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相声，如何讽刺三任美国总统？ | 短史记
短史记微信号：tengxun_lishi
图：唐杰忠生前和姜昆合作的照片
文 | 杨津涛
近日，著名相声演员唐杰忠因病去世，相声的未来又引起关注。自诞生之日起，相声就以讽刺见长。不过，很多讽刺相声，今人可能已经遗忘了。回顾这些被遗忘的相声，多少能够窥见相声兴衰史之一斑。试举几例：
《揣骨相》讽刺执政当局卖国求荣
民国相声艺人喜欢编排讽刺政府和军阀的作品。
1920年代，张寿臣创作相声《揣骨相》，如此自述：“我是说相声的，得为国家为社会尽点儿义务……”，道出其创作主旨。《揣骨相》反映了民间舆论对执政者的失望和愤恨。
下文是该相声的内容片段：
甲：这还是小号儿的。
乙：还有大贼骨头?
甲：有啊。
乙：快接着说。
甲：听着：大贼骨头，卖国求荣，明知挨骂装聋。
乙：痛快！哎，有这号儿骨头吗？
甲：当然有啦！
乙：谁？
甲：秦桧儿啊。
乙：再有呢？
甲：那就是……现代秦桧儿。
乙：这是哪位?
甲：……我不敢说。
《哏政部》讽刺国会腐败
张寿臣还创作有讽刺北洋政府腐败的相声《哏政部》。相声中虚构了国会中有位名叫关泛指（谐音“官贩子”）的“内务长”，提议设立“哏政部”，请张寿臣做部长。“关泛指”要借新部成立，安插一批亲信做官，最终让自己小舅子取代张寿臣，当了部长。
下文是该相声的内容片段：
甲：集中了精神注意听。我念得慢点，有不明白的地方您就问。
乙：好。
甲：“立哏政部公事：为呈请教育部应分设哏政及遴员任命事。我国自古圣先贤倡导教育，陶铸群伦，后诸子百家，争说立论，贯穿至今，我国文风世代相传已深久。近欧风东来，我国国风日渐下降，科学不振，不振者——”
乙：什么原因呢？
甲：“实因哏学未见发达也。”
乙：是啊。
甲：“敝——"
乙：就是官贩子。
甲 ：“有见于斯，故请教育部应即分设哏政部，为国为民，恳请批准。但该部总长一职亦应郑重遴选就任，以专责承。今有久负盛誉相声专家，哏学权威×××，此人学识宏深，见闻渊博，口齿灵便，五官端正，眉清目秀——”
乙：这还清秀哪！
《关公战秦琼》讽刺军阀张宗昌
在所有民国讽刺相声中，最著名的是张杰尧30年代创作的《关公战秦琼》。
原作讽刺山东军阀张宗昌的父亲乱点剧目，强迫演员演一出跨时空的“关公战秦琼”，还要求必须是山东好汉秦琼赢。①
50年代，曾依附军阀韩复榘在山东做“村治实验”的梁漱溟受到批判，时有“韩复榘用枪杆子杀人、梁漱溟用笔杆子杀人”之流行语。侯宝林遂顺应时局，将主要人物由“张宗昌之父”改为了“韩复榘之父”。
值得一提的是：据侯宝林回忆，他共为毛泽东说过大约150段相声，“《关公战秦琼》是主席喜欢的节目之一，他听我说相声没点过，说什么，听什么”，但有一次刘少奇在，“主席把刘主席叫到身边，让我说《关公战秦琼》”，唯一点了一次节目。②1975年，毛泽东在湖南养病期间，让侯宝林录了10段相声给他听，其中也有《关公战秦琼》。
《谈古论今》讽刺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
1959年1月，苏联发射“宇宙火箭”后，有相声工作者特意创作了相声《谈古论今》，讽刺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想要霸占月球”，成立“月球房地产公司”卖股票的“阴谋”，在苏联火箭面前宣告失败。③
下文是该相声的内容片段：
甲：艾森豪威尔。
乙：美国总统。
甲：在他的野心指使下，美国资本家成立了一个月球房地产公司，并且已经卖股票啦！
乙：那有人买吗？
甲：有还不是那些有钱的人，老百姓穷的连地面上的房租都交不起，哪儿有钱买月亮上的！
乙：那可不是！
甲：资本家想发财都抢着买，艾森豪威尔下命令不能全卖，得给他留下几块地方。
乙：干嘛？
甲：建立军事基地！
乙：跑那儿发动战争去啦！
甲：居高临下，他要当太蛰羁王！
乙：野心不小。
甲：他们那儿正卖着股票呢，我们苏联老大哥的宇宙火箭今年一月二号就上去啦！那些买股票的慌啦，都找艾森豪威尔，让他下命令叫月球房地产公司经理还给他们钱。
乙：得！
《肯尼迪小传》讽刺美国总统肯尼迪
肯尼迪也未能逃过被相声讽刺的命运。
在1961年创作的相声《肯尼迪小传》中，肯尼迪被形容为“比艾森豪威尔更阴险，更毒辣，更流氓，更狡猾”。相声讽刺肯尼迪的对外政策极其虚伪，嘲笑肯尼迪的“友谊”——“就是说凡你有（友）的东西，都得给我移（谊）过来”；嘲讽肯尼迪的“援助”——“我给你美元（援），你得让我驻（助）军”；嘲讽肯尼迪的“自由”——“凡是受美国控制的国家都叫自由国家”；……④
下文是该相声的内容片段：
乙：肯尼迪这下傻了吧？
甲：没傻。当他听到雇佣军失败之后，马上向漏网逃命的家伙进行鼓动。
乙：他怎么说？
甲：“进攻古巴的自由战士们！我为你们的英勇感到骄傲，希望你们不屈不挠，保存力量，准备下次再干，别忘了争取自由，自由！自由！”正在海里游水逃命的家伙从报话机里听到肯尼迪的讲话马上回答。
乙：怎么回答的？
甲：“总统阁下，谢谢您的鼓励，我们已经争取到‘自由’啦！”
乙：什么自由？
甲：连船都没有了，他们不自己游谁帮他们游？
乙：噢！这自游呀！（作游泳状）
甲：对了。
《尼克松挨揍》讽刺美国总统尼克松
尼克松还是美国副总统时，就被编到了相声里。
在相声《尼克松挨揍》里，尼克松到各国推销美国政策，都不受欢迎，不论到哪国，不管是大小城市，大街小巷，或是飞机场—都有人高举标语让他“滚蛋”。在委内瑞拉，尼克松面对愤怒的群众，“缩成一团儿，挤在车角儿成了一滩泥啦，脸也叫碎玻璃给开了不少的口子，垃圾、鸡蛋黄、烂果子、柿子皮贴了一身，真是七颜八色。”
下文是该相声的内容片段：
甲：您常吃牛肉松啊？
乙：告诉您吧，我最爱吃牛肉松啦！哎：我说老×，听说前两天报纸上登着美国有个副总就到拉丁美洲几个国家去推销牛肉松，人家都不要，给轰回来了，有这么回事吗？
甲：副总统推销牛肉松，没有啊！噢，不是这么回事。我说你连报纸也不看呀？
乙：这两天太忙，实在没工夫看。
甲：多忙也不能忘了时事学习呀！是这么回事：美国的副总统他名字叫尼克松。
乙：他名字叫尼克松，我以为是牛肉松呢！
甲：他推销的不是牛肉松，他推销的是美国政策。⑤
《昨天》讽刺旧社会
相声《昨天》创作于1959年，写一个老车夫在1948年被伤兵讹诈，导致精神失常，直至十年后才清醒过来。
相声借老车夫的前后经历，比照中国十年间的变化，表现民众以往备受欺压，而在新时代实现了当家做主。重点讽刺了民国时代的高物价，老车夫“花五百块钱买了个窝头”，后来出院后，有人给他十块钱花，他想起往事：“十块钱？买个窝头还五百呢！”别人告诉他“你拿着吧！这不是过去那金圆券。”据谢静宜回忆，毛泽东也听侯宝林说过相声《昨天》，很是喜欢。⑥
下午是该相声的部分内容：
甲：“这花园跟着大楼是外国人盖的？”
乙：啊？外国人盖的？
甲：小孩说：“老爷爷，这不是外国人盖的，是咱们自己盖的。”“自己？”“啊，是咱们大家的，也有你一份”“我哪有钱盖大楼呀！”
乙：嗐！
甲：小孩说：“你看，这是人民英雄纪念碑，这是人民代表开会的地方……”“人民代表？”“啊，就是咱们人民管理国家大事……”（捂小孩嘴状）“莫谈国事！”
乙：还“莫谈国事”呢！
甲：小孩也乐了，“老爷爷，咱们应该懂得国家大事……”“哎，快走吧，快走吧！”小孩行了个队礼，把我大爷吓了一跳，“再见！”“要打人是怎么着？！”
乙：嗐！这害什么怕呀！
《火烧孔家店》讽刺孔子
“批林批孔”时期创作的相声《火烧孔家店》，将孔子与“苏修”捆绑在一起进行了讽刺。
这是一出用政治口号堆砌出来的相声，极为乏味。试摘录一二台词片段：
“苏修大作文章，紧锣密鼓，为孔老二歌功颂德，说孔子是精明和聪慧的政治家，令人尊敬的国务活动家，孔老二在苏修那里红的发紫，是个摩登圣人。这是苏修妄图利用这具两千多年前的僵尸疯狂……为维护他们原形毕露的法西斯主义所做的拙劣表演”。
“历代行将灭亡的反动派都是尊孔的……窃国大盗袁世凯把他捧为圣人，大卖国贼蒋介石把他捧为圣人，历次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如……也都把孔老二捧为圣人。”⑦
图：相声《火烧孔家店》收录于该书
《帽子工厂》讽刺文革
“文革”结束后，出现一批讽刺“四人帮”的相声作品。其中有名的包括常宝华、常贵田的《帽子工厂》，马季、杨钧的《舞台风雷》，姜昆、李文华的《如此照相》等。此外，常宝华创作的《狗头军师张》《解剖》等，讽刺的是江青、张春桥等人。⑧
相声《帽子工厂》，讽刺“四人帮”开“帽子工厂”，“王股东亲自坐阵，张军师周密设计，姚掌柜广泛宣传，江老板四处推销”，任意给人戴各种“帽子”，“孔老二货底子，那破帽子他们加工了，王明库存的旧帽子，他们盘点了，刘少奇留下的老帽子，他们垄断了，林彪那批新帽子，他们接管了！又进口了一批苏修的外国帽子……”相声最后说江青在法庭上把头套摔了出去，“她找帽子。”“我们给她戴了一顶，不大不小正合适。”“什么帽子？”“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⑨
下文是该相声的内容片段：
甲：要想给你戴，你就跑不了！
乙：她用什么方法呢?
甲：咱们学学。
乙：“我是跟随毛主席南征北战几十年，坚决听毛主席的话。”
甲：“你是民主革命派，也就是党内的走资派。”
乙：这帽子就飞来了！“我是新干部。”
甲：“新生的资产阶级分子。”
乙：“我不是领导。”
甲：“混进群众里边的坏人。”
乙：霍！“你也没调查研究……”
甲：“攻击领导。”
乙：“你……”
甲：“漫骂首长。”
乙：“我不说话。”
甲：“暗中盘算。”
乙：“我把眼睛闭上。”
甲：“怀恨在心。”乙：（无可奈何，做揣手动作）……
甲：“掏什么凶器？”
乙：我怎么也躲不开呀！
《如此照相》讽刺曾经失序的生活
相声《如此照相》讽刺了“文革”期间，人们失常的生活状态。
下文是该相声的内容片段：
甲：后来我一聊，他也说出点儿理由。
乙：逆光相为什么不照？
甲：逆光相发黑，象征着黑暗。
乙：挨得上嘛！戴红领巾？
甲：那是复旧。
乙：穿花衣服？
甲：那是低级趣味。
乙：烫发？
甲：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乙：梳小辫儿？
甲：缺乏革命精神。
乙：梳髻儿？
甲：政治上幼稚。
乙：梳纂儿？
甲：封建社会的残余。
乙：嘿！那女同志只有剃秃头啦？⑩
台湾相声：讽刺历史与现实
台湾亦有相声。其历史变迁，据台湾相声演员叶怡君之总结：
相声正式登陆台湾，是1949年以后的事。相声初来，主要活跃于军中，内容取材于传统者多，目的为提供娱乐，新编段子则赋以教化宣传之用；……（相声）‘在两岸皆被视为政宣利器，大陆相声遂与台湾绝缘。……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多亏魏龙豪、吴兆南及陈逸安等人的为数不多的相声录音，延续着相声在台湾的微弱脉搏……相声的弱水期延续到1985年，至赖声川教授执导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演出成功，陡然炸醒了群众的记忆，使得“相声”摇身一变为时尚话题。《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原意是要为相声写条文，然而它所引爆的时潮意外地淹覆了河床，冲拓出新渠，故纵使它是一出戏，却被推定为“台湾新相声”，深刻地影响了其后的创作。[11]
台湾相声常讽刺历史与现实政治，如相声瓦舍之《相声说垮鬼子们》之段子《如果我是委员长》,如此挖苦蒋介石：
乙：额,对了,您您刚刚提到四种楷模.……
甲：有
乙：您立志当哪一种?
甲：(合扇)我想当-——委员长！！！
乙：好~~~当委员长
甲：嗯嗯嗯嗯
乙：但是,你得说出来,委员长是咱们中国的...
甲：嗯嗯嗯嗯...
乙：这个这个,他是这个咱们当代的...
甲：嗯嗯啊啊...
乙：这个那个那个,他是咱们这个拔尖的……
甲：啊啊啊啊...
乙：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委员长他是个什么东西啊?
甲：委员长不是个东西……
乙：(惊)嗯？
甲：委员长就是委员长,他就是---中国的！当代的！拔尖的！
乙：什么？
甲：委员长！
乙：(不屑)嗨！
甲：(放下扇子)您看啊，委员长领导全国军民对日本浴血抗战，在庐山号召全国青年：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要把日本军阀牵制在我们中华民国大好河山之内，不要让战火蔓延到中国以外。您看，五卅惨案，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乃至于南京大屠杀，死了多少中国人哪!！
乙：是啰。
甲：这要让日本军阀杀到外国去,外国人不够死的……
台湾相声常嘲讽现实政治（如相声《谁唬弄我之台湾原人》），亦多有文化反思，如《东厂仅一位》则如此针砭教育领域的“温柔的暴力迫害”：
各位不要太乐观啊，东厂并不是明朝的特有现象。大明朝虽然走进了历史，但是，东厂精神到今天那是屹立不摇啊！不论是中央集权国家、君主立宪国家、自由民主国家，这种像东厂一样的、不受任何其他政府机构管辖的真空单位，那是所在多有啊！从世界寰宇到国家民族、社会群体、乃至于家庭个人，这种被人监视、监视别人，被人迫害、迫害别人的事情啊，那真是层出不穷、星火相传啊！有的时候，在我们不经意当中，就遭受了温柔地、暴力地迫害了。我举个实际的例子啊。孔融——诶听清楚啊，孔“融”，不是恐“龙”——你看我们是怎么被迫害的啊，不是，怎么被温柔灌输的啊——说“融四岁，能让梨”，这是什么屁话啊！我四岁的时候，你别说是个梨啊，荔枝我都挑大的。有什么好笑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爱吃多大吃多大！所以我从来就没搞懂过，这个“四岁”和“让梨”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性的逻辑关系。再者说那天真实情况各位知道吗？孔融的妈妈带着孔家兄弟到朋友家做客。管家端出一盘梨来，七、八个，诶，谁一眼看出来哪个梨大、哪个梨小啊，更何况四岁小孩！顺手随便摸一个吧，哦，妈妈在旁边给脸色看了：“嗯？”孔融一看，那换一个吧。诶？嗯？诶？嗯？诶？嗯！谁一眼看出那个梨最小啊？他妈！不是你看，在外人面前啊，不给自己小孩面子，这小孩将来长大了，就不给外人面子了。你孔融要真这么能让的话，长大了为什么不给别人面子啊？尤其不给曹操面子！不给曹操面子的下场是什么？被曹操害死了！三字经只告诉我们：“融四岁，能让梨”，下场不敢提啊！哦！融四岁，能让梨，到后来，被害死！
至于大陆90年代以来的“讽刺相声”，其讽刺内容和讽刺对象如何，因属近事，知之者众，本文不再赘述。
***********
注释
①黄德和：《<关公战秦琼>的由来》，《中国演员》2015年第1期；②《访侯宝林——毛泽东听我说相声》，《说不尽的毛泽东：百位名人学者访谈录 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46—151页；③赵兴堡、郭岚：《谈古论今》，北京市文联编《喜上加喜：庆祝国庆十周年演唱材料特辑》，北京出版社1959年，第134—146页；④王力叶：《肯尼迪小传》，《海上红帆 曲艺集》，北京出版社1962年，第14—24页；⑤刘勋：《尼克松挨揍》，《总路线的喜讯遍地传：总路线演唱集》，北京出版社1958年，第 25—32页；⑥谢静宜：《毛泽东身边工作琐忆》，中央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239—240页；⑦纪英：《火烧孔家店》，《工农兵狠批孔老二 曲艺集》，吉林市群众文化艺术宣传站1974年，第17—26页； ⑧倪钟之：《中国相声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32、433页；⑨常宝华、常贵田：《帽子工厂》，《粉碎“四人帮”曲艺演唱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21—31页 ；⑩《如此照相》，《姜昆表演相声精品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年，第197—207页。[11]叶怡均，《侯宝林相声艺术在台湾之影响》，《文艺研究》2003年第二期。
◎长按二维码，关注“短史记”微信公众号（微信id：tengxun_lishi）；无法长按二维码，请在微信中直接搜索“短史记”，可以获取更多靠谱的历史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