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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要|【北大文研讲座29】傅申:书画船——中国文人的流动画室

卢雨枫 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 2022-10-30

2017年4月7日晚,由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以下简称“文研院”)主办的“北大文研讲座”第二十九期第一场在北京大学二体地下报告厅B101举行。文研院特邀访问教授、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傅申教授作了题为“书画船——中国文人的流动画室”的报告,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朱青生教授担任主持并评议。

台湾大学艺术史研究所傅申教授

朱青生教授作了开场致辞,他介绍道,傅申先生是美国国立佛利尔美术馆中国艺术部主任,之前担任台湾大学艺研所教授、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普林斯顿大学研究员、副教授等职。傅申先生主要研究领域是中国古代美术史,在中国书法、绘画史以及书画鉴定方面均有很高的造诣。朱教授感谢文研院为本次讲座提供了良好的学术支撑与交流场所,同时非常高兴能够邀请到傅申教授参与对话。

演讲开始后,傅申教授首先提到自中国绘画中心南移之后,书画家的交通便以舟行为主。宋代的米芾即有“书画船”,明清以降,文人士大夫几乎人人都有私人游船。在船上创作、鉴赏书画因而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书画船”传统的形成与发展,直接影响了中国山水画中“水上山水”风格的形成。现在这些传统即将消失,明代钱毂淮安城外所画的情景,已无法再现。

隋唐书画家主要在黄河流域,到了明代,书画家主要分布在南方。南方书画家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书画船”。关于“书画船”的形制,明代版画上的有所夸张。但中国的书画船历史悠久,也很普遍。如顾恺之的楼船、清明上河图中送别场景的船、清代徐扬的姑苏繁华图等;还有苏州园林的旱船(在园林水塘中不动的船,怀念行舟的乐趣)、高士齐的书画船、颐和园昆明湖上有石舫等。西方也有类似的书画船,例如莫奈,但只是定点画,和我国流动的画不一样,周围也没有山水风景。美国游行时的五月花游船也可算做一例。

黄庭坚《戏赠米元章》,“米家书画船”就是从黄庭坚的诗开始。“万里风帆水著天,麝煤鼠尾过年年。沧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后人也经常用“沧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刻图章。苏轼作《赤壁赋》,也是因为赤壁之游,从“泛舟游于赤壁之下”,“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能看出这船上,文人的活动很多。米芾的儿子米友仁画云山,其景致都是坐在船上看到的。手卷好比一个移动的胶卷,画家一面走一面看,这在西洋画里是没有的。

再看《落水兰亭》:赵子固舟过升山,风浪漂舟,子固立水中手持兰亭曰:“至宝在此,余物不足关矣”,传为佳话。《兰亭十三跋》里有一段说:“廿八日济州南待闸。”大运河的南北水位不一样,一路行来要过闸,一般是等很多船一起到了才放水,就像现在过三峡。有时候要等很久,在船上就只能读书、写字、画画、作诗。

讲座评议主持朱青生教授

在讲到赵孟頫的《重江叠嶂图》、《吴兴清远图》和《水村图》时,傅申教授指出欣赏作品要多看原作、多看风景,最好要从事创作,只有经历过才能懂得欣赏。现代人不容易超过古人,所以要注重创新。

李流芳曾作诗:“济河五十闸,闸水不濡轨。一闸走一日,守闸如守鬼。十里置一闸,蓄水如蓄髓。闸河舟中戏效长庆体。”这首诗说明坐船走大运河时间较长,文人在船上作诗、写字、画画。

明代书画家姚公绶曾书“书于葑门泊舟处”,题跋:“舟中赖此能消日,半匹溪藤意趣多。”姚公绶的很多枚印中,“沧江虹月”用了米元章的典故。可见他在舟中也喜欢流连书画诗文。他在一幅作品中最后一行所写的“云东逸史坐虹月舟书付仲子旦”,是写给他第二个儿子的,也就是在这条叫“虹月舟”的船上写的。

以上所述都是董其昌之前书画船的代表作品,接着就要谈董其昌。董其昌是松江人,家乡河流纵横,出门就要坐船。诗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董其昌虽官至高位,但他有这样一句诗“余结念泉石,薄于宦情”,意指他对做官并不热衷,对山水却很有感情。所以他画山水,也喜欢旅游。台北故宫有一套早期的董其昌的册页,说他“舟中冥坐,阻风待闸,日长无事”,就想到过去看到的山水来画。最后的题跋又写道“阻风长日作画数帧”,船遇风浪临时停靠,又没有访客,所以画画。

《夜村图》上则写得很清楚“戊午八月十一日昆山道中写”,意思是他在昆山道中绘了一套山水册页。另一个册页中有“乙丑九月自宝华山庄还,舟中写小景八幅,似逊之老亲家”。“逊之”即王时敏,董其昌与他是亲家,这是董其昌在舟中给他画的。在其名作《秋兴八景》中也题有“庚申九月朔京口舟中写”,说明那是在镇江的船上画的。于立轴《延陵村图》上则题:“癸亥二月画于丹阳舟中”。还有一张提到了陈继儒,“己亥子月泛舟春申之浦,随风东西,与云朝暮。集不请之友,乘不系之舟”——“不系之舟”典出老子,说明他是跟他的老朋友陈继儒在一起,并画了这张画,。

在一幅描绘洞庭湖的手卷上,题有“记忆巴陵舟中望洞庭空阔之景写此”。董其昌所画与他实际看到的景色不无关系。船慢慢走,景致跟着慢慢移,人也很舒服——都不需要走路,景致就自然而然地移过眼前。从这点上来看,中国的长卷很有意思,在外国就没有这种形式。

董源的《潇湘图》经董其昌一题再题,他记录到“余丙申持节长沙(吉藩),行潇湘道中……”他所看到的景致“如此图”,“令人不顿步而重作湘江之游”。董其昌看到了《潇湘图》就好像又重新到潇湘道中去游了一次。事实上,当他看到这张画的时候,世人已经并不知道这画的名称了。但是,因为董其昌之前已经到潇湘道中去游历过一次,他一看就认出所画的就是潇湘的景致,所以他说这张画就是《潇湘图》。今天我们说的《潇湘图》,其实是董其昌再命名的。所以说,旅行跟鉴赏也有关系。他“丙申持节吉藩,行潇湘道中,越明年,得此”,第二年才得到这张画,“北苑潇湘图,乃为重游湘江矣”。“今年复以校士湖南”,又到湖南去一次,“秋日乘风,疾雨初霁,因出此图”,“良可兴感”。

董其昌之后,“书画船”的传统仍在延续,因为中国的交通手段没有发生变化。陈继儒题过一套木刻版的书,“题于凝碧舟中”,他题道:“旧词六阕归舟吴门,书于雨篷之下。”

米万钟号称自己是米元章的后代,他曾写道:“辛酉春分书于湛园之书画船,石隐米万钟”。现在北京大学勺园就曾是米万钟的私家花园。米万钟的印里有一枚“书画船”。董其昌的晚辈、朋友李流芳曾写道:“戊午八月廿八日,风日清美,邀西生上人同泛六桥……倚船作画,意思闲逸”。他们在船上画画。还有个手卷是“泊舟断桥”,船在断桥边停下了,主人无事,便画了这个手卷。另有记为:“丙寅冬日泊舟阊门,书唐人五言二首”,题在一个书法的卷子上。而“碧浪湖舟中坐雨作此遣兴”,表示这件作品是标准的“书画船”上的作品。

   “水上山水”与“山中山水”——坐在船里看到的风景跟在山里旅行看到的风景是不一样的。《明皇幸蜀》图的作者和画中人一样,骑着马走山路,可以看到栈道,悬岩峭壁。而米友仁的画就是在船上看到的山水。赵幹的《江行初雪》藏于台北故宫,于画上也能看出在船上画湖的视角。

将《潇湘图》与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对比,也能发现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溪山行旅图》,画得必然是走过山中所见的景致;而《潇湘图》所画的,让董其昌一下子就感觉好像身在湘江舟中。这两幅作品的构图、技法都不一样。

最后,傅申教授总结道:全世界独有的“流动画室”——“书画船”的传统,在二十世纪中期因为生活和交通的革命性改变从此在历史上消失,也在全世界消失。艺术总是和生活方式密切相关的,这一条永远也不会消失。    





责任编辑:国曦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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