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北大】你已飞度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2016年9月20日，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简称“文研院”）举行揭牌仪式，会上邓小南院长发表致辞，她把“涵育学术，激活思想”作为文研院的基本宗旨。她提出，所谓“大学”，应该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场所，是滋养学术、凝聚精神、辩驳问难、激活思想的源泉。
早在蔡元培担任校长时期，北大便坚持“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理念。1946年10月10日，胡适在抗战复员后的北大开学典礼上发表演说，他对新北大提出了许多希望，“希望教授、同学都能在学术思想、文化上尽最大的努力作最大的贡献，把北大作成一个像样的大学。”
坚守传统，继往开来。文研院和北大图书馆联合为广大学子送上一份见面礼——“胡适与北大”展览，它详尽地记述了胡适先生的一生，刻画了先生与北大的三段缘分，让人在历史的旧影中感怀一代学人的风骨与气度。
“胡适与北大”展览
（一）从“穈先生”到庚款留美生
光绪十七年十一月十七日（1891年12月17日），胡适出生于上海东大门外，取名嗣穈。巧合的是北京大学的校庆日也是12月17日，胡适与北大的缘分似乎命中注定。胡适出生后不久，父亲胡传被调到台湾任职，因甲午战争爆发，全家撤离台湾，父亲却因病去世。胡适的老家位于绩溪上庄，皖南的古朴风情滋润着他的儿时生活。在私塾上学的日子里，胡适读过的书既包括父亲胡传编的四言韵文《学为人诗》，也包括《诗经》、《红楼梦》等传统经典。展览的资料中保存着一份胡适亲笔写的题记，回忆父亲对他的教导：“先父铁花公手写他自己做的学为人诗一卷，是我三岁时他教我读的……含泪敬记。”
胡适手书题记，回忆父亲教导
1904年初，刚满十三周岁的胡适与邻县江冬秀订婚，后赴上海读书。因接受严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思想，其改名为胡适。入学上海有名的私立学校澄衷学堂，胡适刻苦用功，阅读大量梁启超的作品。现存的日记扉页题记中，他这样写道：“学者所以学为人而已非有他也。”
胡适的澄衷学堂日记
1906年夏，胡适考入由留日学生创办的中国公学，开始尝试写白话文章和小说。离开中国公学后，一次酒后大醉而被捕入狱的胡适猛然警醒，开始专心准备庚款留美考试。1910年8月，在400多个考生中，胡适考取第55名，16日，他与同期留美生搭乘“上海宫殿”号赴美留学。
第二届庚子赔款留美学生
经过三十三个昼夜的漂泊辗转，胡适到达康奈尔大学。他一开始选择的是农科，课余时间，他阅读了许多西方经典，如《哈佛经典丛书》。展览中保存着1911年他对德国剧作家莱辛的《明娜传》的亲笔评论：“全书无一懈笔……他日当译之以为吾国戏曲范本云。”1912年春天，胡适弃农学文，入康大文学院，6月获得文学学士学位。
胡适评价《明娜传》“全书无一懈笔”
1915年9月，胡适转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哲学博士学位，投入实用主义哲学大师杜威门下。
1916年读杜威的《实验的名学》
身在国外的他，依然心系国内新文学的改革，写成《文学改良刍议》，文学革命逐渐席卷神州大地，胡适也因此名声大噪。1917年，胡适完成《中国古代哲学方法之进化史》博士论文。6月，从纽约经加拿大、日本，回到阔别七年的祖国。
《文学改良刍议》发表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
（二）初为北大师
胡适的资料中有一份珍贵的聘书，日期是中华民国六年九月四日，签署人为时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自此，胡适开始担任北大文科教授。他开设的中国古代哲学课，抛开尧舜夏商，直接从周宣王讲起，并将讲义不断修改，于1919年2月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蔡元培亲自为其作序。1921年的一份授课时间表显示，胡适周一至周六几乎天天有课。
1917年9月4日，蔡元培校长签署了聘请胡适为北大教授的聘书
胡适初为北大师的工作
自1918年起，胡适当选为北大评议会评议员。次年3月，胡适与陶行知等人积极争取，以北大、南京高师等机构名义邀请杜威来华讲学。两年多里，北京、山东、一路南下，杜威的演讲基本由胡适担任翻译，二人师徒情缘再起。
1919年胡适（后排左1）与杜威（前排右1）、杜威夫人（前排右2）、史量才（前排左1）、蒋梦麟（后排左2）、陶行知（后排左3)
初至北大的胡适受到蔡元培的赏识和重用，十月份月薪即从260元加至280元，为教授最高级之薪俸。胡适也投桃报李，积极投身北大改革，并在此后蔡元培辞去校长一职时，仗义执言，肯定他改革北大的成绩。1920年，在二人的推动下，北大率先招收女生。同年，经胡适推荐，陈衡哲成为中国第一位女教授。
任鸿隽、陈衡哲订婚日与胡适的合影
1921年前后，胡适最先提倡选课制。同时，他积极支持蔡元培校长募捐建设图书馆的规划，1922年10月3日的北大评议会上，胡适提议组织新建筑金募款委员会，即日开始募款，悬额四十万元，主要用于建设图书馆、大讲堂和宿舍，获得通过。
这一时期的胡适在学术上也有颇多建树，如《红楼梦》考证。现存的《新学伪经考》一书上，胡适写着：“我寻这部书，寻了几年，今年才买到手，故很欢喜。”1920年，胡适的白话诗集《尝试集》出版，“适之体”风靡一时。
胡适《尝试集》删定本书影
此外，身为北大教授的胡适也开始积极参与国内的教育文化建设。1922年，他两次赴济南参加全国教育会议，参与推行国语教育、英国日本赔款用途等问题的讨论和规划，成为新学制的主要起草者之一。而与此同时，现在可看到的展览资料中，1926年6月，一封写给蔡元培的信也透露出胡适的担忧：“孑民先生：今天忍不住又写此信与先生。现在学校的好教员都要走了……”同年7月，胡适从北京启程赴英国参加中英庚款委员会议，暂时离开了北大。
1926年6月24日，胡适致信蔡元培，谈北大教授纷纷辞职离去，为北大的未来担心
（三）就任北大文学院院长
海外归国后的胡适，考虑国内形势，决定定居上海。1928年4月，胡适出任中国公学校长。两年后的冬天，胡适举家迁往北平，回顾在上海三年多的生活，他说：“那是我一生最闲暇的时期，也是我最努力写作的时候。在那时期里，我写了约莫有一百万字的稿子。”
胡适为中国公学三日刊题写的报名
同时期的北大，1931年，蒋梦麟出任校长，直到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的六年多时间，是北大的“中兴”时期，这期间，胡适和傅斯年是蒋校长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1931年3月，胡适拟成《北大与中基金会合作研究特款办法》。此外，他还积极为北大网罗人才，钱穆、汤用彤、俞平伯、梁实秋等人皆经其联系进入北大。同年9月14日，北大新学期开学，标志着蒋梦麟、胡适、傅斯年等人经过八个月苦心筹划的北大革新的开始。
1932年2月，胡适就任北大文学院院长，主张文、理科入学考试应有所偏重，并且规定文科各系的新生都必修科学概论、哲学概论和中国通史三门课。
1933年前后的照片
这一时期，胡适曾两度赴美。1936年9月，他参加哈佛三百周年校庆，与世界各地七十四位学者一起，接受名誉博士学位，为中国唯一一人。
胡适接受大学名誉博士学位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内形势严峻。9月26日，胡适与钱端升等人到达美国旧金山，试图通过民间外交的方式得到国际声援。此后直到1938年7月，整整十个月间，胡适马不停蹄地奔走于美国、加拿大等各地发表演讲，宣传中国抗战，争取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同情和支持。1938年10月3日，胡适入住“双橡园”官舍，正式成为中国驻美大使。10月28日下午，他觐见罗斯福总统，正式递交国书。胡适担任驻美大使一职直到1942年，除正式外交工作之外，他还在美国各地发表演讲，力图使美方了解中国文化，了解中国抗战对于世界和平的重大意义。
美国总统罗斯福给胡适的亲笔信
在美期间，胡适一直牵挂北大。他曾给邓嗣禹等人写信，希望他们到北大任教，此外还曾约请钱学森到北大创办工学院。
胡适在书房工作
（五）担任北大校长
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不久，国民政府任命胡适为国立北京大学校长，未回国前由傅斯年暂时代理。1946年7月末，胡适抵达北平，并完成各系主任的聘任，自兼中文系主任。至此，抗战后复员的北大经过傅斯年的整顿和胡适的调整，开始走上正轨。虽身居高位，胡适却十分民主，办公室采取公开政策，教授随时可以进去，不必有预约。
1946年7月胡适从美国回到北平，北大代理校长傅斯年与李宗仁等迎接
1947年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聘书
这个时期，胡适的一个重要设想就是在北大建立原子能研究中心，为国家发展科学储备人才。1947年夏，他曾写信给白崇禧、陈诚提议此事，开列一份拟从国外聘请回国的学者名单，并称钱三强、何泽慧、袁家骝等九人“皆已允来北大”。但国民政府忙于内战，无法提供资金支持。胡适在“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多番周折，筹到10万美元的“复兴经费”，并把它全部给物理系以建立现代物理学。
在繁杂应酬和动荡局势下，胡适对北大校长一职也逐渐感到力不从心。1947年9月23日的日记里，胡适百感交集：“北大开教授会，到了教授约百人。我作了二个半钟头的主席。回家来心里颇悲观，这样的校长真不值得做！大家谈的想的都是吃饭！”
1948年胡适出席南京“国民代表大会”
1948年12月，北大准备50周年校庆时，胡适写成《北京大学五十周年》一文，叙述北大自戊戌诞生以来的历史。然而，12月15日，南京派飞机将胡适与陈寅恪接走，临行前他留下便笺给汤用彤、郑天挺：“我就毫无准备地走了……我虽在远，决不忘掉北大。”这一句，成了他与北大的诀别之言。
1957年6月4日，胡适在纽约立下遗嘱，将留存大陆的102箱藏书信件全部捐赠北大。在台北去世后，胡适的灵柩上覆盖着北京大学校旗。
胡适履历卡片
此次的展览入口处，胡适手书徐志摩《猛虎集》中的两句诗中所写：“你已飞度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从上海、绩溪、北平、纽约、台湾等，胡适的一生辗转各地，翻山涉海，而展品中保存的那张小小的黄色履历卡片上，他亲笔写下自己的经历，最后一栏：北京大学校长。
展览入口胡适手书徐志摩《猛虎集》诗句：“你已飞度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本文来自于“文汇讲堂”：丁怡、李念：《讲堂直击|七十年前今天，北大校长胡适作开学典礼致辞》，文章已得到授权，转载时有所改动。
责任编辑：国曦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