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守门人：我在深夜接了16万个自杀电话
上海陆家嘴，一间8平方米的房间里。66岁的于宝华（化名）刚把午饭放进微波炉，电话突然响起。
“他走了，我也要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烦躁。此刻她正站在楼顶——因为无法忍受相恋多年的男友背叛自己，女孩决定告别人世，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再和世界说5分钟话”。
5分钟后，通话还在继续；45分钟后，女孩“觉得好多了”。于宝华撂下电话，转身想取回已经变凉的午饭，身后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这是一条24小时响应的救助热线，于宝华是众多接线员之一。在这里，关于拯救的故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一篇来自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的论文显示，在中国所有死亡人群中，自杀已经成为第五大死因，每年的世界自杀总人口中，中国占三分之一。来自“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的数据则是每两分钟就有1人自杀、8人自杀未遂。而其中，93%有自杀行为的人没有看过心理医生；每年280万自杀未遂者中，进行过心理评估的不足1%。
青年作家胡迁用自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中国，每年约有28.7万人死于自杀，自杀未遂者每年超过200万人。（网络图）
2002年，世界卫生组织精神卫生处顾问、加拿大医生费立鹏教授在北京回龙观医院开通了中国第一条自杀干预热线。十年后，台湾自杀防治协会秘书长林昆辉在上海建立了中国第一条NGO（非政府组织）自杀干预热线“希望24小时热线”（下称“希望热线”）。自杀干预热线在中国生长16载，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在午夜穿过巨型城市的繁华和孤寂，拖拽住一个又一个摇摇欲坠的生命。
“热线开通的第一周，
300多个电话涌进来”
“我们不拿半毛钱的，大家平常都有各自的工作，完全出于志愿。”与回龙观热线不同，于宝华所在的希望热线是无偿的。“费立鹏是精神科医生，我们救人的心都是一样的，但是方式不同。”林昆辉向《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库》介绍，希望热线由持有心理咨询师执照的志愿者，在经历半年以上的系统培训后，来完成接线和自杀干预工作。
接线员正在工作，墙上贴着接线的注意事项。（希望热线供图）
平日里，于宝华过着和其他退休老人一样的生活，找老朋友喝茶叙旧，接外孙女放学、辅导功课。但是每周二早上，腿脚不便的他都要坐13站地铁，再转一趟公交，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奔波后，在8点前赶到40公里外的接线室。
和窗外高档华丽的摩天大楼相比，接线室显得尤为简陋——除三部连着电脑分析器的电话和一张单人床外，再无多余的摆设。
2012年，林昆辉就是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开通了希望热线。他记得，热线开通的第一周，300多个电话涌进来，40%由外省市打来，超过四成是在大半夜。
从数据来看，此时中国的自杀率和十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大幅下降。2002年，费立鹏在《柳叶刀》上发表的《中国自杀率：1995-1999》一文中，推翻了之前中国卫生部公布的13.9/100000的自杀率，宣布真实值为接近世界最高值的23/100000，这相当于当时美国自杀率的两倍。
而到了2014年7月，英国著名杂志《经济学人》在一篇文章中披露，“中国自杀率已跌至世界最低行列”、“近10多年来中国自杀率陡降一半”。支持这个论断的证据，来自香港大学2014年公布的一份研究报告。
该研究报告称，在2002至2011年间，中国的年平均自杀率下降到了每10万人9.8例，降幅达到58%。其中最大的转变在于35岁以下的农村女性，自杀率减少了90%。“其实我对这个结论感到很意外。”该研究报告主要起草人、香港大学香港赛马会防止自杀研究中心主任叶兆辉表示：“历史上还从未有哪个国家的自杀率出现过如此迅速的下降。”
“总体而言，国家经济飞速发展，人的整体状况会好一些，自杀率下降。” 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副主任李献云2016年接受《财新》采访时分析，“对中国而言，一个显著的变化是近几十年的城市化进程。以前中国农村的自杀率极高，随城市人口占比变高，而城市人口自杀率偏低，总体自杀率也下降了。
但接线室里的于宝华感觉不到数字的下降，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位于上海陆家嘴的希望热线接线室里，除了几个工位和一张供接线员休息的单人床，没有多余摆设。（希望热线供图）
退休前，于宝华曾在上海浦东新区南汇区的社区事务管理中心做了十年的接待工作。再之前，他是一名下岗工人。“但是你看我当初那么艰难，最后不也过来了吗？我就想告诉他们，没什么困难挺不过去。”于宝华说，自己60岁那年考了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证，2013年参加了希望热线在上海的第三期培训班，“就想着能不能再给社会做点什么”。
在希望热线，像于宝华这样的志愿者，还有四十几个，有的是教龄二十几年的心理学专业大学老师，有的是每天面对财务报表和数据的公司会计，还有的是全职妈妈……从走进接线室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工作就是尽力拉住来电者——不论对方此时正站在20几层的楼顶，还是手里拿着安眠药瓶。
“至少这次，她被拉了回来”
白天，接线室平均会接到10个以上的电话，半数以上超过一小时；入夜后，这个数字会翻倍——更多的人在夜晚陷入绝望。少数电话不多的晚上，值班的两名接线员能轮流在床上休息20分钟。
来电者的情况按照危机程度，被由低到高分为七个等级。其中六、七级的来电者正在或即将实行自杀行为，而这样的高危来电，往往集中于午夜12点之后。
关薇（化名）依然记得4年前深夜的那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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