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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黛玉,这些红楼女儿的哭泣也令人心疼!

2018-01-01 玖点文学

黛玉之哭固然饱含悲情,但“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说的可都是红楼女儿的宿命。在贾府里,人人都敛声屏气,实则,每一位红楼女儿都有他们的悲伤与无奈。




贾元春,更羡慕能哭泣的林黛玉


贾元春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位次仅居钗黛之下,曹雪芹虽仅用一回文字来表现她,但也是十分得力,其最得力之处,就在于哭的描写。


本来,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从此富贵无边,这是天大的喜事,贾家上下无不为此“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贾元春又承皇恩,准许回家探望亲人,更是喜上加喜。贾府为此大兴土木,修建了“说不尽富贵风流”、“繁华似锦”的大观园。但是皇妃驾到后却全无笑意。


正相反,她一见到贾母王夫人便“满眼垂泪”地悲伤起来,见到贾宝玉更是“泪如雨下”。作者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热闹场面中,不写贾元春那“三春不及”的相貌风韵,不写赫赫皇妃的神彩气质,却偏偏大写特写贾元春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哀泣,与前面着意渲染的喜庆气氛成鲜明对照。


这一构思本身就含义深邃,它提醒读者:贾元春并不幸福,她的青春、自由,从此都断送在深宫之中,也许她还不及贾府的一个丫头更愉快些,更自由些。


再看具体的描写:


“贾妃满眼垂泪……三个人(指贾母、王夫人、元春)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姐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儿,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此时此刻,在场的人感情都极为复杂,个个欲言又止,“反倒哭起来”的原因各自心理明白,但又不能说明。元春一肚子委屈,怨父母,不符合封建孝道;发牢骚,又怎么敢对皇上造次?更何况满地下太监都听着。


贾母等人则自知元春并不愉快,但一经选入宫中,正常的亲缘关系便被封建的君臣关系所取代,自然不敢轻举妄言,于是双方只好心照不宣。


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作者虽不曾言传,读者却可以意会,人物虽不曾造次,作者却已经造次,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面的不幸,尽在不言之中了。


元春在宫中不敢随便哭,回到家里仍然不敢放声大哭,虽有无限悲苦,却是“俱说不出”,她连黛玉那种随时可以用哭来宣泄痛苦的“福气”都没有。作者无须赘言,贾元春的悲剧命运,已随着她的泪水浸透在字里行间,流溢于篇幅之外了。



薛蟠之语,如何一下子把薛宝钗吓哭了?


薛宝钗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封建少女的典型,她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的本分就是“纺绩针黹”,她一心劝宝玉走仕宦之路,气得宝玉骂她入了“国贼禄鬼”之流。但是人们还很少注意到薛宝钗也会哭的柔情的一面。


薛宝钗是作为林黛玉的对立形象出现的,她最典型的特点是“无情”。但为了深化人物形象,作者也就在写她的“哭”上做了苦心的安排。


薛宝钗几乎是从来不哭的。对自己,她处处自觉恪守封建礼法,努力做到大家闺秀的喜怒不形于色。绝不会象林黛玉那样悲则哭,气则恼。


对外人,薛宝钗“事不干己不开口”,自然不会象贾宝玉那样为“遍被华林”的痛苦常洒一掬同情之泪。因此金钏跳井,她神态自若;晴雯被逐,她无动于衷;尤三姐自刎、柳湘莲出家时,连薛蟠都洒了几滴泪,她却“并不在意”。


在前八十回中,正面写到的宝钗之哭只有一次。事情发生在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宝钗追问其兄薛蟠事情是否与他有关,薛蟠气言道:“好妹妹,你用不着和我闹,我早就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有玉才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护着他。”


话未说完,把个宝钗“气怔了”,当日回房,“整整哭了一夜”。不仅哭,而且哭了一夜,这在最爱哭的林黛玉也是不多的事。这个面对贾府发生的一系列惊心动魄事件能不动声色的女子,到底为什么痛哭流涕?这实在是耐人寻味。


从表面上看,事情有些费解。薛蟠之语,本来不错,宝钗的确对宝玉有爱慕之心,似乎用不着去哭;如果说宝钗在装腔作势,又何苦装一夜?很显然,作者在这里用“哭”这个独特的心理表现形式,表达了薛宝钗难以言传的复杂情绪──“满心委屈气忿”。


委屈者,宝钗一向诚心信奉封建道德,一心一意地认为女子读书终归不是“本等”。凡是讲男女恋爱故事的都是邪书,女子看了“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并苦口婆心奉劝、批评林黛玉。


所谓“移了性情”,无非是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封建道德的金科玉律。这种叛逆之事宝钗是根本不会做的。薛蟠之语,几乎把她说成是那种暗怀男女之情的“不可救”者,岂不是极大的污辱?气愤者,薛蟠之语倘若不胫而走,她的“品格端方”、“稳重和平”都将成为无稽之谈。


从封建正统观念出发,她认为薛蟠的话实在不堪听,更不能忍受把这种话加在自己身上。难怪薛姨妈听到后也气得“浑身乱战”。薛宝钗心灵上受封建礼教毒害之深,在这个不动情之人的哭泣中,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但问题并非到此为止,薛蟠的话更说明她也是个年轻女子,她也有感情的追求和爱情的需要。虽然她不喜欢宝玉的不读书,但对贾府中第一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却不无爱慕之心。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某些行为,已经超越了她心中的防线,流露出内心的一些想法,因此薛蟠之语不啻雷轰电掣一般,把她吓怔了。她的确怕自己因此坏了名誉,更怕自己真的“移了性情”。


同时,她也深感到自己对宝玉的爱慕之心,与封建道德准则有多么大的冲突。这种冲突同样构成了悲剧的冲突。与黛玉不同的是黛玉面临的压力、障碍,多数是来自外部;而薛宝钗自己首先就对自己的个性拼命扭曲压抑着。正因为如此,她才变得无情。


在这个意义上说,宝钗的悲剧与黛玉的悲剧同样令人深思。曹雪芹利用宝钗的这一“哭”,写出了这个形象更深一层的含义。



王熙凤两次哭泣,揭示“万艳同悲”的深刻主题


王熙凤是《红楼梦》众多女子当中个性最为鲜明的一个,而写凤姐之哭,则是这个人物性格描写中非常突出的一例。


且看第六十八回,“酸凤姐大闹宁国府”中的情景:


凤姐来到宁府,尤氏正迎出来,“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到:‘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管往贾家送……’一面说,一面大哭。”一面又骂贾蓉,一面“哭着扬手就打”。


“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竟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凤姐“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说着啐了几口,众姬妾丫环媳妇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赔笑求情。


递上的茶“凤姐也摔了”,直到她认为“再难向前施展了”,才停止了哭闹,忽又“转过了一副形容言谈,与尤氏反赔礼”。


这就是凤姐的哭相,手脚并上,呼天抢地,如同一阵急风暴雨,呼啦啦把个宁府上下主仆吓得都趴在地上。


《红楼梦》中几百人物,再没有一个会这般不讲道理,这般毫无忌惮。正如脂砚斋所言:“移之第二人万万不可,亦不成文字矣。”对凤姐其人,作者借兴儿之口有过全面的评价:“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


凤姐这场哭闹,正是兴儿这段评语的绝妙写照。凤姐赚尤二姐入贾府,调唆张华告下了贾琏,暗中早就筹画好了一场报复,表面却装做是蒙在鼓里,大闹宁国府。但她哭得越凶,越装做蒙冤受屈的样子,就越反衬出她背后操刀的阴险毒辣的性格。


除了这次哭闹之外,作者还着重描写过一回凤姐之哭,即四十四回,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事发之后。在封建社会表面的礼法中,娶妾是合理的,而私通是不合法的。


但凤姐的这回哭闹却远不如大闹宁国府时那般理直气壮,凶神恶煞,尽管也是要死要活,但终归气得“浑身发软”,并不敢象闹宁府时那样辱骂,只是求救于贾母。根本原因就在于贾琏在场。


凤姐到底惧他几分,她打了平儿打鲍二家的,却不敢动一动这次事件的真正罪魁祸首贾琏,反被贾琏追着要杀她。凤姐一心希望贾母能给她撑腰,谁知贾母却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谗嘴猫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


一句话,事情便不了了之,凤姐也只好作罢。从凤姐的哭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深刻的启示:这个贾府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厉害主儿,仍然逃不脱封建社会所有女子的不幸命运──被夫权所压迫。


凤姐手狠心硬,善于笑里藏刀,一般的事情很难使她落泪。面对贾瑞的调戏,她假意含笑;对不听话的仆人,她冷笑;但对丈夫的不轨行为,她却哭起来,因为无可奈何。作者把凤姐的两次哭闹,都构思在与贾琏的冲突中,显然意在深化人物,揭示“万艳同悲”的深刻主题。



贾探春之哭,扇了谁的耳光?


探春之哭发生在第五十五回理家一节中。凤姐欠安,管家大权暂交探春。不想上任后第一件要处理的事情就是她的亲舅舅死了。探春按旧例发了赏钱,赵姨娘嫌少,大吵大闹,气得探春大哭一场。这是曹雪芹对探春之哭的一次正式描写。


探春理家是《红楼梦》中的戏中之戏,它几乎关联了贾府上下各种势力。当时贾府已走下坡路,亏空极多,下人多生事造反,凤姐正好趁机“移祸东吴”(脂评语),坐山观望。王夫人在贾府中找不到掌事之人,只好委任于探春。于是,赵姨娘想借机得利,管事奴才们想趁机作乱。


探春的哭就是在这样矛盾交错点上写出的。她这一“哭”,象一个圆心,巧妙地牵动着她与贾府各种势力之间的关系。


对王夫人,探春希望得到她的赏识,生怕不重用自己,因此赵姨娘一闹,便急得哭起来,说:“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没脸。”


对赵姨娘,探春有哭难言,她恨她不体恤自己的处境,拖了后腿,因此哭闹一场。


对王熙凤,探春心中不满,她恨凤姐假惺惺派平儿来说旧例,实际上是看她的热闹。同时她深知凤姐经济上多有短处,但不敢直言,于是借着哭闹,话里藏机地把主仆二人损了一顿。平儿深知其由,也只好装作不知,反抚慰探春。


“探春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小姐,且平日也最平和恬淡。”却在“议事厅”这种场合哭闹起来,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揭示了她心中的秘密。


她对赵姨娘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个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看中我,才叫我管家务,还没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来。


探春幻想实现自己的改革志愿,“做一件好事”,挽救行将没落的封建家族。但同时她又深深地为自己庶出的身份感到自卑,竭力希望摆脱这种处境。探春心理上这两种矛盾存在的想法,在这里第一次通过她自己的哭泣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人物的真实性格,往往是在矛盾尖锐的场合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的,因此在理家这场剧烈的矛盾冲突中写探春之哭,无疑是重要的性格描写。


贾探春在金陵十二钗中是个很有特色的角色,她虽然聪明不及黛玉,但精明强干;城府不及宝钗,但敢作敢为;精细不让凤姐,但无凤姐的奸邪毒辣。


因此作者写探春之哭又是一样笔墨,既不象黛玉之哭那样悲悲切切,一发而不可收;也不象宝钗那样,哭起来忍气吞声;更不象凤姐之哭那样,无法无天。而是一面哭一面唇枪舌剑地与赵姨娘吵架,一面又精明果断地理事,虽是百感交集,“脸白气噎,抽抽咽咽”,但仍然头脑清楚,一丝不乱。真是“看得透,拿得住,说得出,办得来!”难怪凤姐“单畏她五分”。


探春就是探春,她与任何人的哭都不相同,黛玉哭起来没有这般理智,宝钗哭起来没有这般任性,凤姐哭起来则没有这般不失端庄。


作者写探春之哭写出了她的泼辣与能干,与写探春停棋判事、打王善宝家的一耳光等著名情节收到了异曲同工的艺术效果。


除了上述几例之外,其他许多女性之哭,也都是曹雪芹塑造人物的重要笔墨。


比如写花袭人一反“温柔和顺”的常态,为赎身之事在家中与母、兄的“哭闹”,暴露了她一心要给宝玉做妾的鄙俗心理;写晴雯临终前对宝玉“哽咽了半日,方说出话来”,表达了她对宝玉的深厚友谊;写贾迎春在司棋被逐时的哭,揭示了她深藏不露的同情之心;写鸳鸯对兄嫂的“一行哭一行骂”,则表现了性格的倔强。


尤二姐受凤姐折磨之后于梦中对尤三姐哭道:“不能安生,奴亦无怨”,“随我忍耐”,一语写出了她的懦弱;河东狮夏金桂之哭是“一面喊,一面滚揉,自己拍打”,活脱一个泼妇形象;芳官在怡红院“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表现出她性格的直率和不知世态的天真;等等。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如此色彩纷呈的描写,《红楼梦》中的女子群像就不可能如此千姿百态,感人至深;她们千差万别的性格特征,就不会如此生动活泼地跃然纸上,使人物呼之欲出;她们各自的不幸命运就无法被彻底地揭示出来;“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也就不会如此深刻和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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