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失范已成常态，艺术家该如何应对——以集美阿尔勒摄影季为例
联合公告收到来稿，一群艺术家、策展人及艺术工作者们以他们参加集美阿尔勒摄影季的经验为例，对艺术行业内屡见不鲜的不规范行为进行反馈。我们理解这些作者的意图并不在于针对具体的机构或人，而是揭露一个普遍现象。
如何阅读参展合同并给出修改意见？评奖的公正性如何保证？如何大方地提出我们本该获得的经济报酬和参展支持？这些问题常常伴随创作者的职业道路。如果整体环境不规范，结构不公平，缺乏监督机制，年轻从业者更容易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伤害。讽刺的是，随着各种“新锐艺术家奖”“年轻策展人奖”的数量增大，机构的展览规范问题和对从业者的尊重并没有改善。
正如许多大型展览那样，第五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刚刚开幕，在光鲜热闹的表象下，是众多艺术家、策展人和工作人员无声的付出。此时，一个非常基本但在艺术行业甚少被人提及的问题是，这些付出是否得到了尊重？我们在庆幸一切工作已经完成的同时，也想衷心地与大家分享一些自己遇到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业内相当普遍，但由于在本次展览中，它们发生得过于频繁，这使得许多参与者感到由衷困扰，不得不发出一些微弱但值得被听到的声音。我们不想针对任何一个展览，仅希望以一次典型的案例，针对行业内的不规范行为，提供一些建设性的反馈。
评选：
摄影季设立集美阿尔勒发现奖与女性摄影师奖两个奖项。发现奖评选现场较为混乱，虽然评委只有六人，但评奖时无关工作人员众多，并且没有配备专业翻译，产生了策展人/艺术家以中文阐释，由不同的工作人员小声向各个评委翻译的状况。
发现奖提名艺术家的作品大多逾越了摄影的范畴，但发现奖的评委阵容局限在摄影和电影领域，与提名艺术家的创作领域关联较弱。
发现奖以其高额奖金著称，但获奖艺术家前去阿尔勒参展的费用需要从奖金中扣除，同时，艺术家需要捐赠市场价值接近于实际可得奖金的作品，这些方面都降低了奖金的实际含金量。
女性摄影师奖提名名单的公布没有提前通知被提名艺术家。导致艺术家知道后因为已经公开入围，被动参加评选。
女性摄影师奖的评委之一同时担任被提名艺术家的策展人、艺术总监和展览执行，在评奖前数日就有艺术家表达过对此安排的质疑，但没有得到主办方或执行方的答复。(最终也是艺术总监提名的女性摄影师获奖，让人有些怀疑公正性)。评奖现场，评委/被提名艺术家的策展人中途退出评审，但此较为随意且不公开的安排仍然受到数位艺术家的质疑。
氛围：
摄影季整体缺乏交流的氛围。据大部分艺术家反映，在评奖的10分钟之外，摄影季没有为各国艺术家和评委、策展人之间提供一个相互认识和交流的场合。这致使众多艺术家认为，丧失了参与大型活动与评奖的意义。
沟通：
摄影季采取艺术总监—策展人—艺术家结构，意为每个分展览的策展人为其艺术家负责。这一注重效率的组织结构原无可厚非，但它不应该成为权力集中、沟通失效的原因。同时，摄影季艺术总监、执行方也担任发现奖的评委，这一安排让艺术家在关于展览的诸多问题上，不得不顾及自己所提出的意见与要求对评选的影响。艺术总监几乎不与艺术家一对一沟通，在遇到艺术家们需要与其协商的问题时，态度较为强硬。
准备方面：
主办方要求部分在其他机构获得过相似规格奖项的发现奖提名艺术家必须提供全新未展出作品，但准备时间短、且没有艺术家费或作品委任费。另外，主办方规定，发现奖提名艺术家材料费只得用于照片输出，装置及其他类型的作品制作费用艺术家需自行承担，这一设置在一个已经表现出强烈跨界倾向的奖项中不甚合理。
反复不合理地催促进度（例如在展览前两个多月就需要提供效果图、平面图，频率极高，提前两个月就达到，数位工作人员一周催促2-3次），沟通方式极其碎片化，拒绝整合信息后高效沟通，导致艺术家在准备布展方案时需花费大量时间，影响日常工作。有些艺术家迫不得已，只能拒绝加入此微信群。
合同方面：
本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发现奖的合同经历了数次改动。在展览筹备阶段，主办方/执行方以各种理由拖延给出合同的时间，在展览开幕前，艺术家们收到了一份漏洞百出、不平等、存在大量翻译错误的合同，并规定艺术家只能与策展人协调合同事宜，主办方负责人拒绝直接聆听艺术家对合同的疑问。对待具有疑问的艺术家，摄影季艺术总监以居高临下的方式进行了言语批判。在展览开幕后的十天，由于艺术家们的不断要求，主办方终于安排了专人与艺术家对接，以平等协商的态度修改合同。截至完稿时，合同已初步完善，但我们仍认为有必要披露发现奖合同在各个阶段出现的问题。
在展览筹备初期，在艺术家已经无偿给出1-2轮布展方案的时候，便有艺术家提出没有收到合同的问题。
在主办方／执行方召开公布艺术家名单的新闻发布会之前，艺术家再次提出合同问题，但主办方以艺术家没有提供完整作品清单为原因，不给出合同，哪怕只是出于参考。
在召开新闻发布会时，合同、展厅空间安排和评委名单都没有公布给艺术家。
新闻发布会之后一周余，主办方才给出合同文档。合同中绝大部分规定的是主办方的权益和获奖艺术家的问题。
在垫付款项报销问题上，合同中没有提及报销时限，只有当艺术家主动要求时才会添加。
合同规定获奖艺术家需要捐赠参加本次展览的一系列作品，作品市场价格不超过一定数额，此数额已接近艺术家实际获得的奖金数额。在展览开幕后，一位艺术家收到主办方盖章后的合同的扫描件，发现主办方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将获奖艺术家需捐赠作品市场价格的上限手写更改为原先的数倍。如此草率的更改显示出主办方对待合同的态度。
截至完稿时，由于艺术家们的不断要求，主办方安排专人进行协商，合同已初步完善，以上5、6条的问题已改正。
布展方面：
在涉及展览搭建和制作方面，展场搭建品质较低，木板变形和墙面不平是常态。布展期间展厅从未通风过，也从未开过空调，中午温度过高，整日在场地等工人的艺术家几度身体极度不适。
由执行方安排的输出和装裱皆由一个人总体负责，巨大的工作量导致粗制滥造、安排混乱、制作水平低的情况。由于没有技术顾问，涉及多媒体播放的展览在布展时尤其困难。例如有艺术家即使反复提前确认过需要双屏同步器的问题，布展时仍然没有落实。
展览没有专业的布展顾问，布展质量由艺术家自行负责，导致艺术家布展压力大、耗费时间久。开展之后，展厅中的实物及多媒体作品缺乏必要的维护。
对于艺术家提出的合理要求和应有的权利，在根本没有考察过实际可行性的情况下，几乎是习惯性地拒绝。比如：声称展场已经开始搭墙所以不可以更改，但实际上展场还没有开始搭建；墙的颜色还没有刷，声称已经刷了不可以更改颜色；擅自决定装裱的规格和海报选图，对艺术家是通知的方式而不是征求同意，并以“已经由总监审核过了”为由不得更改。虽然上述例子最后都按照艺术家的要求执行了，但都是在艺术家与其工作室同事反复的沟通与坚持下才达成，非常消耗单枪匹马的年轻创作者。如果下次可以先核实可行性再沟通，双方的合作都会更顺利。
展期中的维护不足，现场一般只有保安，有相关经验（或者经过培训）的志愿者数量不足，导致现场作品遭到破坏（例如装置雕塑破裂）或擅改（例如播放设备被增设密码、多媒体作品、交互作品被加入自拍等）
差旅条件：
卫生、适宜睡眠的住宿环境是对艺术家无偿劳动的基本尊重。除了诸评委、重要嘉宾和来自法国和印度的艺术家与策展人被安排至展场附近的高级酒店外，其他参与人员（国内艺术家、策展人、工作人员和媒体人员等）都被安排在杏林湾营运中心和集美区人才培训中心。杏林湾营运中心条件极差，根本不适于睡眠（床垫、气味、窗户问题），集美区人才培训中心卫生状况堪忧（蟑螂问题），与重要来宾的住宿条件差距过大。
工作人员：
本次摄影季的工作人员除了主办方/执行方的少量正式员工之外，大部分为实习生与志愿者。工作人员大多很年轻，许多来自国内外高校，他们常常超时劳动并承担大量压力。尽管如此，由于艺术行业整体工作和实习机会较少，仍有大量年轻人前赴后继地参与繁重且低报酬的工作。
其他疑问：
一位与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合作多次的从业人员表示，法国阿尔勒摄影季总监在整个活动中处于一个过于权威的角色。这种权威使整个展览被带入一种畸形的话语机制之中，似乎如果没有得到法国阿尔勒总监的肯定，所有人的努力都被消解了。
许多艺术家对于摄影季与评奖的制度早有警惕，没有把“能够去阿尔勒展览”或“获奖”当成工作重心，认为“做一个完整的呈现”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自始至终一直在尽力实现高水准的展览：提前一周前来布展，自行更改灯光，细致的展场设置，而不只是主办方／执行方所预期的“给到摄影文件，用已有的不可控的专业机器随意输出，再本地连十字木框都不打地装裱，最后挂墙即可”。但这一在预算内追求展览最佳效果的权利，往往得不到执行方的理解，而是被一次次地忽视和拒绝。这让许多艺术家感到困扰。
往届问题：
多位往届参展艺术家/策展人反映，若不在合同中主动标出报销时限，制作费的报销等待时间极长。
更有多位往届参展艺术家反映，他们曾发现自己的作品在展览结束后未经他们本人同意，被私自留在主办方办公室中，而这些作品按照原先约定，需要在展览结束后被立即销毁。
据往届参展艺术家/策展人反馈，展览沟通不畅的问题由来已久，这一制度安排让许多参展艺术家/策展人感到压抑。
另外，住宿条件差的问题由来已久，往届参展人员已多有意见，但主办方没有改进。
往届的合同也基本存在上文中的问题，除此之外，据往届策展人介绍，主办方提供了一个“直译版”合同，存在非常多翻译问题和表述错误。且策展人与艺术家的合同没有针对性区分，而是使用同一份合同模板。因策展人并非艺术家画廊代理，表示需要将合同分离签署，与主办方沟通后，让策展人直接在文档中修改后双方再进行商议。然而策展人拟好后主办方却迟迟不给反馈，最后以“所有合同都是请律师拟定并翻译，没有额外预算审核”为由，还是以最初版合同模板签定，而因为涉及报销款项和时效（上述反馈的时间是十二月中，距离开幕已月余，距离闭幕仅两周），策展人不得不妥协。
若你与我们一样也是年轻的艺术从业者，相信你会在读完上文后感到似曾相识。是的，这些问题在行业内并不少见，也并不致命，但它们若像在这次展览中这般密集地累积，足以让像你我这样的艺术从业者感到时间被浪费、声音被消解、劳动被忽视。长此以往，若我们不断地忍耐和承受，这个行业将不再具备让年轻从业者健康生存的土壤。我们希望可以与所有展览主办方和以及整个行业一起，相互尊重、共同进步。
这是我们选择发声的原因。
联署艺术家:
2019集美阿尔勒发现奖提名艺术家8人、往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参展艺术家10人、本届及往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策展人6人、本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媒体3人、本届及往届集美阿尔勒摄影季艺术家/策展人助理2人
*在参与联署的艺术家中，包括（曾）获奖艺术家
联署日期：2019年11月30日
附录：
参展所遇问题发生频率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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