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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宝藏》吹捧的“瓷母”,不配称为国宝 | 短史记

2018-01-12 杨津涛 短史记


图:有“瓷母”之称的“各色釉大瓶”


文 | 杨津涛


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自开播以来,以其所选取的珍贵文物、新颖形式和众多明星,收获观众颇多好评。


通过综艺的形式推广文博知识,确是极好的尝试。不过,在文物的选取及解读上,仍存在不少问题。“瓷母”就是其中的一例。


徒有虚名的“瓷母”



1、工艺成功率极低,严重依赖偶然性


在《国家宝藏》第一期中,故宫博物院选送了有“瓷母”之称的“各色釉大瓶”。


该瓶高86.4厘米、口径27.4厘米、足径33厘米;瓶身纹饰繁复,“将红釉、青釉、钧釉、各釉、窑变等几种颜色釉和釉下青花、五彩、粉彩、斗彩等不同的彩绘集中装饰于一身”,其使用的16道纹饰和17种釉彩,囊括了历代的瓷器烧造技法,被认为是中国工艺最复杂的瓷器。


按照节目中的介绍,“各色釉大瓶”每一种釉层烧制成功的平均概率是70%,那整体成功率就是70%的17次方,约0.23%,即:仅考虑釉彩一项,窑工就至少要烧制500次,才有可能烧制成一件“各色釉大瓶”。


传世的“瓷母”只有两件。一件在故宫博物院,另一件2014年以1.5亿元人民币的天价,被某内地买家拍下。由于其烧制极度依赖偶然性,并没有形成可控的工艺技术,今人除非如当年的皇室那般兴师动众大耗民脂民膏,否则很难仿制。


也就是说,烧制“各色釉大瓶”使用的,都是前代已有的制瓷技法,然后依赖极其之低的偶然性,并没有总结出什么成熟的烧制经验。亦即,“瓷母”不能证明中国的制瓷工艺如何如何高超——判定一种烧制水平的高下,主要有两个标准。一个是这种工艺是否在技术上有发明,另一个是创新出的样式能否支撑产品的批量生产。依赖极低的偶然性,烧制出一两只“各色釉大瓶”,在制瓷工艺上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节目称赞这件瓷瓶“反映了清代国力昌盛时期,人们的一种文化自信”——严重依赖偶然性而成,技术从未被总结出来供后人复制的“瓷母”,何来“自信”可言呢?


什么样的工艺,才能被视作有代表性呢?仍以瓷器为例,晚唐时期专供皇室使用的“秘色瓷”,釉色晶莹、清澈碧绿,烧制的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要求。仅法门寺即出土了14件。这说明“秘色瓷”在当时可以批量生产,其工艺已经成熟。


图:节目将“瓷母”对偶然性的高度依赖当成“亮点”进行介绍


2、没有艺术性可言,代表的只是乾隆朝粗暴的权力美学


同时,“瓷母”本身也无艺术性可言。收藏家马未都曾经在博客撰文称:


“这类瓷母不宜提倡,各门类釉彩优缺点淹没其中,好不显好,坏不显怀。这是艺术之大忌,艺术无需搞平衡,艺术强调个性。”


对于“瓷母”真正的历史涵义,马未都也有一段精辟的论述:


“这个风范是清乾隆鼎盛期的华丽奢侈,无所不用其极,以文化的强势忽略美学的含蓄,注重表而不注重里;这个心态是炫耀,以我朝之力达到古人未曾有过的高度……”


也就是说,这个大瓷瓶,反映的只是乾隆朝粗暴的权力美学。


有意思的是,节目中,演员王凯扮演的“乾隆”,也有这样一句台词:


“我就是在炫,我炫的是景德镇的匠人,我炫的是大清的盛世。”


深陷在“偶然性依赖”的泥坑中的景德镇匠人,如果听见这话,大概死一百次的心都有了吧。


图:“瓷母”各釉层的扼要说明


肆意挥霍民脂民膏



1、大量烧钱,是乾隆朝“瓷器盛世”的基础


这件“各色釉大瓶”出现在乾隆时期,有其必然性。


因为只有像乾隆皇帝那样,为得到符合自己个人审美的瓷瓶,完全不计成本地耗费民脂民膏,才有可能制成此瓶。


雍正时期,御窑的花费“岁不过八千余两”。乾隆即位后,这项开支急剧增加,仅乾隆二年即花销二万两;景德镇督陶官唐英,受乾隆厚待,兼管九江关,一年能拿到的养廉银超过一万两。为满足个人的审美喜好,乾隆多次 50 30490 50 15232 0 0 1650 0 0:00:18 0:00:09 0:00:09 2815旨要求唐英烧制新式瓷瓶。


唐英为乾隆发明出了“玲珑瓶”。所谓“玲珑瓶”,包括转心瓶、转颈瓶和交泰瓶。大体来说,此种瓶由内外两个套叠在一起的瓶身组成,转动外瓶,就能通过镂空看到内瓶图案的变化,犹若“走马灯”,设计相当巧妙。③


烧制这种玲珑瓶耗时费力。不仅要控制好温度、釉色,还必须计算好镂空尺寸,稍有差错即告报废。乾隆二十二年,“洋彩旋转瓶”在押运进京途中,不小心被磕坏两处,负责押运的官员被“重则四十板,罚钱粮一年”,可见玲珑瓶之难得。④


故乾隆中期之后,此类玲珑瓶再未出现过。


宫中用的普通瓷瓶,也同样所耗不菲。宫中只接受烧制完好的“上色”瓷器,略有瑕疵的“下色”瓷器,即被降价处理,产生了很多浪费。比如,烧制“天青釉四方象耳瓶”,“共造过胚胎五十六件,上色十件,次色三十四件,破损十二件”,也就是83%的淘汰率;又如烧制“娇黄暗龙中碗”,“共造过胚胎三十二件,上色十二件,次色十一件”,亦即63%的淘汰率。要知道,这还只是宫中所用普通瓷器。⑤


乾隆朝中前期,宫中对瓷器的需求量极大。如乾隆三年就往宫中运了“上色”瓷器9375件——参考上述淘汰率,仅这一批“上色”瓷器所耗费的民脂民膏,已可谓令人咋舌。到了晚年,乾隆对于瓷器的热情消退,又常将新烧制的“上色”瓷器随手赏赐给皇子、公主及阿桂、和珅、福康安等大臣,或直接要求拿到市场上“变价出售”。⑥


图:清乾隆粉彩暗八仙镂空转心瓶


2、御窑瓷器的“水准”,与民脂民膏的消耗呈正相关


嘉庆、道光即位后,无力维持乾隆年间对瓷器的巨额投入,拨给御窑的经费,骤减至每年2500两。咸丰年间御窑产量更少,太平军攻陷景德镇后,御窑停产。同治大婚时,要求御窑赶制瓷器,“共一万零七十二件,均烧制粗糙,不堪应用”。


光绪时期,慈禧喜好瓷器,前后“共用去白银二十万两之巨”。民脂民膏的大规模进场,让御窑瓷器恢复了“应有的水平”,重现了乾隆时期使用的刻瓷装饰,还发明了荷叶式盖罐、牡丹吸杯等新品。⑦


略言之,清朝御窑瓷器的“生产水平”,与民脂民膏的投入呈正相关关系。乾隆朝“瓷母”这类“国宝”,还是少一些的好。


图:节目中的“乾隆”及其台词


注释

①李文跃:《景德镇粉彩形成的原因及发展》,《景德镇瓷器》1999年第84、85期;②《国家宝藏》第一集,中央电视台第三套;③叶佩兰:《从故宫藏品看乾隆时期“唐窑”的新成就》,《故宫博物院院刊》1986年第1期;④⑤傅育红:《烧造瓷器章程制定后御窑烧造经费的核消》,《故宫博物院院刊》2006年第6期;⑥⑦刘庆:《清代官窑瓷器的装饰特色及文化传承研究》,南开大学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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