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是村的老外婆们(二）|吴吉宁（求是村刊39）
01
我外婆出生于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那是个起源于两广的廖姓大家族。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这个大家族在民国时出过不少名人。她小时候家里屋子很大，兄弟姐妹共有十八位，可说是人丁兴旺。
我小时候经常听她讲故事。她老人家小时候也算是个不安份的女孩子，与几个哥哥们一起调皮，爬树，捉蟋蟀什么都玩。也和男孩子们一起读私塾，这样就认识了不少字。她老人家小的时候，女孩子要缠脚的恶习还未完全消除。但因为她比较调皮，每次都是父母给她缠了，她又自己偷偷放开，父母最后也没有能够坚持，她老人家的脚并未成功缠小。
没有成为标准的“三寸金莲”，才能有她日后的健步行走。这一点她与小明外婆也有点像，小明外婆因为是日本人，当然是天足。她俩一起出去步行游玩，行走还是相当便利的。
中国妇女缠足这件事，据传直到1912年3月13日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发布命令通饬全国劝禁缠足，不缠足运动才轰轰烈烈地在全国展开。但一些偏僻的地方，到了1950年代还有女孩子被缠足。
就住在一幢的时候，我家附近邻居中还有一位老太太的脚缠的特别小，我外婆与日本外婆私底下就称她为小脚外婆。这么说也没有半点不尊重的意思，不过是称呼方便罢了。
樱桃红了1.潘鼎荣拍摄
02
外婆们的生活经历了大清朝，中华民国和人民共和国三个阶段。看到过大清王朝覆灭，参加过抗日战争中的逃难大军，亲身经历中华民国在逃往台湾前的经济崩溃，用口袋装大捆钞票去买米等等，经历的苦难不要太多。
前一阵子有一群1950年代的人大肆鼓吹什么“我们这一代”，似乎我们这一代有吃了多少苦，有多少牛叉。哼哼，我就有点搞不懂了，这是不是有点太过矫情，其实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甜酸苦辣，没什么可吹嘘的。
是要比较谁承受的苦难更多吗？感觉有点搞笑吧。会不会感觉到有过身经三个时代，能够看到两个朝代在更替时产生的天翻地履才更牛一些。
她们对政权的变化的想法还是停留在王朝更替上，在她们眼中没有许多复杂政治的事儿。我外婆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帝皇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星宿下凡必然有众星拱卫。
比如唐太宗李世民，文臣有长孙无忌、魏征、杜如晦、房玄龄等，武将有尉迟敬德、李靖、殷开山、秦叔宝等。
现在也一样，老毛下凡，文有周恩来等，武有十大元帅。蒋某人当然挡不牢。这听起来好像也不错，没有这许多作为开国元勋的文臣武将，帝王也成不了事。
樱桃红了2.潘鼎荣拍摄
03
外婆对小孩子的教育，也都用上了讲古代故事的形式。感觉形式很美好，故事有趣吸引人，三观也上佳。
比如《包龙图怒斩陈世美》讲的是人不可负心。《薛平贵寒窑别妻》则是说美好爱情坚贞不屈。令人奇怪的是《白蛇传》在外婆口中变成了法海和尚铲除妖孽弘扬正义的故事，与现在唱的“千年等一回”歌颂自由爱情，铲除封建土壤完全是南辕北辙。
&nbs 45 33230 45 15264 0 0 1409 0 0:00:23 0:00:10 0:00:13 3624p;其实《白蛇传》作为民间故事改编的戏剧有许多版本。最早的时在明朝时就出现了，早先的白蛇形象确实有点狰狞可憎，戏剧的主题思想也和现在大相径庭。估计外婆看到的是早期版本，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不过替许仙设身处地想一想，的确也是细思恐极。好好一个美貌温柔的娘子，喝了一杯雄黄酒，突然就变身成为一条长有三四丈，有水桶般粗，眼睛似两个大灯泡，口中呑吐闪烁一条长长的红色舌头的巨蛇。许仙怎么不会当场晕倒呢？他在极度恐慌之下神思混乱就同意法海和尚镇压白素贞，应该也是情有可原，不知女士们能不能同意。
说到《白蛇传》就不能不提杭州名胜雷峰塔了。白娘子最后被法海和尚镇压在雷锋塔下。传说中白娘子想要脱逃出来的条件是，只有“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在1924年9月25日下午，雷峰塔毫无征兆突然倒塌。“轰隆隆”一声巨响之后是烟尘滚滚。等到尘埃落下，雷峰塔已经成为一个高高的砖石土堆。那个时刻杭州上城区一带的人们感觉就如同地震一般。
这一天还有一件大事，说是正好军阀孙传芳的军队刚刚进入杭州城。巧的是这一年适逢大旱，西湖水也浅了不少，杭州人就传说是白素贞出来了。雷峰塔倒之后，杭州人蜂拥到塔到塌之处去捡拾造塔的砖块，那些砖块上刻有佛教的经文，传说放置在家中可以避邪治病。
樱桃红了3.潘鼎荣拍摄
04
我外婆不止一次地讲述这个故事，因为当年她也随同去捡刻有佛经砖块的人群一起前往雷峰塔遗址，亲身参与所以印象深刻。只是因为人实在太多，故而没有捡到砖块。也算是一个遗憾，说到这里外婆长长叹息一声，可惜啊。
其实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去瞻仰过雷峰塔的遗址，站在净慈寺山门前，隔着净慈寺前波澜不兴的放生池望过去，对面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山包。那就是雷峰塔的遗址，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比倒塌时矮了不少，完全被密密生长的青草和灌木丛所履盖，这下面有多少故事隐藏在那里无人知晓。2002年雷峰塔在原址上重建，如今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雷峰塔了。
外婆教育我们好好读书也是用《琵琶记》中的一句话，你看看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满朝朱紫贵，都是读书人”？意思是讲年纪小的时候要多读书,写出好的文章可以立足于社会,你看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是通过读书才做官的。都给我好好读书了，你们现在多少幸福，我们那时候，哼哼，不说了。
做为求是村绿篱的枙子花，盛开时洁白美丽芬芳，凋谢后会结出金黄色的果实，被称为黄枙子。这是一味传统中药，可以治疗扭挫伤，我曾经受惠于此。
小学时有一次我在村里的小道上疯跑，不小心左脚底踢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顿时痛的走不了路，差点飙出眼泪，还好离家不远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回到家。当时正是黄枙子成熟的时候，外婆看了我的脚，就从门口的枙子树上摘了几颗黄枙子，捣成糊状再加上点白酒敷在我的脚背上。
经过一晚上后，第二天疼痛明显减轻，脚背上出现一大片青紫色的淤血，外婆说这就是受伤脚内部的淤血被拔了出来，问题就不大了。看来这方子还是不错，很灵光欸，果然不几日我的脚就恢复如常，又可以奔走如常了。
樱桃红了.姚平拍摄
05
有段时间我外婆爱好养鸟，前后好像有过三只鸟。第一只是只小麻雀，不知道什么原因落到我家来了。来的时候还不会飞，两只小翅膀还没长好，抖动着翅膀飞不起来，喳喳乱叫，跳啊跳的。正好家中有只鸟笼，就把小麻雀养了起来。
老人家每天喂水喂食，我们小朋友啥也不干，就是上完课回来看上一眼，逗逗鸟玩。小鸟后来慢慢长大了，可以在家中飞了，每天从客厅飞到小房间来回几次，飞完了再进鸟笼。但是感觉这麻雀养的不太健康，毛色没有野生的光亮。有一天不当心，麻雀从窗户中溜走了。
接着有人送了一只白腰文鸟又称为算命鸟，于是外婆又养着。这只文鸟一眼看上去就和麻雀差不多，但稍微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头部和背部羽毛的颜色更深，腹部有一块灰色，嘴巴不像麻雀那么尖更像一个钝三角形，似乎这个嘴形更强劲有力，极适合吃谷粒。
这只文鸟吃起稻谷时，技巧好得令人惊讶。通常它啄起一粒稻谷进嘴里，不到一秒就将稻谷皮吐出来，剥了皮的米粒吞了下去。紧接着又是下一粒啄进嘴里。于是，大家就叫它铁嘴，文鸟胆子大，比较容易接近人。如果你手上有几粒稻谷，小鸟就会飞到你的手掌上站着。据说一些用小鸟算命的人通常就是训练这种鸟来算命。
最后还养过一只八哥，也不知是谁送的。养八哥的最终目标当然是让这只八哥会模仿人讲话，一旦八哥张口讲话，大家会感觉十分有趣，那主人的脸上自然是大有光彩。所以外婆一开始养这只黄嘴黑鸟就是憧憬着这个来的，一定要精心饲养才能达到这个目标。
外婆到处打听最佳饲养方法，首先用蛋黄炒米作为基本饲料，然后还要我们去捉皮虫来给八哥增加营养。再就是等这鸟稍微长大了一点，便日复一日不厌其繁地教这只八哥讲话。一度还考虑给八哥的舌头做手术，据说这种手术叫捻舌，但没找到专家，只好不了了之。总之，不知道什么原因，是饲养和训练不得法，还是这只八哥太笨，最后这只八哥就是没能学会说话。只好放生了事。
文鸟,邢东文拍摄
06
我的外婆自己珍藏有几本书籍，怎么说也是文化人，几本书好歹总是要有滴，也不是摆门面，这些书确实是十分有用的书，你一看就知道了。
首先有一本民国版的《写信不求人》，这个东西很好啊，与现在电脑上WPS或是WORD上的模板是同一性质的东西。现在你要写个人履历，年度总结或合同甚至什么论文，不用太过操心，稍加搜寻便能在WPS或是WORD上找到模板。写这些东西就如同做个填空作业一般，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啊。
同样在百年前你想要写个信给什么人，这本《写信不求人》里也都有。这本书里面的内容分类十分详细，从写信要诀，写信称谓法开始，到家书类，亲戚类，师友类，商界类，政界类，学界类，军界类，庆贺类应有尽有，只要你想的到。
分类下面有更细的，譬如家书类有兄寄弟，弟寄兄，姑寄嫂等等，不一一例举了，反正是好东西。
早些年，文盲比较多，你如会写几个字，有这么一册《写信不求人》在手，就可以到街上摆上个写信摊子，有口饭吃了。
我外婆写信时戴着老花镜，一支老式钢笔，一瓶蓝色墨水。那支老式钢笔还有点漏水，每次写完信右手中指总会沾上一点蓝色。老人家写的一手毕恭毕敬的正楷字，字体构架端正，中规中矩且非常秀气。
比起我是不用说了，比一般人的字要强多了，到底是正宗私塾教出来的，肯定下苦功练过毛笔小楷字，才会有这般功底。我的外婆还有一本四角字典，我基本不会用，我那一代开始都是用拼音或笔划查字典。还有一本老杭州的西湖游览手册，可以用来给外地的客人介绍杭州风景。另有一本用来参考锻炼身体的《八段锦》（类似于太极拳）。好像还有一本介绍各地美食做菜的书。全是些实用的好书。
2017-03-17
原文出处：微信号《青葱趣事》
《求是村——我的第一村》39期
订阅号：求是村网上家园
洪保平、孙家鸣编辑
投稿信箱：
40069045@qq.com;
hbp@zj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