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女性从不抵抗,权力的拥有者也就没有必要恐惧
路易丝·萨克斯顿以里维拉为灵感的艺术作品《裸体和花朵》
图片来源:Gavin Hansford/Louise Saxton
本文选自《乐园之丘:权力诞生与被剥夺的历史》( [荷]米尼克·希珀 著,王晚名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3月版)一书前言。
眼睛不满足于所看到的,
正如耳朵不满足于所听到的
20世纪,女性开始占据一些她们以往难以企及的位置。但与这一新进展相伴的,却是无处不在的不安、窘迫、不便、挫折和暴力。特权的共享从来得之不易。
从远古时代起,秩序就已在两性不同的基础上建立,至今依然强有力地决定着男性与女性的盛衰祸福。权力引起恐惧——恐惧于可能失去已获得的权力。对“任性而无法控制”的女性身体部位滔滔不绝的评论,即男性恐惧失去权力的表现,而女性对这些身体部位的看法则被永恒的地毯所掩盖。直到20世纪,来自女性的关于她们自己性别的信息都极少。毫无疑问,她们有关于自己身体(以及关于男性身体)的观念,但直到近年来,她们的观念对社会关系都鲜有影响。她们拥有的知识或在沉默中被异性接手,或被描述成“不够专业”。
有一个来自欧洲的例子:在将医药学建设成为专业学科的过程中,女医生和经验丰富的助产士们通常被排除在大门之外。直到13、14世纪,medica这一术语都被用来专指女医生,与专指男医生的medicus一起使用。但女医生们并未将自己局限于妇科和女性病人之中。一些女性用拉丁文撰写了权威的医学论文,例如12世纪的女修道院院长希尔德加德·冯·宾根(Hildegard von Bingen)。然而,女性在当时被排除在中等教育和医药学学习之外,因此也无由接触医学实践中更重要、更受重视的形式。结果女性总结的医学知识很少能在书中保存下来。
有一个例外是简·夏普(Jane Sharp)的医学手册——《助产士们的书或已发现的助产术的全部艺术》(The Midwives Book or The Whole Art of Midwifry Discovered),这本书建立在有关女性身体丰富知识的基础之上。然而,有关简·夏普的信息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女医生和助产士们没有自己的行业协会。男医生们在医学手册中倾向于将他们的女性同行描述为“不够称职”。16世纪末期,大多数医疗行为已由医疗协会成员垄断,女性无法进入这一组织。显而易见,“从事科学工作的男性……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相反,他们感兴趣的方向由他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结构决定”。
大多数被说出或写下的有关女性身体的内容来源于男性提供的资料,或者被男性的视角左右。千百年来,对人类社会的研究几乎就是男性视角的研究。在地区、国家甚至全球层面展开的、从女性视角进行的研究,是新近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以前女人们身处女人之间时是如何言语和思考的;相比之下,她们很少书写,而她们的口头传统仅于20世纪70年代以后才开始引起研究者的兴趣。在此之前,给予女性对社会所做贡献的关注,往往比给予男性的要少。尤其是人类学家多为男性,他们已经认定女人的事情其实很无趣,并将这一观念内化。
而且,在对不同文化进行田野调查研究的过程中,他们经常缺乏接触不同文化中的女性的渠道。因此,女性被弱化为一个个“被消音的群体”(muted groups)。这一术语由爱德温·阿登纳(Edwin Ardener)首创。他曾经得出一个结论:在社会科学各学科中,有关男性的知识和有关女性的知识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不平衡的情况切实存在。出于各种实际的目的,我们身处一个男性的世界中。对女性的研究,其水准仅略高于研究鸭子或其他家禽所通常具备的水准——其实后一类研究也只是观鸟活动的水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女人们总是同意屈服于这些继承来的观点。毕竟,如果女性从不抵抗,男性也就没有必要恐惧并控制女性解剖学了。这种恐惧催生出两种无处不在且极具活力的行动机制:尽可能地贬低女性和警示男人们对抗具有破坏性的女性之力。尽管这两者互相矛盾——你为什么要惧怕一个完全不重要的人?但它们反映了一枚古代硬币的两面。这枚硬币由混合着力量、恐惧和不安的情感所铸造。
权力的拥有者——无论权力是大是小——都曾管理和控制女性的性权利,仿佛女性是他们的所有物。他们需要将拥有乳房、阴部和子宫的女性身体变得毫无价值,需要尽量否定女性的贡献,需要表现得好像任何有关性的事都是自己的领地,这些需要被广泛传播,不容忽视。在无数世代流传的、聚焦男女之别的图像、故事、标志、仪式和评论中,都可以发现这类需要。
有关男性和女性权利、义务的观点,与政治、经济的发展并行。男性诗人、故事讲述者、艺术家、神职人员、学者和已婚者会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决定两性间的不同,这些决定取决于他们希望在某些根本问题上做出怎样的回答。这些根本问题包括:谁是主动积极的?谁是被动消极的?谁是观看的一方?谁是被观看的一方?谁发言?谁该倾听?
本书的书名来自一首中世纪时期学生创作的歌曲,歌词是拉丁文。这首歌描述了一幅充满女性特质的、曲线起伏的景象:
柔软地散发光芒,她处子的胸怀,
乳房舒缓地隆起,
如同乐园之丘。
哦,这拥有所带来的喜悦!
……从她柔嫩的乳房向下,
现出一条弯曲的线条,
腰间如天鹅的绒毛,洁白而精致……腰之下,腹部线条流转,
直至下方的饱满。
在爱的花园里,百合绽放,
哦,这拥有所带来的喜悦!
这首歌赞美了女孩的美,但附带地,也在宣称,她的裸体正被男性审视、触摸、描述和称赞,是男性的所有物。
直到21世纪,男学生和说唱歌手仍然唱着那些把女孩子当作他们的所有物的歌。所不同的是,在西方文化中,有些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些甚至明显变得暴力。女孩子在中世纪时还不能读书,但现在可以——这是否可以解释这种语气上的变化?夸耀自己可以掩盖由于糟糕的个人表现而产生的恐惧。在一个地球科学学生组织内部,最近非常流行这样一首歌:“我的长柄大锤是我的第三条腿/它将岩石击碎/但我宁可将它插入你的洞穴。”一个屈从于这种“锤击”的女孩觉得这“有点奇怪”,因为她只有14岁。男性的不安感越强,寻找的女孩就越年轻,越缺乏经验。而另一个学生组织“温迪凯特”(Vindicat),他们的年鉴讨论最美丽的女孩,并由衷表达了如下愿望:“把那些脏女人的阴部顶在枪上。”
非常奇怪的是,女学生很少公开抗议这种侮辱性的言论。新近的一次公开抗议来自愤怒的家长。他们抗议一首名为《阴道万岁》的歌。“性别歧视、仇视女性和强奸幻想是令人憎恶和不可接受的。”他们在学生会的布告板上这样写道。但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很可能是为了避免给他们的女儿带来麻烦。
也许女学生们不追究这种语言暴力,是因为它们从属于一种更普遍的思维方式,其基础观念是:独属于女性的身体部位削弱了其拥有者的意志力。2017年,在邓伯特(Dumpert)网站的第一百次民意调查中,罗珊娜·赫茨伯格(Rosanne Hertzberger)呼吁人们注意这种将女性削弱至仅剩肉体的传统。这次民意调查中的一个标准问题是:是否一根阴茎专喜欢进入特定类型的女性的肉体?它平均每月获得约八百万浏览量,算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羞辱女性是一件大事。“幸运的是”,资本主义为这类情况提供了美好的解决方式。事实上,女性不仅是乳房、腹部和臀部,她们还是美国最重要的消费者。她们是决定买哪种车的人,她们决定去哪里度假、购物。所以,当所有福克斯(Fox)电视台的女性开始集体表达她们对老板的抱怨,愿意和她们的节目有联系的广告商就越来越少。
意识到不仅你自己,其他人也拥有被尊重的权利,可以使人们团结起来。既然贬低的冲动已经如此公开和广泛地被表达,那么要求广告商重新思考他们赞助的节目的内容确实个绝妙的主意。羞辱女性这一可悲的需求,无法让任何人找到一种方法,使现实变得可以忍受。只有当我们敢于正视我们关于恐惧和不确定的共同历史时,它才会结束。
《乐园之丘:权力诞生与被剥夺的历史》
[荷]米尼克•希珀著,王晚名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3月版
性别偏见、身体暴力、母职惩罚、生育困境……即便到了21世纪,女性仍然不得不背负着这些“原罪”,艰难前行。而这一切,都源于女性独特的身体部位,以及试图以此控制女性的古老社会机制——父权制。
本书博引大量案例,从人类的起源追溯父权制的形成历史,讲述女性独特的身体部位如何使其拥有权力,最终又因此被无情剥夺。失去权力的女性被污名、被降级,不平等成为社会常态和难以跨越的障碍,女性也因此常常遭遇不公。这背后的深层根源是什么?在新的时代,意识觉醒的女性又将如何突破性别困境,一一拆解屡屡反扑的性别歧视力量?本书给出了有力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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