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湖泊快要死光了，“湖长制”值得期待 | 短史记
图：近些年，每到枯水季，鄱阳湖都会丧失基本的湖泊形态
文 | 谌旭彬
日前，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在湖泊实施湖长制的意见》，要求各省区市全面推行“湖长制”，到2018年年底前全面建立起省、市、县、乡四级完备的“湖长制”体系。（《用最严“湖长制”管好一池春水》，光明日报2018年1月8日）
这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自五十年代至今，中国（尤其是长江流域）已有大量湖泊萎缩乃至死亡。
全国性调查
水利部每年都会编纂《中国水利统计年鉴》。
遗憾的是，该年鉴关于中国湖泊面积的数据，自80年代以来，一直是“75610平方公里”，始终没有更新过——1980年，水利部组织了一次“全国水资源调查评价研究”，“75610平方公里”这个数据即来源于此。①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供参考的调查数据。
1、全国水资源调查评价工作：50~90年代干涸了417个湖泊
2002年，由水利部等机构牵头负责，启动了一次“全国水资源调查评价工作”。270多家部门/单位、约1.3万人参与了此项工作。
直到2014年，该工作所取得的部分成果，才以专著的形式对外公开。据其披露：
（1）自1950年代至2000年，中国湖面面积大于10平方公里的湖泊中，有142个发生萎缩。总萎缩面积9573平方公里。“长江区”是湖泊萎缩最严重的地区，共有80个湖泊发生萎缩，萎缩面积占到总萎缩面积的62.7%。
（2）20世纪50-90年代，全国共有417个湖泊干涸（根据2011年的调查结果，全国共有1平方公里以上的自然湖泊2692个），干涸面积为5280平方公里。面积大于10平方公里的湖泊中，有89个干涸，面积达4289平方公里——其中60个位于“长江区”。就总面积而言，“长江区”的干涸面积，占到全部干涸面积的34.2%，仅次于“西北诸河区”的58.7%。
（3）长江区的主要湖泊中，洞庭湖50年代的面积为4350平方公里，2000年时仅剩2625平方公里，面积萎缩率高达39.7%。鄱阳湖50年代面积为5190平方公里，2000年时仅剩3750平方公里，萎缩率达到了27.7%。②
需要注意的是：上述数据是在调查结束很久后才公布，是否与原始调查材料完全吻合，尚不得而知。
至少，在洞庭湖、鄱阳湖的面积测算中，上述结论是以丰水期的大面积为依据，并不能完整反映湖泊萎缩的实际程度。
图：洞庭湖百年萎缩示意图
2、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2010年的数据：近30年消失了243个湖泊
前述“全国水资源调查评价工作”所披露的数据，集中在50-90年代。
2010年，中科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利用第二次全国湖泊状况调查所取得的资料，披露了另一份统计数据，侧重于最近三十年。
据该数据：
（1）近30年来，全国1平方公里以上的湖泊，新生了60个，主要集中在青藏高原和蒙新高原湖区（如冰川融化所致）；消失了243个，主要分布在蒙新高原湖区和东部平原湖区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其中，号称“千湖之省”的湖北，1950年代末计有湖泊1066个，到1980年代初，已只剩309个。
（2）因围垦而消失的湖泊102个，占到消失湖泊总量的42.0%，全部分布在东部平原湖区——尚未消失的大湖，如洞庭湖，也因围垦从1950年代4350平方公里萎缩至2625平方公里，鄱阳湖则从5200平方公里萎缩至2933平方公里。因自然和人为影响（如筑坝、截流）而干涸的湖泊97个，约占消失湖泊总量的40%，主要分布在蒙新高原湖区。③
（3）长江中游地区湖泊面积的变化情形，如下图所示。由此图可知，50-70年代，是该区域湖泊面积急剧萎缩的关键时期。
与“全国水资源调查评价工作”结合估算，截至2010年，全国至少干涸了500个以上的湖泊（面积大于1平方公里以上）
区域性调查
以上可视作“全国性数据”。下面介绍一些更具体的“区域性数据”。
3、七十年代对“江汉湖群”的统计：缩减63.4%
1974年，为总结50年代以来改造江汉湖群（包括围垦、切断通江湖等）的伟大成就，曾出版了一本调查著作《江汉湖群》。据该书披露：
（1）全湖群湖泊总数在1959年前后大约为1052个(百亩以下的小湖未统计在内)。显然，解放初期湖泊数量还要多些。由于有些县缺乏这方面的可靠资料，故以1959年前后数字作为原有湖泊数看待。在1052个湖泊中，面积在5万亩以上的大湖有43个，1万至5万亩的湖泊为159个，1千至1万亩的最多，为469个。其余为千亩以下的小湖。到1972年底止，全湖群总数缩减为636个，减少了516个。其中5万亩以上的大湖变化最大，只剩下17个，减少了25个。
（2）湖群面积变化比湖泊个数变化更大。1959年前，全湖群中水位时水面积为8252平方公里(约1138万亩)，至1972年底，只剩下3115平方公里(约467万亩)，即减少了5137平方公里，缩减的比例为63.4%。如以高水位时的湖面来计算，差别就更大了。
尽管已有超过六成的湖泊面积被消灭，“往日大片荒湖洲滩被改造成田平如镜的‘水乡园林’，建设成为全省重要的农业生产基地”，该书的编纂者仍意犹未尽：
“但现在还保留有六百多个湖泊，湖水面积超过四百五十万亩，仍然是全国湖泊数量最多的省份，湖水面积也占相当大的比例。所以，充分合理地利用这些湖泊水面，不仅在全省，就是在全国也有重要的意义。”④
以上数据止于1972年。
图：左图：2016年7月，武汉火车站内积水；右图：2016年7月，武汉张之洞路段内涝。
4、“江汉湖群综合研究课题组”的数据：80年代初比50年代末，湖泊面积减少了近一半
“江汉湖群综合研究课题组”自70年代开始调查、研究江汉平原湖泊群，“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于1992年出版了《江汉湖群综合研究》一书。
该书利用“（上世纪）30年代陆军部绘制的1︰50000地形图、中国人民解放军测绘总局50～60年代的1︰50000地形图，以及1979～1983年美国资源卫星所拍摄的卫片作为量测湖泊水面的依据。”
其统计结论是：
（1）1930年代，全湖群共计有湖泊867个，总面积6083.61平方公里；万亩以上湖泊135个，面积5018平方公里。
（2）50年代末60年代初，湖泊数量增至1141个，总面积则降至5389平方公里；万亩以上湖泊129个，面积4222.27平方公里。
（3）80年代，全湖群湖泊数量降至753个，总面积降至2848.46平方公里。面积大于万亩者只剩下69个，面积2164.07平方公里。概而言之，到80年代初，“与50年代末期相比，湖泊面积减少了近一半，是江汉湖群历史上面积减少最多的时期。”⑤
图：2017年7月，洪水肆虐长沙，橘子洲头被洪水淹没
5、1983年武汉市环保局的数据：比解放初期减少了一半
1983年，据武汉市环保局的学者撰文披露：
“解放初期，武汉地区有大、中、小天然湖泊三百多个，湖泊水域一千多平方公里，调储地表径流能力可达三十多亿立方米。……据调查，目前全市湖泊不足二百个，湖泊水域面积，只剩下五百平方公里，比解放初期减少了一半，自然生态环境遭到较严重破坏，湖泊水体的自然净化能力减弱，调储地表径流的功能减低，时逢大雨，渍涝成灾，广大人民群众深受其害。八一年六月二十日，武汉地区一场暴雨，市内许多地方渍水成灾，个别地方渍水深度竟达两米以上，这就是大自然对人们不注意保护湖泊的一次惩罚。”⑥
6、近15年，洞庭湖、鄱阳湖的枯水期，湖泊形态基本消失
上述统计，多次提及湖泊面积的萎缩情形。因统计方法不尽相同，故具体数据存在一些差异。
若想要完整反映湖泊的萎缩程度，必须同时考虑其最大湖泊面积与最小湖泊面积，以及不同面积的具体存续时间。
仍以洞庭湖、鄱阳湖为例。有学者统计分析后，得出这样一个结果：
（1）洞庭湖在近15年来（2000-2014），呈现出一个面积逐渐缩减的趋势。最大面积是在2002年8月份，为3046平方公里。最小面积则是2011年4月份，仅463平方公里。两者相差2500平方公里。2006年，只有205.06平方公里的面积整年被湖水覆盖；2011年，只有151.75平方公里的面积整年被湖水覆盖。在枯水季节，洞庭湖实际上“仅留下河道的形态，湖泊形态基本消失”。
（2）鄱阳湖的情形，大致相似。2000-2014年间，湖水最大面积是在2010年8月，为3260.12平方公里；最小面积是在2012年1月，仅有763.12平方公里。枯水期同样丧失湖泊形态，“只留下与长江相同的河道网路”。⑦
7、“追寻通江湖泊”调查披露的数据：百余通江湖泊仅剩3个
尤为严重的是，仅剩不多的湖泊面积，也多被切断了与长江之间的联系。2003年，世界自然基金会主办了一次“追寻通江湖泊”调查活动。据该调查：
“（长江中下游地区）原先100多个通江湖泊如今只剩下3个，其直接后果是江湖生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防洪蓄洪能力大大降低。”⑧
综上：1、中国的湖泊消失和萎缩状况严重，尤以50-70年代情况最为糟糕。2、长江中下游地区，是湖泊消失和萎缩的重灾区。3、湖泊的消失和萎缩，直接导致防洪、蓄洪、抗洪能力的弱化。反应在数据上，则是“最高洪水位”的不断攀升。比如，1950年代，鄱阳湖的多年平均最高洪水位是18.72米，1990年代则跃升至20.10米。
湖泊污染问题
除了面积的萎缩与消失，中国湖泊的污染问题同样极其严重。
2001年的一项水文监测资料显示，“2000年后，全太湖水体以V类水为主，属重污染。”2007~2010年对三个重要湖区——东部平原湖区、山地湖区和东北平原湖区——的调查显示，面积大于10平方公里的138个湖泊：
“有85.4的湖泊水富营养化超标。……东北地区和山地湖泊富营养化达96.0%，其次是东部平原湖区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为85.9%，云贵高原湖区为61.5%，相对较低。纵观我国主要淡水区域（巢湖、洪泽湖、太湖、洞庭湖和鄱阳湖），其水质不容乐观，整体上已处于富营养化水平。”⑨
“湖长制”能否挽救中国湖泊岌岌可危的命运？值得拭目以待。
左图：2000年10月9日，NASA拍摄的鄱阳湖卫星图；右图：2016年9月27日，NASA拍摄的鄱阳湖卫星图。
注释
①水电部水资源研究室及区划办公室，《中国水资源初步评价》，1981。②水利部水利水电规划设计总院/著，《中国水资源及其开发利用调查评介》，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4，P323-327。③杨桂山、马荣华、张路、姜加虎、姚书春、张民、曾海鳌，《中国湖泊现状及面临的重大问题与保护策略》，《湖泊科学》2010年第6期。④华钟/编，《江汉湖群》，湖北人民出版社，1974，P02-07。⑤金伯欣/主编，《江汉湖群综合研究》，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P15-16。⑥刘木廷、陈家骅（武汉市环境保护局），《武汉市湖泊面积大为减少影响生态环境》，《环境科学与技术》1983年第2期。⑦张克祥，《MODIS监测长江中下游典型湖泊面积变化研究》，硕士论文。⑧见人民网的报道：http://www.people.com.cn/GB/huanbao/259/5280/5282/index.html。⑨裘知、王睿、李思亮、孔令为、蒋升飞、梅荣武，《中国湖泊污染现状与治理情况分析》，收录于《第五届中国湖泊论坛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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