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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第一伪娘”的无奈与恐惧 | 短史记

言九林 短史记-腾讯新闻 2019-11-18

活跃于曹魏时代的何晏,被今人戏称为“三国第一伪娘”。

 

何晏字平叔,祖父是谋诛十常侍失败的大将军何进。父亲早逝后,母亲尹氏被曹操收纳为妾,何晏做了曹操的养子,与曹丕等人一并长于魏王宫中。成年后,何晏“尚公主”,又做了曹操的女婿。

 

据史书记载,何晏“好服妇人之服”,“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喜欢穿女性服装,日常生活中脂粉不离手。

 

何晏之所以如此,与其政治抱负得不到实现,且面临来自魏明帝的高压打击,有直接关系。

 

作为一个官二代,何晏在仕途上并不得志。他的曹操养子身份,不为曹丕所喜,故“黄初时无所事任”,未能进入官场。魏明帝时代,又因政治主张与皇权相左,“颇为冗官”,只担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职务。

 

何晏、夏侯玄、王弼等人,乃开魏晋玄学之先河的人物。其政治旨趣,按顾炎武的说法,是“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简单说来就是:曹魏以法家权术为治国的根本手段,辅以儒学礼教作为粉饰;何晏、王弼、夏侯玄等人则尊孔子为圣人,且援《老》《庄》之说入儒,试图用自然秩序来规范政治秩序(本质上仍不脱董仲舒用“天意”来约束“皇权”的思路),主张君主抛弃严刑峻法、退而拱默无为,将治理天下的责任交托给官僚集团。这些人没有“忠君思想”,见到皇帝有难,如同见到路人遭厄。

 

这种主张,自难为曹魏皇权所容。

 

太和四年(230年),魏明帝下诏,严厉警告“浮华交游”之风,即是针对何晏、夏侯玄等人。太和六年(232年),又有司徒董昭上书魏明帝,请求皇权对“浮华交游”之徒采取惩治措施。

 

董昭在奏章中攻击何晏等人,说他们不用心钻研学问,专爱交游,聚在一起褒赞彼此,批评他人(主要是批评朝政)。在董昭看来,“凡此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随后,魏明帝下诏,“浮华不务道本者,罢退之!”

 

知识分子旨趣相投,彼此来往,交流议论时务,并无任何过错。给他们扣上一顶“浮华交游(会)”的罪名,不过是曹氏打压舆论的惯用名义。建安年间,孔融对曹操执政多有批评,曹操即写信恐吓孔融,说自己“破浮华交会之徒”的办法,也就是镇压异议者的手段,相当之多。信件原文如下:

 

“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余矣。

 

据《三国志》中残留的蛛丝马迹,魏明帝“反浮华交会”后,诸多与何晏旨趣相投的知识分子,如邓飏、李胜、诸葛诞、夏侯玄等,“凡十五人,……皆免官废锢。”所谓“废锢”,即免除官职、监视居住——魏明帝本有意如曹操杀孔融一般,制造文字狱。李胜等人已遭逮捕,后因“其所连引者多”,牵涉名士太多,内中还有夏侯玄、何晏这样的“官二代”,为免造成政局震荡,才改以“禁锢”作为惩罚。

 

因“尚公主”等原因,何晏未被列入禁锢名单。但现实的高压,也让他不得不屈服——魏明帝“破浮华”的同一年,巡幸许昌,大兴土木修筑景福殿,命何晏作《景福殿赋》。文末,何晏不得不特别赞誉了一番魏明帝“破浮华”破得好、破得对:

 

“圣上……招忠正之士,开公直之路。想周公之昔戒,慕咎繇之典谟。除无用之官,省生事之故。

 

“除无用之官,省生事之故”云云,即是指“破浮华”这场思想禁锢与言论打压。

 

大略同期,何晏爱穿女人衣服、喜好涂脂抹粉的“特殊癖好”,也传入了魏明帝耳中。为验证真假,魏明帝还做了一次实验:

 

“何平叔(何晏)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

 

《世说新语》中,载有何晏的一首诗,内有“常畏大罗网,忧祸一旦并”之语,这当中的惴惴不安至为明显。


图:民国月份牌里的潘安

 

由何晏开端,两晋南北朝时代“娘化之风”盛行,诸多“名士”抛弃了阳刚之美,转走阴柔路线,蔚为潮流。

 

比如,西晋的潘岳“妙有姿容”,与夏侯湛合称“连璧”;裴楷有“玉人”之誉;卫玠号为“璧人”,他从豫章入建业城,“观者如堵”;王夷甫也以手润如玉而知名——“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东晋的杜弘治,“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王羲之见了赞叹不已,说他“真神仙中人也”;王恭以身材闻名,时人赞叹他“濯濯如春风柳”……


较之两晋,南北朝的男性以阴柔为美之风更盛。何炯“白皙,美容貌”、韩子高“容貌美丽,状似妇人”、谢晦“眉目分明,鬓发如墨”,获皇帝赞为“玉人”……均闻名于世。《颜氏家训》中有言: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

 

个体在审美上异于常情,很可能是个体喜好方面的原因;但一种异于常情的审美成了一种社会风尚,背后一定会有特殊的社会背景。魏晋南北朝时代的娘化之风,正是如此。

 

这当中,最核心的社会背景,是宫廷、朝堂与地方政治的腐朽黑暗。

 

比如,司马炎称帝后,封皇族二十余人为拥有独立军权、财权、人事权的诸侯王,直接造成其死后,太后、皇后、皇子之间争斗不休,中央与诸侯王、诸侯王与诸侯王之间彼此攻伐。发展至内有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外有“八王之乱”屠杀数十万无辜军民。整个国家,成了丛林社会。

 

这样的社会,既不足以承载任何正常理想,自会将有志之人首先逆向淘汰。这些人或选择不合作(如嵇康),或选择放浪避祸(如阮籍),或选择自我麻木(如刘伶)。


于是乎,留下来的,则往往是甘受权力摧折者。或如何晏那般以女装自污(示无大志,让皇权放心),或迎合权力的特殊癖好,成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群体的一部分。关于后者,《晋书》说得很明白:

 

“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妇离绝,多生怨旷,故男女之气乱而妖形作也。

 

非但两晋如此。南北朝时代“男宠大兴”的风气,也同样始于权力集团的特殊嗜好。比如,北魏汝南王元悦,“绝房中而更好男色”。北齐文宣帝高阳,曾“剃(元)韶须髯,加以粉黛,衣妇人服以自随”。梁太子萧纲的《娈童》诗艳帜高扬,公开大赞自己的娈童“娇丽质”,“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陈文帝喜欢“容貌美丽”的韩子高,将其置于后宫,“未尝离于左右”。

 

作为个体的性取向,同性之爱是无可厚非的。有问题的,是包括性取向在内的社会审美取向,为迎合权力的喜好而异化。南北朝的名士群体“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大规模女装化、女性化,不过是在呼应“权力市场”的审美需求罢了。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有问题的不是“细腰”,而是“楚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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