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 | 弗雷德里克·格罗：福柯《肉欲的忏悔》的完成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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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封存三十多年的福柯遗稿《肉欲的忏悔》作为《性经验史》的第四卷，也是最终卷，终于面世。但福柯生前就强调，拒绝在其死后出版任何未刊印书籍，并且第四卷出版也正值#metoo女权运动方兴未艾之时，因此便有媒体指责出版社在投机女权运动，于是该书一经出版，便带来巨大的话题度与争议。但这些争议并不能影响作品本身的伟大，《肉欲的忏悔》一卷可以看作福柯的欲望主体解释学的“一个章节”，在书中福柯走向了对早期基督教肉体经验的研究和早期教父对欲望的涤罪性阐释和解读，并基于对欧洲古代基督教的思想家、哲学家（查士丁、奥古斯丁等）的相关文本研究和解读，阐述了中世纪性概念的形成，以及性关系、婚姻的制度规范、伦理等等，将其构筑的性经验史又向前推移了几个世纪。
2021年8月，《性经验史第四卷：肉欲的忏悔》中译本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文艺批评今日特推送该书法国出版人弗雷德里克·格罗（Frédéric Gros）的“告读者”一文。在文中，弗雷德里克·格罗阐述了福柯《性经验史》成书相关的研究历程，并对出版的相关争议做出了解释。
本文节选自《性经验史第四卷：肉欲的忏悔》（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1年8月版），转载自公众号“保马”，感谢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保马”公众号！
《性经验史第四卷：肉欲的忏悔》
[法]米歇尔·福柯 著
佘碧平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告读者
文丨弗雷德里克·格罗
1976年，米歇尔·福柯以“知识意志”为标题发表了《性经验史》第一卷。该卷的封底预告了后续的5卷，分别题为：2.《肉欲与身体》；3.《儿童的十字军东征》；4.《女人、母亲与歇斯底里患者》；5.《性欲倒错者》；6.《人口与种族》。不过，这5卷都没有问世过。但是，存放在法国国家图书馆（手稿部）中的福柯档案却显示，至少有两个标题（“肉欲与身体”与“儿童的十字军东征”已经有了重要的初稿。
《性经验史 第一卷：知识意志》 1976年
1984年，在米歇尔·福柯去世前不久，已写了八年的《性经验史》第2卷与第3卷面世了。但是，正如《快感的用法》的“变动”一章（“这一系列研究完成的比我预想的晚得多，而且，形式也完全不同”以及塞在这两卷中的“新书宣传插页”所申明的那样，它们的内容与原来的计划相去太远。有关现代性经验的生命政治机制（16-19世纪）的研究计划——部分已在法兰西学院的授课中讨论过——却为了从欲望主体的谱系学历史视角、并在生存技艺的概念视野下探究有关性快感的置疑（通过对古代希腊－罗马的哲学家、医生、演说家等人的再读解），而被放弃了。第4卷专门讨论的是公元最初几个世纪的基督教教父们（从查士丁到圣奥古斯丁）有关肉欲的置疑，它是这一新“性经验史”的延伸，与原来的计划相比，向前挪动了十多个世纪。而且，其重点是一种主体伦理的构成。因此，在1984年的“新书宣传插页”中，结语是这样的：
“由此，这一庞大的有关欲望之人的谱系学研究（从古典的古代时期一直到公元初几个世纪的基督教）被重新确定了重心。而且，它分成三卷，它们构成了一个整体：
1.《快感的用法》研究的是古典希腊思想对性行为的反思方式［……］。医学与哲学的思想又是如何确立这些“快感的用法”（khresis aphrodision）、提出不久在四大经验主轴上反复出现的某些严厉性论题，这四大经验主轴是与身体的关系、与配偶的关系、与男童的关系和与真相的关系。
2.《关心自己》分析的是在公元最初两个世纪希腊文本与拉丁文本中的这种置疑，以及这种置疑在以操心自身为主导的生存技艺中所遭受的变化。
3.《肉欲的忏悔》最后讨论的是公元初两个世纪里基督教的肉欲经验，以及对欲望的涤罪释义与解释学在其中的作用”。
米歇尔·福柯
不过，这部最后作品的形成却很复杂。大家应该还记得，在“最初构想的”《性经验史》中，基督教有关肉欲的忏悔践行与学说本应是“肉欲与身体”这一卷中历史考察的对象。它要研究的是“特兰托大公会议之后天主教教士守则与忏悔圣事的演变”。有关这些研究的第一篇概述就在1975年2月19日法兰西学院的授课中呈现过。但是，福柯很快就决定在时间上向前追溯得最远，以便重新把握说真话的仪式化责任与要主体说出自身真相的坦白命令在基督教历史上出现的时刻与源点。因此，从1976-1977年起，他积累了一定数量的有关德尔图良、卡西安等人的阅读笔记。关于1977年8月，丹尼尔·德费尔写道：“福柯在旺德弗尔（Vendeuvre）。他在写有关教会神父的东西，而且把他的性经验史又向前推移了几个世纪”。在法兰西学院有关“治理性”的研究范围内（1978年2月15日与22日的授课，他利用了这些最初对教父们的读解，以便确定“教士治理性”的基督教时刻的特点：与服从践行相关的“说真话的行动”（说出自己的真相）。这些成果在1979年10月又被整理与综合，用来充实他在斯坦福大学的“坦纳讲座”（Tanner Lectures）上的两次讲演中的第一次讲座。
在为撰写《肉欲的忏悔》的手稿而继续进行的研究中，1980年代是一个关键时期。在1980年2月与3月，福柯在法兰西学院介绍了有关公元2－4世纪洗礼准备、忏悔仪式与僧侣指导中基督教说真话的责任的一系列细致的、资料翔实的历史探究（但是，从未指明它们在性经验史中的地位）。同年秋天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与达特茅斯学院，他做了两次讲演，大致介绍了与上述相同的论题，特别是在纽约与理查德·塞内特一起主持的讨论班上，他还是概要地介绍了后来《肉欲的忏悔》的内容。因为这次讨论班进一步阐述了他有关亚历山大城的克莱蒙的婚姻学说、基督教的守贞技艺（及其从圣西普里安到奥林匹亚的梅多德、再到安西尔的巴西尔的演变）、以及对在我们的文化中（以及在奥古斯丁那里）“性欲”（libido）概念（在堕落之后和在婚姻中）具有的基本意义的审查分析。可以说，从1980年底起，福柯不仅对《肉欲的忏悔》的结构与主要论点有了稳定的想法，而且已经完成了有关起源研究的重要工作，至少在有关忏悔仪式与僧侣指导原则的研究方面。
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第四卷：肉欲的忏悔》法文版封面
我们可以确定，1981年与1982年是最后草拟《肉欲的忏悔》文本的时刻。1982年5月，福柯给了某一期《交流》杂志一篇文章，这就是他所说的“从《性经验史》第三卷中摘取的一个片断”。但是，福柯同时在法兰西学院的授课中，总是更大规模地进行他的古代“转向”。当然，直到那时，希腊－拉丁的时刻还没有完全被忽视。但是，从1978年到1980年，它只起装饰的作用，特别是对于确定基督教的治理实践与说真话的实践的不可还原的基点（如城邦治理与牧师治理之间、希腊－罗马各哲学学派的生存指导与最初的修道院的指导实践之间、斯多葛派的良心考察与基督教的良心考察之间的差异等）来说很珍贵。不过，这个只是装饰的东西，却总是成为持久不变的探究对象。从1981年起的趋向就是：该年度在法兰西学院的授课完全是以古代对象（古代婚姻问题与男童之爱问题为主导的，而5月份在鲁汶大学所做的一组讲演还试图在古代对象与基督教对象之间保持平衡。1982年，有关说真话的义务与其他苦行的基督教风格在他的大西洋彼岸的许多次讲演或讨论班（6月在多伦多大学的讲演“说出自身的真相”、10月在佛尔蒙特大学的讲演“自身的技术”）中，并未排在首要的位置上，而在他的法兰西学院的授课中，它已被边缘化处理，几近消失。
再来看从《知识意志》（1976年）以来的整个发展历程，我们可以说，从1977-1978年起，现代性经验史的计划被放弃了，为的是重新确定中心，首先在第一阶段（1979-1982年），以基督教对肉欲的历史置疑——通过主要的“说真话活动”（仪式化的忏悔与详细的忏悔）、公元初数世纪基督教教父们的守贞技艺与婚姻学说——为中心，然后，在第二阶段（1982-1984年），又转而以希腊－罗马的生存技艺与性快感在其中所占据的地位为中心。
《性经验史》
第一卷：知识意志
英文版
有关基督教肉欲的手稿被寄放在伽利玛出版社，以及打字文稿的排版，应该是在1982年秋天里进行的。皮埃尔·诺拉记得，福柯当时告诉他出版《肉欲的忏悔》不是紧急的事，因为在保罗·韦尼的鼓动下，他决定先出版他刚刚修改好的有关希腊－拉丁性快感经验的这一卷书。于是，我们刚才提到的这些研究的内容如此丰富，以至于福柯把这本书分成两卷，即我们所知道的《快感的用法》与《关心自己》。这两卷的研究与编撰——而在法兰西学院，他又开辟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对“说真话”（parrêsia）的研究——使他在对《肉欲的忏悔》的再审读时把它耽搁了，也许甚至让他放弃了改写它的想法。从1984年3月到5月，在完成第二卷与第三卷的编辑工作中，尽管已经精疲力尽，而且病情很严重，福柯仍然一再修改《肉欲的忏悔》的打字稿。在身体出现不适之后，他从6月3日起入院治疗，并在1984年6月25日病逝于硝石库医院。
《性经验史》
上海人民出版社
[法]米歇尔·福柯 著
佘碧平 译
2002年
米歇尔·福柯的版权所有者认为，发表这本重要未刊稿的时机与条件已经成熟，像前三卷一样，它被收入在皮埃尔·诺拉主持的“历史文库”中。1984年的“新书宣传插页”是这样写的：
卷一:《知识意志》，共224页。
卷二:《快感的用法》，共296页。
卷三:《关心自己》，共288页。
卷四:《肉欲的忏悔》（即将出版）。
自此，这套书就出齐了。
《性经验史第四卷：肉欲的忏悔》
●本书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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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的话
告读者 弗雷德里克·格罗
第一章 一种新经验的形成
一、创造，生育
二、艰难的洗礼
三、第二次忏悔
四、技艺中的技艺
第二章 处女
一、童贞与禁欲
二、守贞的技艺
三、童贞与认识自己
第三章 已婚者
一、夫妇的责任
二、婚姻之善与婚姻之利
三、性欲的色情化
附录
附录一
附录二
附录三
附录四
所引书目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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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met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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