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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木斧先生交往的点滴瞬间:选自朋友圈日志

宗融艺文馆 宗融艺文馆 2020-08-17
来自专辑
民族文学

编者按

为表达对木斧先生纪念,本馆近期将连续刊发有关文章。因先生刚刚离去,暂不适合立即撰文悼念。特在作者微信朋友圈中选摘了一些日志体文字,记录了作者近几年与木斧先生交往的瞬间。读者可从中了解木斧先生诗名背后的真实生活。


本文作者2018年摄


与木斧先生交往的点滴

摘自朋友圈日志


石彦伟


2017年2月3日

一天一宿的慢车,从云南来到成都。凌晨五点就下车了,坐在地铁口等着六点半第一班地铁打开。大大的背包已经撑得吃不下一口空气,沉重的三脚架越来越沉,还有手提包,加上自己的二百多斤——锦里、宽窄巷子也逛了,杜甫草堂、熊猫基地也看了,来成都干什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拜访木斧先生!

此前的2012年8月16日,作者第一次在木斧成都寓所拜访


第三次看望了,好像是每次到成都的必修课,老先生也迈进八十六岁高龄了。稍微关心一点回族文学的朋友,应该知道木斧的名字,并觉得应该是一位很老很遥远的作家了。其实不是木斧先生多么年高,而是出道太早,解放前的1946年就开始发表进步作品,当时只是十五岁的少年。

成都西北中学的国文老师曾在课堂上范读报纸上的一首诗,却不知那个化名的作者就是坐在台下的木斧!因为给成都中共地下党所办的《学生报》投稿,木斧成了该报的文艺版编辑,最小的成员,也成为了“七月派”诗人群中的小老弟,与艾青、田间、沙汀等文坛百余前辈均有交谊。不幸的是,先生也因此被打成“胡风分子”,创作荒芜了二十多年。

90年代邹荻帆先生(中)来成都看望木斧(左)和杜谷(右)


今天想来,苦难过去了,反而也成了先生的烫金荣耀。如今,木斧已是七月派诗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也是回族文坛中与马瑞麟先生同为解放前即驰骋文坛的健在者。我万里背着的手模,现场和泥涂粉,给老诗人留下永恒的纪念;又请先生签名题字,随后就是一席长谈。


中午没谈完,木老非留我吃饭,前两次我都没答应,这一次我应了,只为多与老人聊几句。我扶他下楼,过马路,来到小区附近的拉面馆。人满为患,一老一少只能在寒风中等,这时木老急了,叫住服务员说,这是从北京来的编辑,专门来看我的,是回民啊。我也介绍说,这位你认识不,是咱们回族最德高望重的诗人木斧老先生啊。可是这位青海的小伙子眨眨眼睛,表示无感,转身忙活去了。

一个是为回族写作一生的老人,一个是准备为回族文学贡献一生的青年,只好收起尴尬,原地直愣愣地站着,相互取暖,直到一桌吃完。饭罢,我又扶先生回到楼上,因为老人没有午觉习惯,我们又继续聊,继续拍。聊出了他与马连良先生一个多月的师生谊,聊出了这户从固原迁居成都的回民家族的前世今生。得知当年《学生报》的领导者,近百岁的回民老先生苏良沛刚刚归真,而三年前我曾硬着头皮去苏老家作了抢救性采访。

2014年11月10日,在木斧先生引荐下采访《学生报》办刊人之一、成都市人民政府办公厅离休干部、回族前辈苏良沛先生(2017年1月18日去世,享年93岁)


从天刚蒙蒙亮的八点,一直到下午三点,不知不觉已经在木斧先生家呆了七个小时!有这么没眼力价的拜访吗?但木老绝未烦我,总是还想再留我坐会儿,坐会儿。算上火车,我算是用三天的时间,换来了记录回族老诗人最精彩的人生记忆,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值得。离开木老家,还有三四个小时,火车即将催发。去春熙路太古里逛了一下最文艺的方所书店,便急急赶往车站了。成都真好,真清新,真前卫,真湿润,可是如果这座城市没有了木斧,我想它对于我可能已经干枯……

春熙路繁华如昨,先生今安在


2017年2月5日

……成都做的木斧先生手模,因为没有干透就罩上了盒子,结果塑料布粘到泥粉上,把手模给弄花了!我看着那个坏掉的手模,简直要仰天长哭一场!还没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这么心疼呢,手机摄像机我可以随便摔,笔记本可以随便扔,可是这手模并不是钱的问题。再飞一次成都?我感到彻骨的绝望。手指都发软了,一拿水杯就脱手了,茶水洒了旅馆一床!用什么来鼓励自己站起来?这时候不能泄气啊,任何事业都要经历必要的挫折,哪能想做什么都一路绿灯呢?已经孑然一身到现在,就还要踽踽独行扛下去!所以,在这样的心态下,我非要把冯福宽先生的手模做得更好不可!

2017年2月3日作者为木斧先生第一次制作手模,后不慎损坏


附:来自王辉的侧记

这是一枚手模,不清晰的手模,是石彦伟博士五次采访木斧先生,两次为之制作手模的其中一次。因为急着赶火车,未等手模干透就放进了旅行箱。到西安才发现手模做坏了,所以才有石博士二次做手模的经历。在去年春节前,艺文馆迁往新址后,我在原址作最后的清理,发现了它,于是带回家作为纪念。不想昨日传来木斧先生逝世的讣告,感叹于他为回族文学做出的卓越贡献。在此晒出手模照片以示纪念。

(摘自王辉2020年3月16日朋友圈文字)


2018年1月9日

与马明录先生夫妇一道拜访了木斧老先生。这是我第四次拜访木老。来成都也就是四次,每一次都把拜访木老当做最重要的事。木斧先生1931年生人,但据其口述,其实是1930年生人,故而实际年龄已88岁,是米寿了。

木斧先生年少成名,中学时代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读着报纸上看到的好文章,不禁暗自得意,因为正是他所写,只不过用了笔名。木斧先生一共有十多个笔名,都是战争岁月留下的痕迹。西北中学读书期间,先生就给中共成都地下党所办的《学生报》投稿,受到编辑部苏菲先生鼓励,后成为该报通讯员、文艺编辑。这次来成都,本也想着去看望一下苏菲先生的女儿胡笳女士,由于其在埃及旅行,只好留一个遗憾。对于坎坷的大家苏菲先生,还有更多事要去奔走。

这次也谈到了沙蕾等老辈文人,这个世界上能和我谈这些话题的人已经没有几位了,我无比珍惜地听着老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2018年1月8日,作者拜访木斧先生


木斧先生不但在诗坛是老前辈,“七月派”健在的最后一位成员,而且还是个京剧丑角名票,也画得一手文人画。这次有幸得到老先生手绘的一幅团扇画和一把折扇,将在艺文馆收藏。

木斧先生捐赠本馆的手绘画扇


记得五年前第一次来成都时,与先生也就只是浅淡相谈,直到去年春节期间我第三次来,老先生已经被我的执着和真诚打动,送了我许多手稿、资料,并谈了很多知心话。甚至还把失而复得的苏菲先生手抄版诗集寄给了我。我们相隔半个世纪,却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然而走出先生的家门,我又仿佛变回到了那个不喜欢讲话、聚会,社交恐惧症的怪人。

本馆所藏木斧先生捐赠的手稿等档案


2018年8月28日

出差结束回京途中,我专程转道成都,只为给木斧先生庆祝八十八岁米寿。可惜今日赶到时,生日刚刚过完。印象中我几乎就没有给谁祝过寿,这次为何要来呢?因为我感觉木斧老在成都很孤单,文学界就这么一位回民,不知不觉时光就流过这么多年。我想应该表达一下来自回族文学界的关怀和慰问。

这是我自2012年第五次来看望木斧先生了,也是第四次录制口述史,所讲主要是有关苏菲先生和《学生报》的历史。

2018年8月28日,继续为木斧先生录制口述史


公告两件事:

一是成都很多诗友都给木斧老写了贺诗、赠诗,准备编一本纪念小册子。如果有哪位文友希望用赠诗方式为木老送上一份祝福的话,请这两日内发我转达之。

二是,偶得知一位用三十年时间收集研读木斧作品的学者,耗尽心力写成了一部三十万字《木斧评传》,这是唯一的木斧评传。目前面临出版,但作者存在经费困难,木老想予以支持,但五万元的出书费用也无力全部支持。一位民国即已出名,为民族争光写作的老诗人,暮年就这么一个念想了,有没有热心人愿意出一份力呢?


关于此事的补记

朋友圈发出后,一些友人受到感动,提议发起众筹,我尝试着在几个比较熟悉的群里抛了一点线头,应者寥寥。一阵寒意袭来,我想还是作罢了的好吧。不要再让老先生伤悲了。恰好此时,木斧先生也打来电话,嘱咐我就不必惊动朋友了,还是他和作者自行想办法吧。现在,由张效民先生撰写的《心中蓄满露水的诗人——木斧评传》一书已经出版。这本书连同那么多作品,代表着诗人继续延续着生命。

(2020年3月18日,作者)


附:来自马明录的侧记

今天惊闻噩耗,看到熟悉的《再论木斧》不由想起和彦伟兄一同拜访木斧老人的情景,勾起很多慨叹……离别总是不由分说,珍重!……从人格来说,这是一个可亲可敬的老人。从成就来说,这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他们的离开也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摘自马明录2020年3月16日朋友圈文字)

2018年8月28日,热忱的成都媒体人、艺术收藏家马明录夫妇帮助作了口述史影像拍摄


2018年8月29日

在成都,在木斧先生几番寻找、引荐下,终得拜访到苏菲先生的女儿胡笳阿姨,作了一次让人历久难忘的口述史访谈。

苏菲女儿胡笳女士


在所有新近发现的、长期被人遗忘的回族现代老作家中,苏菲先生是最令我牵挂的一位。他本身是一位优秀的诗人,担任成都西北中学副校长,以及中共成都地下党报《学生报》编辑,该报就设立在金家坝苏家大院办公,年少的木斧先生向该报投稿处女作小说《胡先生》,后成为该报文艺编辑,苏菲也可说是伯乐之一。在特殊年代,苏菲先生因讲真话,蒙受不白冤屈,拉了十九年的夹夹车(一种人力板车,拉砖瓦砂石),把背拉驼了。新时期以后继续投身民族教育事业,曾担任成都伊协史料编选组主笔。

苏菲先生搁笔多年,淡出文坛,遗作难寻,在我的几番恳求下,木斧先生辗转找到了胡笳女士,从她母亲的遗物中翻找出了父亲存留于世的一本手抄诗集《云鸟集》,相关过程我已请木斧老撰文,发表在《民族文学》。

失而复得的苏菲手抄本诗集《云鸟集》


胡笳女士讲,小时候一次放学,她和同学们走在街上,看到父亲在炎夏翻浆的柏油路上艰辛地拉车。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她当着同学的面去帮父亲拉车,跑回家中难过地哭了。后来苏菲先生回家了,打了两盆清水在院子里清洗煤黑的身体。胡笳听到,父亲一边洗,一边快乐地唱起了《黄河颂》。听到这个细节,我流泪了。

苏菲先生手迹

作者与胡笳女士


2020年3月16日

木斧先生走了,今日入土为安。九十高龄的文坛泰斗,回族文学的民国记忆。2012年始,凡去成都,必去登门拜访先生,问教那些沉睡的掌故,那是属于两个孤独者的片刻安慰。五度会面中,曾为老先生两次采集了手模,三次录制了口述史影像。也有幸在编辑生涯中,编发过先生的诗与文。由此,我的生命也仿佛因与先生的交往而变得绵厚许多。这是一位多么善良的,令人怀念的老人!



END


注:本文摘编自朋友圈文字素材,未加修饰整理,仅供新媒体阅读交流,谢绝以文章形式在纸质刊物刊载


作 者

简 介

 

石彦伟1985年生于哈尔滨,现居北京。杂志编辑,宗融艺文馆筹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冰心散文奖获得者。出版散文集《雕花的门》《泰斯比哈》、评论集《地方性知识与边缘经验》。策划电影《清水里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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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 本馆珍藏     本期编辑 | 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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