然中世纪英国的私生子比例较高(定量比较得出的结果),但教会和家庭的传统价值依然很强(最初的定性理解),那么在矛盾情况下,就要回到定性脉络,重新回到那些你“泡”的档案,重新理解当时历史人物更细致的意义线索了。在“重建意义线索”的过程,你可能经常会发现自己的词汇不用了,这样还要求助了既有的理论框架概念而非“深描”的经验概念。此时,你不用担心理论框架在“套用”到历史情境,而是依照历史情境、主动地挑选最接近你的理论概念。你也可以说,在这种情况下的概念,是“想当然的自然概念”。渐渐地,“临设”(ad hoc)、为数据而描述的那些经验概念,会逐渐被替代为形式化语言里的那些理论概念。
这是Soioclogical理论大缸第462期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