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斜目而视 | 《降临 Arr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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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
《降临 Arrival》
电影 · 信息
片名:《降临 Arrival》
导演: 丹尼斯·维伦纽瓦
编剧: 埃里克·海瑟尔 / 姜峯楠
主演: 艾米·亚当斯 / 杰瑞米·雷纳 / 福里斯特·惠特克 / 迈克尔·斯图巴 / 马泰 / 马克·奥布莱恩 / 乔·柯布登 / 派特·凯利 / 娜塔莉·希波蒂 / 袁罗素 / 克里斯蒂安· 杰达 / 朱利安·凯西
类型: 剧情 / 科幻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 加拿大
语言: 英语 / 俄语 /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7-01-20(中国大陆) / 2016-09-01(威尼斯电影节) / 2016-11-11(美国)
片长: 116分钟
预告短片
剧情简介
地球的上空突然出现了十二架贝壳状的不明飞行物,悬浮在十二个不同的国家的上空,外星人向人类发出了讯号,但人类却并不能够解读。美国军方找到了语言学家路易斯(艾米·亚当斯 Amy Adams 饰)和物理学家伊恩(杰瑞米·雷纳 Jeremy Renner 饰),希望两人能够合作破解外星人的语言之谜。 经过数次的接触,路易斯发现外星人使用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圆环状的文字,并逐渐了解了其中的奥妙。由于一直无法确定外星人来到地球的真正目的,中国、俄罗斯等四国决定对外星人发起进攻,美方亦决定放弃研究将全部人员撤离,在这个节骨眼上,路易斯终于明白了外星人的意图,利用外星人赋予她的特殊的“武器”,路易斯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未来。
本片根据特德·姜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改编。
原版小说及作者简介
ABOUT this NOVEL
特德·姜 Ted Chiang
作者: [美] 特德·姜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STORIES OF YOUR LIFE AND OTHERS
译者: 李克勤 / 王荣生 / 姚向辉
出版年: 2019-12
关于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是一篇少见的以语言学为核心的科幻小说,荣获1998年的星云奖和斯特金奖。对于那些热衷于描写地球人与外星人交往的科幻作家来说,智慧生物之间交流所必需的语言本是他们必须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但是很显然,绝大多数作家都狡猾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在他们的故事中,语言障碍总是被一笔带过:故事开始不久,他们就让地球科学家拿着自动翻译器出现在了外星人面前。从语言学角度切入描写两种智慧生物的交流是对想像力的挑战。科幻有史百余年来,只有特德·姜在应对这种挑战中,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你一生的故事
》在将语言学的魅力表现到极致的同时,更奠定了特德·姜科幻名家的地位。
关于作者:特德·姜1967年出生于美国纽约市杰斐逊镇,毕业于布朗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是美国当代最优秀的华裔科幻作家。特德·姜的作品不多,且都是短篇或中篇,但曾获得了雨果奖、星云奖、斯特金奖、坎贝尔奖在内的所有科幻大奖的奖杯。代表作有《你一生的故事》、《巴比伦塔》、《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七十二个字母》等。
导演简介
丹尼斯·维伦纽瓦
丹尼斯·维伦纽瓦生于加拿大魁北克,具有法国血统。曾凭借2000年的《迷情漩涡》、2009年的《理工学院》和2010年的《焦土之城》三次获得加拿大电影最高荣誉——吉尼奖最佳导演奖,这三部影片也都获得了最佳电影奖。2010年《焦土之城》代表加拿大入围角逐第8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2011年1月他被选为年度最值得关注的电影制作人之一,《焦土之城》也被《纽约时报》列为2011年度十佳电影之一。2013年他首次执导美国电影《囚徒》,同年并有讲述人格分裂的《宿敌》。2015年他执导的作品《边境杀手》获得第68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2016年,执导科幻片《降临》获得第73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提名、第8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奖提名;2017年,作为雷德利·斯科特《银翼杀手》续集的《银翼杀手2049》口碑亦相当不俗,丹尼斯·维伦纽瓦显然已跻身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导演行列。
精彩影评
#1
豆瓣:空白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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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临》所讲述的主题是,一门新语言如何影响其使用者的思维模式。正如现今人们通常所表述的那样,一部影片本身就是要“讲述”些什么的。影片上映三年多以来,关于文本的批评已经重复得不能再重复了:不仅限于所谓“剧情硬伤”,电影所表现的一个习得语言和思维转化的过程过分流于文本表面的问题也确实存在,这也是很多人认为原著不适合影像化的原因。而另一方面,关于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在视听语言上的造诣的夸赞也已经重复得不能再重复了。
当我们面对一部优点与缺点似乎截然划分为两个不同领域的影片,可以轻易地给它下一个看似全面的定论时,二者间藕断丝连作用下对影片主旨讨论对象的偷梁换柱便变得不易察觉。比如,影片的主题真的是关于“语言影响认知”的吗?
在故事层面上,无疑是的。但在影像层面,影片中大量呈现的“框中框”“屏幕中的屏幕”、现实与影像媒介的对立与联结、观者观看模式的建立与颠覆,以及影片对新闻媒介的自反式的呈现,究竟有何用意?在笔者看来,《降临》所“呈现”(区别于上文的“讲述”)的主题,从来不是关于语言的,而是关于影像的。
影片中的影像媒介主要有两种呈现形式:一种是新闻,人类的电子屏;另一种则是七肢桶文字的展示屏。
“新闻”则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面对普罗大众的新闻,一类是军方的实时视频沟通。我们可以将前者视作一种相对滞后的、残缺的、被拣选的新闻,那么后者则是相对实时的、完整的新闻。新闻作为物质现实经由影像媒介转述的文本,人们从中习得的是滞后的、不完整的、甚至是带有价值导向的现实信息,是现实事件发生后被有选择地整理成具备特别“意义”的宏观叙事。人们的恐慌,或者更准确地说,信息焦虑,大多是来自这种对现实认知的滞后。那么当人们能够亲临现场直接目击现实,是否就能消除这份焦虑呢?未必,那个叛乱的士兵就是最好的反证。无论Louis和Ian走向屏幕还是撕下防护服,摄影机总是会不厌其烦地给这个惊恐不知所措的士兵一个又一个近景镜头,即便舱内的环境早已被七肢桶调至最适宜人类生存的条件,即便双方的交流始终平和友好,即便他亲眼目睹着这一切,却依然选择听信经由层层转述受种种主观因素影响的外部的新闻媒介,认为七肢桶是个需要解决的威胁。人们不仅为了消除恐慌而不断摄入新的新闻信息,还企图从中获得自身命运的指导——不仅恐慌“滞后”,更恐慌未知的未来。于是人们决定开始行动起来,也是人们常说的所谓“改变命运”。
在这位叛乱士兵的经历中我们能够一窥电子屏统治下的全人类的认知模式痼疾:被新闻影像媒介所转述前的物质现实本身反倒被置于客体的地位,而转述后的新闻却被奉为权威,是物质现实理所当然的代言。由此,表面上士兵袭击七肢桶是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慌促使其试图摧毁之以自保,实际上则是新闻媒介的意志代言人在亲历了另一种全新且未知的影像媒介所带来的震悚后意欲清除异己以保证新闻媒介对现实信息的垄断地位。
而女主角Louis却因为习得外星语言——或者说,从新闻媒介的认知桎梏中成功抽身,习得了全新的影像媒介——从而获得了通晓未来的能力,她已然获悉了自己的一生,而“不再恐慌”本身对她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她无需再试图摄取滞后信息或是“改变未来”了。
我们暂且回到影片开头,简单梳理一下Louis在现实与两种影像媒介间被拉扯、被牵制的历程。影片叙事伊始,一个跟随着Louis穿行于学校中的横移用浅焦将她与一旁的新闻画面和正在观看的一众学生隔离开来,但她并未太过在意。
进入教室后,学生寥寥,她试图宣告自己在空间内的主导地位,镜头也很给面子地将她置于浅焦的正中央,虚化引起微小骚动的学生。但来自外部的信息铃声一再地入侵她所处的空间,此时镜头稍稍右移,使她偏离了画面中心和焦点,不再占据主导地位,外部新闻以信息符号的形式成功入侵。
她极不情愿地打开电视,却不自觉地从画面右侧走到了正中:由被动展示到主动摄取。此时的画面并没有直接呈现新闻的内容,而是呈现一个从电子屏看向观众的视角:Louis与学生一实一虚勾勒出前后空间,而随后的一个镜头则在视角不变的基础下直接越过Louis,拍向她身后的学生,摄影机机位似乎完成了从屏幕空间向现实空间的一次跃进。
紧接着,警铃响起,这一场景以一个教室后方的俯视大全景作结,人们与代表着外部新闻的诸多电子屏被并置于同一景深内:在不断地刺探和预告后,电子屏内的新闻终于成功以其物质存在形态轰然加诸于现实空间。
随后,又一个深焦全景展现了显然并不特别清楚现实状况的Louis近乎无意识地被人群裹挟着前进的情形。
而紧接着又是一个惯见的聚焦于Louis的浅焦,幽暗的环境与嘈杂的汽车鸣笛声皆反照为她的迷茫和焦虑。天边划过几架战机,她穿过拥挤的车流,回到车上,打开收音机。
但显然仅凭声音无法有效缓解过载的信息焦虑,她回到家中,打开了电视。
她如饥似渴地摄入已然滞后且不完整的新闻影像,电视不知疲倦地彻夜放送着。翌日,她照例去上课,而空空如也的学校令她再次意识到自身对现实的认知依然滞后于他人,于是她回到办公室,继续咀嚼无意义的影像垃圾。
黑格尔区分了三种时间:自然时间、动物时间和人类时间。自然时间是不断变化的当下,是线性时间轴上不断向前进发的那个点,是无可奈何的、固化的时间;动物时间是生物本能的时间,虽无法逃逸出自然时间的桎梏,但却能够包含过去的时刻;上述二者皆受制于当下,只有人类时间能够打开自然时间的牢笼,面向未来,并创造新事物。
但并非身为人类就能体验人类时间。受困于现实信息接收滞后恐慌的Louis,和影片中其他人一样,实际上活在自我的自然时间之中,深陷于无法突破的当下时刻,至多在动物时间的边缘依靠不断摄入无意义的影像信息安慰剂苟延残喘。于是我们看到,在影片展现的当代人类图景中,上述分类已然畸变为:自然时间、新闻时间和观众时间。而后两者仅仅只是一前一后盲目追随自然时间的无头苍蝇,是一再滞后的自然时间的残缺副本,在二者中,过去时刻与未来时刻都被无意识地放弃。正如现实中的我们一样,日复一日地在手机上频繁地刷着几无实质价值的、过目即忘的、热度转瞬即逝的信息。人类——电子屏时代的信息焦虑症候群。
那么影片中有处于人类时间的角色吗?比如尚将军?比如那个叛乱的士兵?前者着墨过少不分析。后者的行为则正如上文所提到的那般可笑,当七肢桶飞船之外的所有身处观众时间的人们卯足了劲想要跟上新闻时间的进程时,他作为一个直接体验自然时间的人,却主动将自身降格为“观众”的一员,以“观众”的身份和认知试图打破自然牢笼体验人类时间,但事实上他所打开的并非自然时间,而是观众时间,他的行为至多证明了他是一个有参与现实能力的“观众”。
习得外星语言的Louis是体验着人类时间的吗?是,也不是。
当上校走入她的办公室,连同着那支直接转述自物质现实的录音笔——那仿佛转递的是凡间器物无法刺破的冰层之下的暗流声,于Louis而言更是自然时间抛向她的诱人钓饵,她决定直接提出最终极的要求,即便有可能失去这一机会也不让步丝毫。
入夜,依然是看新闻看到睡着。接着,观众与Louis皆在不知情的境况下,见证了一次起先颇具惊悚意味而后又被证明是虚张声势的“降临”:悄无声息出现在黑夜中的光点以诡异的超平滑运动疾速逼近,而直到其灯光照亮房间如白昼,观众与Louis才能够从规律的螺旋桨转动的声音辨认出这是军方的“降临”,而非外星人的“降临”。这仿佛是导演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影片迟迟未露真容的七肢桶飞船则保证了这一玩笑的顺利进行,也即导演有意识地让观众与Louis的认知达成同步:皆束缚于其自身的观众时间中。
到达军事基地后,作为 “观众”的Louis在一块电子屏上目睹了以往日常现实中无法目睹的一种奇观:连通世界各地的实时新闻。
在进入七肢桶飞船舱体内部时,Louis经历了一次重力场颠倒的“眩晕”,这“眩晕”则更早地作用于人们携带的电子屏。
进入舱体内部, 在两个诡异的滑动变焦镜头后, 摄影机开始大量地使用大广角深焦镜头,以区别以往惯用的浅焦。这一转变提醒着银幕内外的“观众”们即将迎接一种全新的影像媒介,以至于需要重新建立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观看模式。
倒置的镜头是观看模式发生变化的昭示
至此,影片用前半个小时的篇幅,先是完整地呈现了Louis如何从滞后于“观众”,到努力跟上“观众”,到试图争取亲历新闻时间,再到最后抵达“新闻现场”的全过程,再在短短的数分钟内颠覆并重构旧有的观看模式。在诡谲的氛围乐轰鸣下,我们与Louis一并目睹了一种新的影像媒介的“降临”。
而影片在此之后的整整八十分钟里,Louis再也没有主动观看那些为人类信息焦虑量身定做的新闻。
这一前后转变的节点即是此处Louis初入飞船。它甚至不需要七肢桶泼墨书写,仅仅只是目击承载新影像媒介的屏幕就足够颠覆观看模式。观看模式重要吗?至关重要。男主角Ian经历重力场眩晕时摔的那一跤、向七肢桶介绍自己时脱到一半的防护服,都昭示着他与这种全新影像媒介间的隔阂,预示着他不可能全然领略其观看模式,果然,影片在其后呈现了Ian观看电子屏新闻的桥段。
甚至,维伦纽瓦为了提醒我们Ian观看模式的未经更新,还安排他作为一段近乎PPT式的推进情节的蒙太奇的旁白。这个较之整部影片的氛围和叙事节奏皆格格不入的片段,几乎成了公认的影片“败笔”。但在全片皆以Louis为第一叙述视点的情况下,为何在这一关键的、疾速推进情节的片段里,选用Ian来做为全知视点般的旁白?
因为这一段的剪辑和画面,实际上是明显地在模仿电子屏新闻的叙述语气。影片也不止一次地不惜将属于电子屏的新闻画面铺满整个银幕,试图道出这一片段叙述语气的模仿来源。
而这样一段迥异于影片整体的“新闻”片段,选用观看模式仍旧停留在新闻观看模式中的Ian来做旁白,恰恰是再适合不过了。甚至某种程度上,若观众觉得这一段是影片的“败笔”,那么维伦纽瓦就成功了:正是有了影片前面出色的视听氛围营造和稳健的叙事使观众自行搭建了稳固的电影观看模式,这一片段的新闻观看模式的草率与轻浮才被应激性地感知。
至此,影片主旨表达所需的二元对立已不再是“人类语言”与“外星语言”,而是新闻观看模式与电影观看模式。
Louis最终得以打开自然时间,依靠的正是对这一全新影像媒介的观看模式的习得,Weapon opens time!她最终进入的,是最为终极的人类时间,当下的牢笼被完全打破的时间,未来完全敞开的时间,“超人”的时间,或者,我们可以称其为——电影时间。
她的一生如电影般凝固成一段已成定局的、可供随意读取的时间流,正如《降临》这部影片本身,将开头与结尾、过去与未来全然并置。
维伦纽瓦将原著中流于文本的“语言-思维”,成功在电影中偷梁换柱为“媒介-观看模式”,这恰恰是最“电影”的改编!
而在影片第三幕,Louis运用这一观看模式力挽狂澜——仿佛是与电影本身达成了意志的合谋——所采用的方式,恰恰也是“电影”的方式:“最后一分钟营救”式的交叉蒙太奇。
“蒙太奇扰乱了时间的流程,使之中断,同时又赋予它某种新的品质。时间的扭曲可以成为它的一种节奏化的表现方式。雕刻时光!”(《雕刻时光》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当风波最终平息,刚刚将新影像媒介的降临视作灭顶之灾的新闻媒介,在经历了一次想象性的危机后,终于从黑暗中一个接一个地慢慢显形,汇聚在银幕上,仿佛劫后余生。
讽刺的是,这场危机本身并不是由新影像媒介的降临所直接触发,而是各国新闻媒介的操控力量之间的信任链的断裂引起的。这一个个的不同国家的新闻画面,即是人类纷杂繁多的语言种类的喻体。
居住在巴别塔中的人类,说着不同的语言,观看着不同的新闻画面,体验着同样的信息焦虑,消磨着同样的观众时间,突然有一天,一种全新的影像媒介从天而降,开放给人类一个共同的学习平台,给予人类一个统一的认知范式(观看模式)以及消除信息焦虑的渠道,但这却引起了新闻观看模式的忠实拥戴者的恐惧与敌视,于是各国的新闻媒介在一次想象性的危机解除后,在同一块银幕上汇聚在了一起,达成了口头上的合作与抱团取暖。戏用科长语:不是这种新的影像媒介带来的观看模式太危险了,而是旧有的新闻媒介观看模式太脆弱了。
这一画面的象征意味在于:这其实也不过是对新影像媒介的一次拙劣摹仿,但也唯有在一块“电影银幕”上,不同的新闻画面才能短暂地放下猜疑汇聚在一起。电子屏导向分裂,银幕促成协作。七肢桶文字展示屏=电影银幕。
七肢桶飞船最后遁入云中,随风而逝,正如它们毫无预兆地降临一般。它们仿佛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没有任何物质现实的迹象表明它们曾经的存在,只有经历了这一切的人类的集体记忆。正如在封闭漆黑的影院里降临而后又落幕的电影一样,人们走出电影院,只留存一段记忆。
而与其说Louis是一个敢于面对已知的未来的人,倒不如说,她是一位自觉的电影角色/演员。她在全片的身份转变历程是这样的:新闻观众→新闻角色/演员→电影角色/演员。也就是说,在成为电影角色/演员之前,她需要先突破那被强加于自身的另一重身份——新闻角色/演员。
坐在监视器后的军方显然就是这出“新闻”的“导演”,规训着“新闻片场”的演员们的言行,将演员们束缚于透不过气的角色装束之中。以这层装束触探到的是陌异的诡谲氛围,正如摄影机以主观视点透过防护服面罩观看到的七肢桶文字展示屏那般:模糊且扭曲;而在Louis脱下这层装束后,影片对七肢桶舱内的氛围营造明显舒缓了不少。
就像Louis在军方的“执导”下教给七肢桶的第一个词是“人类”,第二个词则是自己的名字——一个从集体重压之中脱身而出并彰显自我的过程,也是一个“新闻演员”从其角色装束中挣脱出来成为电影角色本身的过程。
“They need to see ME.”这是个体的诉求,亦是电影演员/角色近乎独白式的诉求。她脱下“新闻”的装束,以其真实自我的电影角色的肉身而登台,用电影角色的肉身去扮演这个真实自我,去成为这个角色本身。
在已经认识到自己不过如电影角色一般,注定被封存在已被雕刻的影像时间流中,她仍然选择继续将自己的角色扮演下去,正如那只明明能预知未来却坦然接受死亡的七肢桶Abbott。因为她们知道,在自己身处的影像媒介之外,有一群说着不同语言的人,正在透过一个景框,学习着同一种影像媒介的观看模式。这个景框被称为银幕,这种影像媒介叫电影。
影片落幕,七肢桶文字的展示屏与电影银幕重合在了一起。
维伦纽瓦以其对影像媒介特质的敏锐洞察力,绵里藏针穿刺出文本囚笼的孔隙输送给影片以自由呼吸的介质,将原著主旨的概念嬗变与其作者风格和大制片厂商业诉求浑然浇筑于一体。
关于巴别塔中的人类凭何达成非零和博弈,关于新闻媒介统治下的人类认知桎梏如何找到突破的途径,关于受困于无休无止的信息焦虑的人们如何寻求疏导和告解,维伦纽瓦用《降临》为我们开出了一记处方:去看电影吧。
#2
豆瓣:겨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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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的序言中,本雅明被形容为“像一个受惊的诗人一样,在殊死的逃避与追寻中指明了这个时代的深层机制,并在拼命维持住自我世界的时候,将体验的本质如此高明地描绘了出来。”一方面,我悲观地认为,“这个时代的深层机制”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一方面,又幸运地见证,本雅明的寓言得以长久地在这个时代的天空上闪耀,“像一颗没有氛围的星星”。《降临》开始于语言学家Louis的女儿从出生到患不治之症身亡的片段剪辑,它将要讲述的是这段短暂人生的漫漫前史。随着情节的发展,外星人以表意文字为基础、不具声音性的语言与其非线性的时间观之间的关系-习得了这门语言便掌握了穿梭时间、预知未来的能力-被揭露,不禁让人恍悟,它所讲述的又何尝不是(后)现代人的意识形态或(借用外星语言)"humanity"的前史。最显而易见的,是殖民的隐喻,诸如,Louis编造出库克船长与澳洲土著间关于袋鼠的故事,上校以英国/印度、德国/卢旺达对外星人/人类的直白换喻。关于殖民者如何参与改变(破坏)了被殖民者的前现代生产方式、又如何从被殖民者那里获得“原初的激情”以拯救现代主义的精神危机的叙述,在殖民研究中已不再新鲜。历史“进步”所伴随的“震惊”被一次次地挤压与抑制,扁平化的空间重新定义了人类体验,Louis等人在外星人的“贝壳”中的经历,印证了Ackbar Abbas(以香港为例)论及当代城市空间时对Henri Lefebvre的空间理论所做的解释:透明而抽象的社会空间正在将图像作为其实在形式。原始主义(比如以海洋生物对外星人进行赋形)同样被傲慢地召唤于屏幕之上,并再度遭遇毁灭性地打击。唯一穿透图像直面外星人的,是习得了外星语言的Louis,这次会晤好像人类进行了一场反古的对话,表达着无力而执着的忏悔,“I'm sorry, WE are sorry”。终于,Louis在与中国将军的通话中,捕获了一种“记忆”, “意味着当记忆在危险的关头闪现出来时将其把握”。“记忆”,借助科幻题材擅长的时空穿越的设定,成为了未来对当下的救赎,“只有被赎救的人才能保有一个完整的,可以援引的过去,也就是说,只有获救的人才能使过去的每一瞬间都成为‘今天法庭上的证词’”。“被赎救的人”当然是语言学家Louis,或许,她代表着日渐被科学技术排挤的人文主义(外星人误认的humanity),以及被国家权力侵蚀的公共领域(Louis分外强调的communication)。她将在预知未来的前提下度过余生,而余生的每一个当下都将过去内化,成为了未来“法庭上的证词”。在结尾处,影片或许暗示了,正是这份“证词”,将指引着人类通过弥赛亚的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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