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农民工阅读海德格尔被认为不正常？文化社会学揭示阅读的阶层与性别分化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1年11月24日

谷雨实验室的文章《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朋友圈刷屏了。

然而，大家关心的焦点，似乎是——这件事到底正常还是不正常？

能看到好几家媒体都是这个主轴。

你能看到这样的后续文章：

《为什么不承认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是太不正常的事?》

《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到底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话说回来，当我们思考“正常”的情况，为什么没人讲清楚，到底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呢？

这个事情之所以冲击我们，不可否认，是因为一些关键词：

“农民工”

“海德格尔”

“再正常不过”

这背后的正常，究竟是什么呢？

不用回避，是关于阶层地位、教育背景、阅读题材之类的关系。但是，正如有些读者认为这篇文章忽视了这位农民工妻子的声音的时候，也许阅读也和性别有关系？

别说农民工了，飞机场的读物算是给白领一族看吧，但又和海德格有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你愿意相信，《飞机场书店畅销海德格尔，再正常不过了》？

社会学真的尝试过，给我们勾画出：

职业 + 阅读 + 性别 + 教育的社会关系

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社会学教授Will Atkinson研究过这个问题。他援引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布迪厄的观点，指出：

阅读什么书，就像听什么歌、穿着什么衣服、喜欢什么运动、喜欢什么饮食、说话用什么腔调一样，是从特定阶层条件下形成的一种生活习惯。

比如，你喜欢古典音乐、会欣赏古典音乐，很可能是家里就有乐器、从小能摸到。比如，你喜欢看《脱口季大会》，但里面的“梗”都是关于一线城市青年怎么生活的，你很难让家乡县城的发小也喜欢上。

Atkinson教授发表在2016年《文化社会学》（Cultural Sociology）期刊的论文，运用了英国一项调查数据，追踪了1970年代出生以来人群的消费品味。调查者会记录受访者的职业背景，然后让受访者根据一份清单，问及“通常阅读什么书”，也有书籍题材的分类。 

这份调查分类出12种职业背景，包括三级，大致包括

我们一般所说的工人阶级：

如体力劳动者、技术工人、照料服务者（如家政工）、销售工人

我们一般所说的中产阶级（中等有钱或有文化）：

如低级管理人员（如酒店管理者）、技术工程师（technicians）

我们一般所说的上层人士（特别有钱、或者特别有文化），

如文化主导者（如知识分子、教授）、专业人士（如律师、医生）、企业主管（如CEO）

让我们看看到他发现哪些有趣的“阅读社会学”（sociology of reading）的结论吧！

1. 谁最爱读书？和阶层有关？还是和性别有关？

来看看这张表。

对于“每周会读一次甚至更多次”的群体来说，算是爱读书人群了吧。不管是来自哪个阶层，女性都是爱读书里更爱读书的了。对于企业主管、职业人士（如医生）来说，女性能高于15%左右，对于体力劳动者、技术工人、零售人员这些工人阶级群体来说，女性能高于男性25%左右。

因此，如果只看女性，其实阅读习惯和阶层之间关系不是很看得出来。但是，如果只看男性的话，会明显发现阅读习惯和阶层之间有关系密切。收入更高、职业声誉更高、受教育水平更高的职业群体，确实比工人阶级男性更爱读书。

2. 工人阶级男性，到底爱看什么书？还是和阶层无关？

我们回到最近火起的“农民工看哲学书”这件事。到底工人阶级男性，阅读偏好是什么样呢？作者排了前十名。

各位会发现，男性的阅读普遍是阳刚一些，对犯罪、历史、冒险（action etc.）、运动都会有偏好。确实哲学是排不到前十名的。

这里，甚至有些阶层分化甚至不明显。比如，商业主管会喜欢看运动、冒险、历史，但工人阶级男性也会喜欢看这些。

可以说：就阅读偏好来说，男性的性别影响可能是大于阶层影响的。

3. 女性呢？阶层分化会更明确一些

我们直接来看女性阅读的类型偏好前十名。

左边是阶层地位比较高的群体，右边是阶层地位较低的群体。这个分化一目了然！

尽管大家普遍在看食物、犯罪类、幽默类的书籍，但是只有较高社会阶层才会看“当代文学小说”这一体裁。这种体裁阅读，需要对知识背景有一定要求，不是直接掌握的。

而中间阶级（如技术工程师类），同样是喜欢小说，但偏好的是古典小说，而非先锋前沿的部分。

对照来看，虽然工人阶级女性了也看浪漫主主题，但不管是古典还是当代前沿，都难以排到前列，反而会更偏好自传或传记、科幻等题材。

顺便一说，sociology of reading也是一个专门领域。我之前还推送过一篇，是来自我们学校社会学系一位拉美裔老师Maria Angelica Thumala Olave。她还参加一个团队（来自欧洲），是有研究的中国的阅读政治——比如，在文革时候，大家在地下到底读什么书？

最近，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还专门办了一个专刊，关于阅读社会学

文献来源：

Atkinson, Will. 2016. “The Structure of LiteraryTaste: Class, Gender and Reading in the UK.” Cultural Sociology10(2):247–66.

  * 这是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的第609期推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