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欢和杜志浩，监狱是你们最好的藏身之所
200万跟帖
《南方周末》3月23日刊发的特稿《刺死辱母者》，引发了可能是近年来最大的一场舆论浪潮。在两微一端，此文刷屏现象十分普遍，在具有深厚跟帖文化的网易新闻，该文的跟帖量接近200万。要知道3月22日国足赢下韩国，跟帖量才30万，但那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介入本案讨论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刑辩律师和法官们。稍作搜索，就可以看到目前争议最大的，是于欢持刀刺人的行为是否具有正当防卫情节。假如有正当防卫的情节，那么于欢被判无期，就存在量刑过重的问题。深入讨论，又可以发现，这个问题背后，又存在几个其他的分支性疑问。
下面，我将对分支性疑问做一些分析，主要思考建立在我的朋友萧锐对本案的探讨。（建议搜索：“辱母案”争议：为何未被认定为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争议
其一，警方到场后，按照报道中提到的，只是说了一句“要账可以，但是不能动手打人”，随即就离开了。这里就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警方的确没有能够给予人身被控制的苏银霞、于欢母子以保护，那么于欢的刺杀之举，也就情有可原。可以想见，在遭受殴打、侮辱之后，警方的到来却没有任何有效回应。彼时，苏银霞和于欢会变得更加绝望。在人陷入绝望的情境下，法律、理性、自控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判决必须考虑这一点。
其二，适用于于欢的正当防卫到底是哪一种情形。根据判决书中于欢的供述，警方到达之后，杜志浩已经停止用下体侮辱他母亲，但他的人身自由仍然被杜志浩一伙人限制。所以，即便有正当防卫情节，针对的应该是于欢人身被拘禁，而不是对其母亲的极端侮辱。然而，从《刺死辱母者》报道来看，对于这一细节的描述不够清晰，以致于在叙述上给人造成“于欢在杜志浩用下体侮辱母亲同时还击”的印象。
依据刑法，正当防卫需要“正在遭受人身侵犯或攻击”，所以于欢还击时正在进行的是“人身拘谨”，而不是“母亲被侮辱”。也因此，于欢如果是不忍母亲受辱而刺人，便属于事后报复。正当防卫与事后报复的量刑有明确不同，这是传媒介入之后需要注意的。毕竟，基本事实的认定、法律条文的阐释，最终还需要仰仗警方、律师和法官等专业人士。
原始正义诉求
行文至此，我的目的不在于给报道挑刺，更不在于否认汹涌民意的正当性。相反，如很多网友所说，我认为杜志浩对于欢母亲侮辱，已经超越了人伦底线。这种在精神上、人格上消灭你的方式，比在肉体上伤害你更令人愤慨，更希望回击。将心比心，假如我处于那样的情境，也会做出杀死对方的举动，这不是什么男子气概，这完全就是人之为人的一种基本状态。
所以，作为一个正常社会里的人，面对此情此景，做出致命攻击非常符合情理。在那一刻，法律的功能被消解，只剩下我们内心原始的正义诉求。
前面的分析提醒我们，警方的作用何在，于欢是否拥有正当防卫情节，这些事实的认定都还比较模糊。但是，就基本的事实框架来看，不难发现，当地警方对于涉黑背景的民间讨债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对于此类堵门讨债、限制债务人人身自由的行为，态度十分漠然。
此案曝光之后，一些评论从中小企业融资困境切入，指出融资难是苏银霞母子陷入涉黑高利贷的背景性因素。像苏银霞这样的女企业主，一二百万的资金缺口只能从高利贷手中借贷，是很多中小企业主所经历过的。所以，相信很多做企业的朋友，一定对此深有感触。
活在黑社会中
不受法律保护的高利贷遍地开花，涉黑的讨债人横行霸道，可以反证出冠县一地的治安秩序和金融秩序，实际上已经陷于失控状态。事实上，从当地流出的资料来看，杜志浩背后的放高利贷者吴学占，在本地黑白通吃，上能与地方权贵打成一团，下能聚拢一批地痞流氓。
值得一提的是，死者杜志浩曾因一起交通肇事案被冠县东古城镇人所熟知。2015年9月30日，东古城镇一名14岁女学生被撞身亡，身首异处，肇事司机逃逸。此人正是杜志浩，杜的家属也通过中间人赔付了女生家长28.5万，但当地交警却回应女学生的家属“抓不到人”，最终此案不了了之。
杜志浩能逃脱法律惩处，这跟背后老板撑腰脱不了干系。在吴学占这样的老板看来，没有底线的杜志浩对自己很重要，高利贷行业是丛林法则，只有敢打敢杀的暴徒才能确保自身利益。然而，此次要债过程中，用自己的下体塞进债主嘴巴，这种做法也显示出杜志浩平素已经嚣张到顶。
吃喝嫖赌对于杜志浩来说一定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开车撞死人也可以逍遥法外。杜志浩也在无法无天中获得了一种幻觉，一种极端主义的安全感，他一定认为自己手握借贷合同，带着一众兄弟，要理得理，要力得力，胡作非为一下对方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假如只是一般的堵门、人生拘禁，别说杜志浩，苏银霞和于欢母子恐怕也认命。这就是高利贷的游戏规则，他们在借下那笔钱的之前，已经认识到了这种危险性。
借贷、要债、堵门、打人、肇事逃逸，杜志浩和于欢在事发之前所认可的社会秩序与规则，基本是一致的，也都与法律关系不大。只是在要债过程中，先出现了苏银霞被杜志浩用生殖器侮辱，随后于欢捅了杜志浩等四人，最终人命关天，法律才强势介。由于一篇报道，舆论被大规模激活。最终，法律的作用才被“高谈阔论”，于欢的处境也广为人知。
十分吊诡的是，如果于欢日常生活的社会本就是一个无视法律的社会，即使舆论救济成功，他明天就可以获得自由，那么他也不能得到人身安全。毕竟，警方已经用之前的行动充分证明，自己并不能保护他。更何况，今时不同以往，他身上背着黑社会认定的血债，一出社会，岂能容他苟活。
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被网民唾弃的杜志浩，某种程度上用自己的一生阐释了“宿命论”的合理性。被刺伤后的他，自己捂着肚子开车去了医院，就医过程中，因为某件琐事，他甚至还跟人吵了一架。混社会，在刀口上过日子，他是典型的亡命之徒。不知天高地厚，全无人伦观念，他因为这一点被吴学占看重，也因为这一点被于欢刺中。
然而，正如被他撞死的14岁女生家属说的“他要坐监狱也就不会死了”。杜志浩的死更像是命中注定，这就是他应该获得的死法：为非作歹，耀武扬威，无耻下流，终被刺死。
于欢和杜志浩，前者需要服刑，后者本该服刑。被判无期的于欢，也许比减刑的于欢更安全；本该服刑的杜志浩，肯定比逃逸的杜志浩更安全。讽刺的是，在一个无视法律的社会里，他们彼此敌视，但却用各自的人生证明：监狱是他们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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