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紧的北美中产，赚起了中国人的钱

David Shilman最近很焦虑，他的课时预定数在减少，周一整天只预定出一节课。“正常情况下我每天会有三节课，一周15节左右，”他告诉本刊记者，“这已经算很少的了，我认识的VIPKid老师最多一周有80节课”。预定课时减少，会导致他的收入下降，如果这样下去，他的圣诞出游计划很可能因此取消。“中国家长的要求越来越高，我可能有些跟不上了。”David Shilman说。

54岁的 David Shilman是加拿大多伦多人，和太太结婚28年，有两个儿子，一条狗。1985年从多伦多大学毕业后，David拿到安大略省的教师资格证，在高中执教两年后就转行做医药销售，一做就是二十年。2017年，从销售职位退休的他再次重返教职，但这一次，他的学生都是中国孩子，他的讲台也变成电脑，他在为一家名为VIPKid的中国初创公司打工，这家公司的在线学生高达30万。

David Shilman只是VIPKid超过3万名外教中的一员，伴随着二胎政策红利及中产崛起，K12领域的在线英语教育公司正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外教授课恰好戳中中国家长当年学“哑巴英语”留下的“疤”。

面试官假装自己是5岁小朋友

“浸入式环境”和“北美外教的标准口音”是VIPKid吸引大批中国家长的卖点。

2013年，在创新工厂的帮助下，长江商学院毕业的米雯娟和她的团队研发出一款软件，可以让中国学生隔着半个地球通过实时音频﹑视频向英语是母语的老师进行学习。VIPKid的第一批学员来自创新工场高管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共同特点是家长有国际化教育的需求，但是孩子不爱学英语。

与学校里的英语老师不同，VIPKid的老师只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他们几乎不会说中文，但会用自己的才艺征服孩子。

经过产品的不断迭代后，目前在VIPKid的教学界面上，学生和老师同时出现在右侧的两个方框里，图像和文字则出现在屏幕左侧；一堂课的课时通常为25分钟，会出现25至30幅幻灯片，课程设置也是从一节课到另一节课逐渐积累，好让小孩子可以建立起自己的词汇库和流利度。家长们先购买一套课程，然后他们的小孩就可以选择自己想跟哪些老师上课。

这套课程体系让这家公司收入有了爆炸式增长。米雯娟声称，预计营收达到10亿元人民币，占据同行业总营收的50%以上。而在2017年媒体曝光的投资计划书上可以看到，VIPKid将之前预期现金收入从30亿元提高到50亿元。

迅速增长的英语需求不仅催生国内的市场，在北美，也引发了教师兼职的热潮。VIPKid主要通过引荐和社交媒体招募老师，平均每个月会收到一到两万封求职信。那些通过招聘的老师会参加一个为时一周左右的培训课程，并且必须通过一项最终测试才能开始工作。VIPKid并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要具备教育学相关的学历背景，却要求他们至少要具备本科学历和一些教学经验。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求老师一定要在北美，幸运的是我在加拿大。”David Shilman告诉本刊，“我看到很多英国人或其他来自说英语的国家的人问他们是否仍然可以申请，答案是否定的。公司标榜的就是将美式教育带给中国学生，因此，他们希望老师口音听起来像典型的美国人。”

David告诉本刊，申请的过程非常严格。“我登录账户之后，被要求发一份简历，两天之后他们给我回复，安排在线面试。面试时，我被问了一些有关体验教学的问题，还有学位和工作经验。最后是一节是10分钟左右的示范课。在示范课中，面试官假装自己是5岁的小朋友，英语水平有限，你要尝试着让他开口。这部分对于我来说有些尴尬，因为对面那个家伙装小朋友太搞笑了。”

申请秘籍

北美虽然是富裕国家，但事实上，中产手上的存款并不太多。工资一到手，房贷、车贷、保险就要砍去大半。2017年，美国理财网站Go Banking Rates的一个调查发现，超过62%美国人储蓄账户存款不足$1000，其中三分之一的人根本没有储蓄账户。

VIPKid的这份兼职基本上没有门槛，只要英语发音标准清楚就可以，一旦申请成功，每周200美元左右的收入对一个家庭来说就非常可观，一年下来，一辆新车的首付就能攒出来。

最近两年，这份工作越来越抢手，以至于在Reddit上流传着很多申请秘籍。比如第一次失败后，第二次申请要更换邮箱；写简历时要把自己和儿童相关的经历尽量列出来；面试之前最好私下演练模拟课程，这是最困难的一关。

一位应聘者在通过模拟课程后在Reddit发帖庆贺，“天哪，我居然通过了”。这位ID为Seaboot的用户写道，“那个装小孩的老师不停地唱歌，击打屏幕，并躲在一边玩玩具，我有一半的时间在纠正她的行为。面试结束后，我问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告诉我在中国，很多小朋友就是这样的，我必须要适应。”回帖中一堆老师纷纷安慰她，告诉她大部分中国孩子并没有这么调皮。

就本刊采访的几位VIPKid老师以及论坛的上反馈来看，绝大部分一旦上手，还是非常喜欢这份工作的，喜欢好学的中国孩子。“我发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中国孩子的父母经常在课上试图帮助他们。他们坐在视野外观看，有时候会耳语给孩子答案。我经常在上课当中被拍照，因为他们父母想发朋友圈炫耀。其实我也喜欢这种感觉，成就感十足。”来自迈阿密的VIPKid教师Genevieve告诉本刊。

Genevieve的第一堂课是一位五岁的上海男孩，他的注意力主要在玩具上面。他有一个警察徽章，不停地向Genevieve展示，还不停地向他假装开枪。“刚开始对于我来说是巨大的挑战，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赢得他的注意，比如大声唱歌，不停地鼓励他。”Genevieve说。

家长的评论，老师的焦虑

让孩子喜欢自己，取悦家长是老师们挣钱多少的关键所在，这是一个完全透明的教学环境，虽然是自由职业，但老师们面临巨大的竞争压力。家长每节课后都会给老师点评打分，如果分数太低，老师们的课程就没人预定，收入就会下降。

VIPKid的官方数据显示，目前，课后用户总评价量数量超过500万条，每位外教平均收到评价数达167条。五星好评的外教更受家长青睐，被差评的外教会迅速被市场淘汰。“重视发音”、“耐心友好”、“擅长引导”成家长最关注的三个评价关键词。

中国家长们的点评成为这些北美老师的焦虑所在。做了两年的David Shilman最近就遭遇这样的困境。

“我第一个负面评价是去年10月，孩子的父母认为我太严肃，太无聊了。”David说，“我直接回复说如果你说我很无聊，那么为什么要预定我，你最好找另外一位老师。”过于直爽的性格让他不是那么受中国家长欢迎，最近三个月的收入只有300美元左右，而很多高产老师月收入甚至高达上千美元。为了获得更多的预定，David报名学习了一门儿童心理课程。

时差也是一个大问题，David坚持只在北美时间上午9点以后工作，这时候中国已经到了晚上10点，对很多中国小朋友来说，这个时间已经有些太晚了，注意力也无法集中，预定这个时段课程的只有一些10岁以上的大孩子，这个年龄段在VIPKid里是少数。

由于年轻，Genevieve的课表则比较灵活，“我凌晨五点钟起床，坐在电脑前面，努力摆出一副微笑，这实在是太难了。如果有可能，我肯定选择睡觉，”她抱怨到，“但看看自己的信用卡账单，我的干劲又来了，实际上，VIPkid的收入帮我支付了所有账单，我存下钱来了。”

在这些外教的“努力”下，只用了三年VIPkid的用户数量就从100多人增长到30 万。今年4月，据彭博社报道，VIPkid正在进行5亿美元的融资，估值超30亿美元，不过并未得到VIPkid的确认。去年，VIPkid完成2亿美元的D轮融资，估值约20亿美元，由红杉资本领投。

朋友圈更新比Facebook更勤

虽然提供了很好的兼职岗位，但VIPKid在北美收获的不仅仅是赞扬，很多老师批评其制度过于严厉。名为自由职业，但公司一方控制着学费、顾客、课程和取消政策。

VIPKid与老师的合约期限为6个月，在合同期间，老师有六次取消课程的机会；在Facebook群组里的一篇帖子中，一个女老师说她因偏头痛住院治疗，并向VIPKid提交了住院证据，但被告知那不是缺课的理由。另一位老师在Facebook上说，她在急性阑尾炎手术后两天就开始上课，因为担心公司会认为她的病情没有严重到可以不用上课的程度。

去年10月，田纳西州老师Misty Heitman的遭遇引发了轩然大波。她是6个孩子的母亲，她经常半夜起来上课，去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她正在上课时，一直有偏头痛的9岁女儿在睡梦中死去。海特曼悲痛欲绝，取消了好多课程。海特曼告诉VIPKid家里出了事，公司让她放心，只要她不再跳课就没关系。最后的结果是，一封自动发送的邮件宣布她被解雇了，信里还列出了她未完成的课时数。她在VIPKid老师的Facebook小组主页上写下她遭到解雇的事情，她的同事们开始向公司施压。

虽然Misty Heitman最终复职，但此事件对VIPKid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Glassdoor是北美公司点评网站，员工们通过真实工作经历为公司打分，之前VIPKid分数一直是完美的5分，Heitman事件发生后，迅速掉到3.9分。

David Shilman并有没有碰到类似的情况，他表示这是小概率事件，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不过他也承认VIPKid的取消政策很不合理，想取消一门课，需要提交很多文件，这些文件在北美很难弄到。

在VIPKid的影响下，几乎所有老师都装了微信，David Shilma就能熟练地用微信交流，他会用各种表情符号，朋友圈更新比Facebook更加勤快，甚至组织其他老师在多伦多的中餐馆聚会。

外教口语哪家强？

到中国淘金，几乎成为北美教师的共识。2018年4月，美国多地爆发大规模公立学校教师游行，他们抱怨自己工资过低，不得不兼职多份工作才能勉强糊口。在游行中，甚至有人打出了这样的标语：“我受够了！我要去中国教书！”

中国的家长们对外教也确实有着“偏爱”。目前，70%的家长倾向于选择北美外教，因为口音更纯正、教学方式更活泼，也是子女留学首选地；20%的人愿意选择英国或澳洲外教，愿意选择亚洲（菲律宾、越南、印尼）外教的比例仅为4%。

除了VIPKid之外，很多类似的中国在线教育公司都在北美发展老师，比如51Talk、DaDaABC（哒哒英语）、魔力耳朵等，他们都看到了少儿英语在线教育的蓝海。

对于85年左右出生的人来说，2017、2018年大概是他们的孩子K12年龄的入口，这一代人在经济和教育理念上都有别于上一代。鉴于此，红杉资本董事总经理郭山汕曾分析称，K12课外辅导，特别是STEAM（集科学，技术，工程，艺术，数学于一体的综合教育）市场再未来三五年内将迎来需求爆发，“这个方向上的创业充满机会。”

此外，以直播技术为代表的基础设施建设正趋完善，这让在线教育摆脱了此前的录播，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和发展空间。少儿英语在线学习平台魔力耳朵去年3月上线运营，其外教同样来自美国和加拿大，成立9个月后，就完成4000万人民币的A轮融资。

以成人英语教育市场起家的51talk也开始转向在线少儿英语教育市场。一组数据显示，两年前，他们公司在线少儿英语业务占比大概只有25%，到今年第四季度这个占比已经达到70%。

在Reddit上，51Talk的口碑甚至强于VIPKid，因为其不要求老师一定来自北美，菲利宾、欧洲、印度等英语官方语言的国家都符合录用条件，被称赞为没有地域歧视。“作为一个印度人是没可能获得VIPKid的面试的，但我在51TALK上找到工作。”一位印度老师在Reddit发帖写道。

51Talk在国内的宣传攻势也很猛，专门找到贾乃亮这位“首席学爸”做代言。哒哒英语的代言人是孙俪，在明星圈口碑一直不错的妈妈。无论是打妈妈牌，还是打爸爸牌，作为家长首要关注的还是师资水平，孩子能否接受、认可并且有看得见的进步。因此，在是否有固定老师，选择“一对一”教学还是“一对多”教学等问题上，家长们争议最多。

“一对多”是在线少儿英语机构在2017年跑出的一种新模式，魔力耳朵就采用一对多的教学模式，这也是它吸引到投资人的主要原因之一。随后，VIPKid、51Talk都前后脚地宣布运营一对多模式的在线少儿英语产品。毫无疑问，“一对多”的模式对外教，对平台们都提出更高要求，中国家长们又要困惑了：外教口语到底哪家强？

编辑：王莹莹 

出自《Vista看天下》杂志第4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