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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皮村文学 | 小海、郭福来:我的修辞落下又升起

2017-04-28 小海、郭福来 文艺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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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范雨素火了,皮村火了。然而范雨素又火速被删除了。范雨素可能是被媒体高度筛选出的“打工文学”代表,可是我们对她的惊讶甚至怀疑,却确定无疑地根源于我们对最艰辛的劳动者群体的盲视。范雨素只是皮村文学小组中的一员,她的“同学”们,一样在以文学对抗苦难。他们“每颗心都有世界/每个人都是江河”(小海),他们的“修辞落下又升起”“形容词像汹涌的绿”(郭福来)。只不过他们错落有致的诗句只是回荡在“皮村”——北京城内错愕突兀的存在却又不可视的世界,而不是(目前看来甚至不允许)传唱于文坛。也许我们“没有谁真正要认识谁/他们都忙碌到没时间去认识谁”,也许他们只能歌唱“孤独疯狂的哥哥 梵高 再点一把葵花的火 温暖我”? 

范雨素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文艺批评将推出一系列“皮村文学小组”成员的作品,使这些“关于屈辱与荣光的生命诗篇”绽放于世界。今天推荐小海诗歌八首,郭福来散文三篇、诗歌三首,与大家共享。


感谢工友之家文学小组授权授权发表!

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诗歌八首


小海



集体存在


傍晚

北京几乎每一个公交站台上

每颗心都带着异样的炽热

每颗心都有世界

每个人都是江河

2016 年 9 月 5 日北京

 

 


一些隐藏在萧山深处的日子


向日葵又开放了

蜘蛛在徒劳的织网

想要蜕变的知了猴似乎也在脚下的水泥地下涌动

当我再次感到这些景象

是不是证明又到了一个新的夏天

我把记忆中的夏天搜了个遍

却从没有一个像此刻一样忧伤

 

是不是要看不同地方的夕阳

喝不同地方的水

再爱上或恨一个不同地方的姑娘

才能继续把这不同地方但却其实相同的生活过下去

在车间的时候有时你像是一个嬉笑无常的命运疯子

回到房间又瞬间变成一个一言不发的生活哑巴

每天都重复的承受着灵魂与身体忍耐的最大限度

对明天的希望就像同事小胖上班时走路的姿势

听说他在月底就要离开

去到生活的另一面

就如同曾经的那些人一样

 

他从未说起认识过谁

也从未忘记谁

只是每天记得闹铃的声音和流水线的时速

没有谁认识谁

在这里没有谁愿意认识谁

就像没有人认识上周六开始盛开在饭堂左边墙角的葵花

没有谁真正要认识谁

他们都忙碌到没时间去认识谁

每个人都熟悉到不需要重新再认识谁 在这里


2016 年 6 月 12 日

在杭州萧山工业厂区的打工日子

 


第十六个工厂启示录


突然有天

流水的机台在眉宇间越来越伸展不开

突然有天

沉默比语言更让你感到生存的消亡与自然

十年的青春背叛了你

就像是野花背叛了闪电

你偎着冰冻的爱情一言不发

仿佛全世界所有的火山口都已熄灭

只有一双瞳孔还绝望疯狂的冒着宿命的火焰

 

突然有天

机器的轰鸣篡改了心跳的频率

突然有天

你在车间的炽光灯下触摸到了月亮的残骸

仿佛所有工业区都在同一条纵横交错的轨道上

喘息连着喘息

欲望压着欲望

我们就在那隐藏最深的微笑中

射出那把最蜜最毒的箭

朝着这空虚寂寞的人世间


2016 年 6 月 11 日

在车间想起十多年来辗转的城市与车间

想起现实与理想的绝决之路,吟而慨之


五月风暴


五月的大门在最后一缕东风中被轰然打开

美丽的花瓣和闪电的呐喊一起没入这个时代的河流

你伫立在乌云密布的大雨中手提空荡的光阴

昨天不过是一场幻梦你在姑娘的 LV 包里最后发现了秘密地真相

她们用韩版肥皂剧抚慰着骚动不安的青春荷尔蒙

他们用优雅的英格兰格调构建着第三大街的金属之梦

满城的广告牌在风中飘的比锦旗还要猎猎作响

霓虹灯里塞满了爱迪生先生始料未及的透支欲望

你在每一个疾驰而过的旧轮胎上在楼层间在公路旁刻下一首关于瞬

间与永恒的活着诗篇

 

巴黎会议的反对声似乎还在隆隆作响的车间里无力的回响

当五月女皇降下最后一道春天的神旨满大街的逐人群彻夜狂欢唯恐

追赶不及

她们在劳动节的欢庆中尝试着将昨日疲倦的痛舞蹈开来

他们用酒精的麻醉浇灌着虚掷的青春和总遥不可及的理想之路

你在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风口边上在人行天桥在地铁车厢里想起了那

首关于屈辱与荣光的生命诗篇

五月的杜鹃花在乏味的晚风中凋零一地

城市的无线网连接着寂寞的海王星交织成物欲的狂想曲

她们在等待显示屏发亮时在每一座可以移动的温室内决定重拾最初

的愿景 将脸扭向窗外

他们在雄鸡的版图上在每一个阳光照到或照不到的角落里赋予生存

深刻的意义

你在涨潮的岸边在每一粒野草每一颗星辰在子夜一点三刻流出的孤

单泪滴中领悟着精神世界里那关于罪恶与救赎的最后诗篇


2016 年 5 月 2 日

 

 


一个生活在郑州的搓澡工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又接到一个活

他是在身体和肉泥的揉搓下解决四十岁的时光

干这一行有五六年

郑州离家不算太远

他说他去过很多地方

到新疆开车拉瓜

去深圳卖过保险

自从公司解体下岗了后

在驻马店一个小县城搓澡收入还可以

那里人比较有钱

最难忘的下岗前厂里组织去港澳旅游

在香港花两百块钱买了一个工艺的紫荆花

澳门的赌场确实排场够大

人造蓝天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那里的姑娘在大街上可以调情的明目张胆

问他去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哪座城市

他说北京的十三陵和天安门

还有圆明园遗址的残垣颓敝

内地的城市差不多一个模样

两个特别行政区的建筑倒是无法忘怀

莲花 紫荆花 和牡丹成了身体最柔软的部分

他的儿子上三年级是带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末了往身上倒一盆水

拍拍身子算完事

最后他说他姓卫

卫青的卫

保卫国家的卫

并特别说下次来了 记得是九号工牌


2015 年 1 月 3 日于郑州



即将被完全玷污的


为什么你的情话在纸上

你的梦想在纸上

可你的青春却在每一个陌生的角落里徒然消亡

为什么你的纯真在纸上

你的疯狂在纸上

而你的身体却深陷生活的漩涡中日夜彷徨

而又是为什么你的自由在纸上

你的尊严在纸上

而唯独你的失落却如同午夜的暴风一样无法阻挡

你能不能告诉我

在仲夏季节没完没了的大雨中告诉我

 

为什么你的三月在纸上

你的十月在纸上

而你的春天和冬天除了冷热的交替其他没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你的疼痛在纸上

你的药片在纸上

而你却在化学混合物的空间里日渐精神失常

而又是为什么你的天空在纸上

你的海洋在纸上

而你的陆地却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下刀丛万丈

你能不能告诉我

从纸上到现实的道路要赤心跨过多少警戒推到多少围墙

告诉我一个人究竟要死过多少次 才能真正的活过一回

2016 年 6 月 28 日

 

 


总会莫名想起梵高


总有一片让你心碎的麦田

总有一夜让你忧伤的星空

总有一只让你颤抖的左耳

总有一颗让你流血的子弹

 

不要说麦地有多么地美丽

不要说星空是何其地灿烂

不要说左耳是悲怆的苍白

不要说子弹像红色的利剑

 

噢噢 噢噢噢 噢噢 噢噢噢

红头发的哥哥 梵高 再来一杯苦艾酒 灌醉我

噢噢 噢噢噢 噢噢 噢噢噢

孤独疯狂的哥哥 梵高 再点一把葵花的火 温暖我


2015 年 10 月 10 日给红头发哥哥梵高



野火颂


这些年来

我走过那些动荡的 死寂的

噩梦般濒临地狱边缘的春夏秋冬

都是为了迎接一场大火的到来

这火是撕裂的 是汹涌的 是不顾一切的

从地狱的深府炸裂蔓延

它会烧掉所有黑暗 曲解与羞辱的过往

如果真的有天堂之门

我不会造天梯 也不会只是歌颂祷告祈求上帝

我必定用血肉之躯引燃地狱之火 熊熊而上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更能清晰的看见

什么是 真正的人间


2016 年 9 月 21 日皮村

 

郭福来


散文三篇


工棚记狗

打工者的日子就像坐在老牛拉的车上。感觉漫长而无聊地把今天走成昨天。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后,几个大男人回到工棚。东拉西扯地谈些无聊的话题。日子久了,同样的话题说过几遍后再说,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还不如侧坐在床头打盹儿。或者去门口站着,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我们住的工棚位于北京皮村的路边。紧挨着路边树,用薄薄的铁皮围个圈,上面盖个顶子.前面开个门,却没有按窗户。大概是造屋者认为我们这些打工的人不需要光明吧!这工棚虽然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对于我们这些外地人来说,能在北京有个工作有个住处,感觉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这条乡间路虽然不宽,可是车辆、行人却不少。经常有不懂事的垃圾车在半夜至凌晨,高声喊叫着狂奔而过。被扰醒美梦的我们往往起得很早。


于是,我们就会看到有人领着很多各色各样的狗,在工棚门口的路上溜过。我们像检阅者似的,对它们品头论足。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领了大小十二只狗。有高大威猛长毛的、也有矮小灵动短尾的、有全身黑的,全身白的,全身金黄的、也有全身布满斑点的。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漂亮。我们喊住老者,和他攀谈起来。说到我们想买他一只狗来养时,他一连摇头说:那可不成,这些狗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它们跟我们亲着哪。是我的命根子。再说了,你们一帮穷打工的会喂狗吗?先自己个吃饱了再说吧!走喽,集合,孩子们,咱一块走。


看着老者领着他的狗孩子呼呼啦啦的走远,陈小武羡慕又憋气地说:“冲着老头看不起人的样儿,咱们想个办法弄条狗来养。大小无所谓,只要咱们能养肥就行。”“我看咱们这么多人养只狗应该没问题。最好弄只名贵的好狗。”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好狗?哪儿好?也就是毛色漂亮点,模样特性点。要论智慧,我看不一定能比得上流浪狗。”年级大点儿的关国顺也发表了意见。“对,流浪狗好养。赶明咱去垃圾箱那提一只来,不就行了。”陈小武附和着。


两天后,我们带着火腿和自制的绳索赶到垃圾箱那儿时,看到有四只狗正围着垃圾箱转。一只浅灰色的狗刚叨出一包东西,就立刻有两只狗扑上去撕抢。在嗷嗷乱叫中,垃圾袋被撕破,垃圾散了一地,三只狗在拥挤中乱抢。另一只小狗逡巡着也要向前分些残食,却被一只大狗“汪,地一声咬中肩胛。鲜血顿时滴落于地。小狗在“呜呜”地反抗声中,夹着尾巴躲到了一边。


“唉!看样子到哪都是弱肉强食呀!没想到流浪狗们也不平等”陈小武感叹着,“平等?咱们就平等了?老板故意把工资分成几个级别。有的人为了多挣点钱,常在老板面前挤兑同事。”吴国顺说这话时瞅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们对我每月多拿一百块元工资有怨言,工作认真才给的奖励。他们都不信。我没有理他们,弯腰拾起块砖头朝那三只狗掷去。狗们各自慌忙衔起点食物,飞也似的逃远了。


我们拐向那只受伤的小狗。吴国顺嘴里轻轻地唤着小狗,一边下蹲,慢慢地向前、再向前。那小狗警惕地看着我们,做出随时逃跑的样子。陈小武迅速地抖开早已备好的绳索向小狗套去,小狗却很利索地跑走了。


后来,经过三、四天我们耐心地引诱,终于把这只土黄色的小狗带回了工棚。


随着小狗“汪、汪、汪汪”的清脆叫声,本来沉闷的空气,轻快地流动起来。干坐着的先跑过来“黑儿黑儿黑儿、白儿白儿白儿”地叫着。伸手想去抚摸小狗的头顶。却被小狗“嗷一呜”地一声缩了回去。在床上躺着的,听到狗叫声,翻身坐起。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很轻柔地叫着“大黄、大黄,别怕,来,让我抱抱”说着话,手朝狗伸过去,小狗翻了下眼皮,没理他,径自朝饭桌下跑去。


正在喝酒的张彦杰从盘子里捏了把鸡骨头扔给小狗。小狗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抬头看看张彦杰。见张彦杰没有再给的意思,便在喉咙里“呕,呕”地叫了几声,还用前腿拍打了几下地面。后来干脆一边围着张彦杰转,一边用脊背去蹭张彦杰的裤腿。张彦杰伸手拍了拍小狗的头部。劝慰着:“行了,宝贝。没吃饱也没有了。明天我多买点儿,让你吃得饱饱的。”小狗识趣地趴在地上,摇晃着尾巴,任张彦杰抚摸。


陈小武也蹲过去,拍着小狗说:“哥们,这回可找着饭店了吧?赶明儿我给你买羊肉。再也不让你挨饿了。”


“停!停!”吴国顺着急地插言道:“这狗得有个名字呀!你几个,各叫各的,让小狗听谁的。我看这小狗虎头虎脑的,就叫它小虎吧。”吴国顺说着,一边朝小狗做手势,“对吧?小虎”。小狗配合他似的的“汪” 了一声,逗的我们都笑了。


笑声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初冬了。小虎也长成大狗了,宽厚的脊背,粗壮的四肢,挺立的耳朵,炯炯的眼神…….


每天我们骑车去上班,它就在后面跟着跑。下班时,出了厂门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寻找,它就已经扑到我们脚下,摇头晃尾巴了。我们在门左边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狗窝。陈小武贡献了一件旧羽绒服铺在狗窝里。看着小虎趴在里面,很舒服的样子,我就说:“咱们的小虎,再也不流浪了。”


那个带了十二只狗遛早的老者,看到我们的小虎,也啧啧称赞:真好!你们喂的这狗真肥实。这要是杀了吃肉。指不定多大一锅呢!


陈小武说:“我们养狗可不是为了吃肉,也不是为了看家,我们是在找乐子呢!”


这时,老者的十二只狗都围向小虎,只见小虎一躬身,“呼”地一声,朝一只大狗扑去那只大狗一转身,逃得飞快。剩下的紧随其后。小虎追了几步,我赶紧喊:“小虎,回来。”小虎便听话地拐回了它的小窝。


十一月中旬,我们奉命去南京出差。时间大约半月有余。临走时,我们准备了很多食物放在小虎的窝里,张彦杰担忧地说:“这些要是不够吃,小虎不得饿肚皮呀。”吴国顺分析着:没事,小虎小时候没人管都没饿死。这些东西如果不够它吃,它自己肯定会想办法。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在我们回来快到工棚门口的时候,还没有看到迎接我们的小虎。张彦杰骂道:“这狗崽子指不定又跑谁家混饭去了”。


于是,我们分头去找。最后得到一个消息,说前几天来了一伙外省的狗贩子,专门捉狗,然后,卖给饭店。捞取不义之财,我们虽然痛恨,却也无奈。谁让我们是命如草芥、声似蚊蚋的打工者呢?


后来......


打工者的日子就像坐在老牛拉的车上,漫长而无奈地把今天走成昨天。


2016年7月于北京皮村 

工棚记鼠


我来北京皮村打工将近半年了,期间,接触了很多人,也经历了一些事。而记忆尤深的却是与我们共处一室的几只老鼠。


我们十多人挤在一间不大的工棚里。屋门外是两排又高又粗的白杨。微风拂过,每个树叶都在向行人摆手致意,而每个行人都匆匆而过。根本无暇理会树叶的致意。也不会有人留意到路边这边屋子里的我们。屋子是工厂里免费提供的,住在里面也挺温暖的,至少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吃完饭睡一觉。虽然门有裂缝,墙有窟窿,地面有鼠洞。但比起租房住,我们感觉还是得到了实惠。


三月里的一天傍晚,吃过饭,大伙闲着没事,又不愿囊中羞涩得去逛街。只得各自枯坐在床头,你一句我半句的聊天。突然,边臣“嘘” 了一声,做了个请大家噤声的动作。然后,指着门口的水桶,我们都把目光转向水桶,只见一只身长约有五六厘米的老鼠,沿着桶转了半圏,便俯下身子舔起水来。晚霞中,它的灰毛油光发亮,细长的尾巴朝上摆动着,像即将甩出的鞭子。喝了几口它抬起头来,黑豆粒般的小眼睛很机警的扫了我们一下,见我们没有动作,它又俯下头去牛饮了。来自石家庄的李丙谦可能是看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心疼那一桶洗漱水,他刚一抬脚,一声“去”字还没落地。那只老鼠早已灵巧地跃下桶沿,钻到床铺下面去了。


于是,我们又围绕着老鼠谈起了各自经历或听来的趣事。到我这,我给他们讲起了家乡吴桥杂技里有老鼠表演的节目。杂技艺人手拿细长的小木棍有节奏的指指点点,那一只只浑身雪白色的小老鼠东嗅嗅西望望乖乖地按着主人指定的路线,缘木而上,爬过竹帘,钻进曲折巷,再跃进纺车形的辘轳里,沿着一个方向跑动几圈后,一小桶水便被老鼠提到可以饮用的高度,然后跳过去,刚要饮,水桶又坠了下去,小白鼠再次提上水来,再要饮,桶又落下去。那滑稽样逗的观众笑声不断。我刚说完,边臣就很向往的接道:咱们不如捉只老鼠来训训,下班后又有乐趣,又有事做,大伙同意不同意?李丙谦先嚷起来:那哪行,老鼠多脏,天天看着它,谁能吃下饭去。刘元忠说:这主意不错,我给制作个陷阱,逗老鼠嘛!肯定得捉活的。最后是,八票赞成,一票反对,两票弃权,勉强通过了捉老鼠的决议。


利用自制的铁丝笼子,我们还真捉到了一只不大的老鼠。它细细弱弱的小身子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不时地张嘴咬咬笼子上的铁丝。边臣赞叹道,北京的老鼠真漂亮。李丙谦讽刺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北京的老鼠?它们又没身份证。刘元忠附和说:也对,这年头美国白蛾非洲的艾滋病都能来到中国,来到北京,何况这么灵巧擅钻洞的老鼠,它们也能乘车,也可坐船,更擅于走地下通道,比咱们这些来自乡下的打工者能耐多了。边臣喊道: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喜欢这只小老鼠了,我决定就把它挂在我的床头,让它天天陪着我。刘元忠说:可以啊,说不定这是还未婚配的母老鼠呢,你可小心点,别让这异性勾的你睡不着觉。李丙谦反驳说:什么异性,这是异类。不管什么也喜欢,我都怀疑你们的审美取向。我出来打圆场:你没看过聊斋啊,那里头,狐狸和书生恋爱,婚配的事太多了。


不觉间,我们每天下班后都有了牵挂,开门时,再不像以前那样很大声的稀里哗啦,而是,悄悄地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后,头一眼先看鼠笼里有什么变化。我们发现,总有一只差不多大小的老鼠,趁我们不在屋时来和笼子里的老鼠相伴。有人提议,捉住它放在一起也好有个伴。有人说,干脆把笼子里的老鼠放掉,让它重回自由世界。这时,刘元忠喊道:你么发现了没有?那只老鼠是不远万里来陪这只的。你看起点在甘肃朱士彬的床西边角落的沙土里,再路过河南周奎的领地,又折向河北沧州郭福来的床下,继而到石家庄边臣的站点,那铁丝笼子算是北京站吧!想想人家也真不容易,每天不知要跑多少路,才能和喜欢的老鼠相见,我赞成放掉。边臣嚷起来:不!我还没稀罕够呢!


谁知,后来厂里要求我们一起去苏州干几天活。待回来,进屋后,发现笼子里的老鼠己经死去了。边臣默默的把笼子拿到皮村北路边的草丛里,很仔细的把这只陪伴我们多时,给我们枯燥的打工生活带来乐趣的小老鼠葬掉了。


夏季的沉闷气氛笼罩着我们的工棚,大伙都懒得说话,更没人提起老鼠的话题了。


2015年7月20日于北京皮村

思念妻子的一封信


小英:


知道我在想你吗?


尽管你已经四十五岁了,我依然喜欢亲切地叫你的小名一一小英。这称呼叫了有二十一年了。不,还得加上结婚前咱们恋爱的那三年半,每当叫着你的名字,我的心里总有一股暖流在涌。尤其是咱们分居的这些天。


我还记得春节过完年后,最难忘是离别前的一晚,那一晚无风,静悄悄的。上弦月的微光惨淡而均匀地铺满了庭院。一向吵闹欢叫的儿子不再跑进跑出,也不再打开电视看《熊出没》、《喜羊羊与灰太狼》、《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他静静地坐在书桌旁,写起了作业。瘦小的身子紧紧贴在书桌上。翻一页书,写一阵作业。虽然字迹歪扭,却能看出他很认真,很尽力的样子。我欣慰地站在一边,默默地说:以后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要……你一定要……


那一晚。很亮。三间屋子里面的灯都被打开了。照得我眼睛里潮潮的。多么熟悉的一切啊,每样东西,我都能说得出来龙去脉。每一寸地面曾留下我的脚印。每件物品上都有我的痕迹。那晚,他们都被安上了小钩子。每个钩子都钩在我的心上。似乎在说:不要走,不一一要——走……


那一晚,女儿很安静。坐在椅子上像一尊雕塑。只是“雕塑”的眼睛里,不停的有两行水滴落下。吧嗒,吧嗒,吧嗒嗒……每一滴都砸在我的心上。我赶紧给心包上一层铁石的膜,防止被女儿的眼泪水打穿。


那一晚,小英你很忙碌。东屋进,西屋出。一会拿鞋子,一会拉提包。我的提包被塞得满满的。却还有好多东西要装。妻子把唠叨变成牵挂。一字字,一句句,一声声,一阵阵,冲进我的耳朵。灌进我的心。


那一晚,我没有睡好。


是谁,隔开了你我夫妻的朝夕相伴。


是谁,让你撇下自己的儿女,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当保姆。


是谁,逼我离开老家,来到北京皮村的工厂里流血、流汗。


怪只怪咱生活在农村,那可怜的三亩半盐碱地,只疯长无奈的叹息。它吃进高价肥料、种子,吞掉我的青春、时间。却吐不出够咱日常开支的人民币。为了年届八旬的父母吃好穿暖,为了十多岁的儿女将来有出息,咱们绝不能回老家长相厮守。咱们没有事业,只为挣钱。


尽管你就工作在温榆河的那一岸。咱们相隔不远,为了省钱,咱不能租房相伴。最难捱是孤独凄苦的夜晚,街市上华灯璀燦,男笑女喧。而我,枯坐在工棚里,发酵对你的思念。你住在别人家温暖的房间,是不是也在把我思念。那就让细细长长的电话线化作咱们的鹊桥。每一天,每一晚,咱们都有机会声息相通、嘴耳相连。不过,还是少打为好,毕竟打电话也要花钱。


小英,你听说过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咱们可以把思念打成包装,放进背囊。到老了,不能再打工时,咱们运回老家。坐到自家的土炕头上,一点点打开,重温今天分居时的思念。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咱们不奢望温馨的鹊桥会,咱们只有无奈而辛酸的异地恋。


为了明天的工作,为了挣明天的钱。早点休息吧!毕竟思念是说不完的。再见!我的小英。

   

你的丈夫:郭福来
2015年8月5日于北京皮村

郭福来


诗歌三首


欣赏许多弹吉他

   

在北京皮村的工人剧场
许多的吉他总会响起在星期三的晚上
一首首乐曲是青春律动的足音
在我的心田里徜徉
惹我合着节拍

抖落生命的忧伤


轻柔时

我荡起欣喜的双浆
朝霞为我披一件美丽的衣裳
身旁是绿叶红花微风拂面的荷塘


高亢时

我身披战袍、策马扬鞭
驰聘在无垠的沙场
空中哀鸣的孤雁
风沙里呜咽的胡杨
都成了我的朋友
助我弯弓搭箭、跃马挺枪

 

低落时

我躲进孤独的小屋
期待有一位美丽、温柔的姑娘

轻轻地、轻轻地

为我岁月的创伤
所有的哀怨、愁闷、彷徨

都在她手指轻划间

一扫而光

   

我看到浩大的瀑布

落下九天的激荡
我还看到
钱塘江水涌起时
虎啸龙吟般地气场
既看到闪电、听到雷鸣

也感觉到寂静秋夜里
小虫无奈的哼唱

弹吉它的许多,很高的个子,长头发

好像奔在草原的烈马

他晃动起身体

想熊熊燃烧的火苗一样

温暖着每一位观众

也把我们的心

照亮

2015年5月于北京皮村

北京印象

 

  走在北京的路上
  我的身子缩小成蚂蚁
  心却拔高自己的视线
  摄入一切如画的面
  车流被谁拖着疾驰
  我担心个别的会
  长出翅膀

  飞过栏杆飞向路边
  飞向我

  七彩的人流时时变幻
  有红、黄多一些
  有时黑、蓝多一些
  人流朝四方涌动
  成一波波的海浪
  我淹没其中
  如森林里一片
  孤独的树叶
  在清风中摇晃
  各种模样的房子
  切割着北京的地盘和天空
  风被挤压成弯曲细长的丝带
  顺着楼间和公路
  缠绕

  它能带走蝴蝶和小鸟
  也能吹来蓝天和
  人们向往北京的心

我的诗篇

   

  曾经

  我的诗篇写在庄稼地
  一行行庄稼是我
  错落有致的诗句
  我轻轻地抚摸
  一颗颗庄稼
  像是在缓缓地整理
  我诗歌的思绪
  小鸟盘桓

  我的修辞落下又升起
  阳光普照

  形容词像汹涌的绿
  微风拂来
  我的庄稼地溢满
  动词的涟漪
  名词也不甘落后
  一茬茬你拉着我
  我拖着她地接力
  现在啊

  我的诗篇写在工厂
  一堆堆僵卧的铁管、方钢
  沉睡在车间、库房
  它们了无生气,浑浑噩噩
  像俗人一样困惑、迷茫
  经过我的焊接、打磨
  突然间

  变得像鲜花般漂亮

  

  不,更像优美的
  诗句一样

  让人耐不住地欣赏
  那眼光如同欣赏
  美丽的新娘

  将来啊

  我的诗篇走向世界
  像太阳的光
  像月亮的光
  像钻石的光
  吸引每个人的眼光
  仰扬顿挫的音调
  铿锵有力的气场
  优美如荷花瓣上的露珠
  清新似浓雾散尽后的朝阳
  叮叮𦶠𦶠

  读我诗歌的时候
  世界之钟在敲响



选自

《工友之家皮村文学》

工友之家文学小组作品

2016年

北京·皮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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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公子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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