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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 | 米歇尔·柯罗:景观、想象与文学地理——兼谈韦斯特法尔的“地理批评”

文艺批评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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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地理学》

[法]米歇尔·柯罗著,袁莉译

福建教育出版社2021年10月版



编者按


《文学地理学》(米歇尔·柯罗著,袁莉译,福建教育出版社2021年10月版)是一部集大成的理论著作。书中为大家详细梳理了法国“文学空间”与“文学地理学”研究的基本概念和发展状况,列举了多位重要学者关于“人文地理”、“地理诗学”、“地理批评”、“虚构地理”等新型文学批评形式的创见和推动,以期用地理学的视角,帮助读者重拾长期被忽视的小说与空间方方面面千丝万缕的关系。

“地理批评”这个词的发明者是贝尔唐·韦斯特法尔(Bertrand Westphal),他不仅成为一代新理论的构造者,并赋予了文学地理一个真正的学科地位。地理批评的目的是恢复参照物,并重新评估空间在文学中的作用。柯罗教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和拓展,他指出文学创造始终是一种“自我的地理égo-géographie”,是关于“地点的书写”,是“语义构造的特殊形式”,其间含有他者主体的观点,是他者主体对于空间的一种批评式的阅读。空间的文学再现,明确地存在于想象世界的建构,必是立足于一个主体的视角,一个文本的结构。由此,他提出“真正的文学地理批评”,不是作者经历过或游历过的地点,而是重新书写;文学景观,不是地理参照物,是一种主体视线里的建构想象的形式,地理批评的方法与地理诗学密不可分。文艺批评今日推送的是柯罗教授谈及韦斯特法尔“地理批评”概念的几个相关段落(有节选),选自《文学地理学》(米歇尔·柯罗著,袁莉译,福建教育出版社2021年10月版)一书,以飨读者。


本文原载于《美学与艺术评论》2021年第1期(总第22辑),感谢公众号“复旦文艺学美学研究中心”授权转载!



景观、想象与文学地理

——兼谈韦斯特法尔的“地理批评”



译者的话


两百多年来,在文学研究的范畴内,法国学界给予时间的重视非比寻常,文学史的概念“一统天下”,光芒四射。对于“文学空间”与“文学地理”的说法,大部分读者都十分陌生,其主要原因或许和地理学科的普及开始得较晚有关,人们对于空间、地貌的全面认识不过百年。20世纪80年代,“空间转向”以多种方式被推至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瞩目的前沿,文学批评也越来越多地使用地理学的方法和工具来分析文学在空间中的存在,以及空间在文本中的呈现。正如当代法国知识界最举足轻重的思想者之一、《论辩》杂志主编马塞尔·高歇(Marcel Gauchet)所说:“我们都参与了社会科学的某种‘地理学’转向,这绝不是指外部的、众所周知的地理概念,而是由内而生的空间转向。”文学有地理,就如同文学有历史一样——灵感、创作、出版、接受、翻译都有其地方性。如何颠覆时空的层级、重新思考和评估文学与地理学之间的关系成为法国为数众多的学术研究机构和出版机构近年来的关注目标。


法国巴黎第三大学的米歇尔·柯罗(Michel Collot)教授2014年发表的这部《文学地理学》[1],可谓是在这一领域集大成的理论著作。书中为大家详细梳理了法国“文学空间”与“文学地理学”研究的基本概念和发展状况,列举了多位重要学者关于“人文地理”、“地理诗学”、“地理批评”、“虚构地理”等新型文学批评形式的创见和推动,以期用地理学的视角,帮助读者重拾长期被忽视的小说与空间方方面面千丝万缕的关系。法国文学批评界对于文本空间所呈现出来的强烈兴趣,不过是呼应了法国文坛目前在创作实践上的某种繁荣和趋向,给予了地理空间元素以突出的启示性地位。半个多世纪以来,逐渐呈现上升趋势的原法属殖民地的作家们的产出,也是最能够体现法国文学批评界的“地理学现象”,该领域的文学研究又有着明显的地缘政治的价值。


本世纪初,法国数量可观的文学类博士论文以“地理”、“空间”、“地点”、“景观”等作为关键词,多场国际研讨会与“文学地理”或“地理写作”有关,如2003年在法国昂热召开的《地理学启示》国际研讨会,2004年在法国图尔召开的《作为地理学家的巴尔扎克》等。2011年1月至6月,法国著名诗人和学者、空间诗学研究的领军人物米歇尔·柯罗(Michel Collot)教授在巴黎三大组织了为期半年的题为《走向文学地理学》的系列研讨活动,分别由米歇尔·柯罗、于连·内布什(Julien Knebusch)、让-路易·迪西埃(Jean-Louis Tissier)、贝尔唐·韦斯特法尔(Bertrand Westphal)、弗朗戈·莫雷蒂(Franco Morret)和肯内斯·怀特(Kenneth White)等当代最重要的一批“文学空间”的研究专家们主讲。在为数众多的学科专著和学术杂志专号将目光转向游记文学和风景主题的作品的同时,“法国游记文学研究中心”(巴黎四大)、“新文学空间研究中心”(巴黎十三大)、“人类空间与文化互动”(利摩日大学),以及“文学地理学研究中心”(巴黎三大)等专门机构和研究团队纷纷成立。


就在“文学地理批评”这个新诗学的概念发生、发展过程中,我们注意到两位法国重量级的、或者说堪称这一理论领域奠基人的专家学者贝尔唐·韦斯特法尔和米歇尔·柯罗的意见略有分歧,关于“文学地理”这个核心术语的理解也有偏差。韦斯特法尔的著作《地理批评:真实与虚构空间》出版于2007年,早在2011年就被翻译成英文,因而在世界范围内影响较大。韦斯特法尔主张的“地理批评”,旨在“考察文学及其周边关系,反思人类空间与文学之间的联系。”米歇尔·柯罗教授指出其理论的局限性在于:“过于强调地理参照物的落脚点,有可能会排除掉某些文学文本,或者说不适合针对某些想象空间的文学创作手法进行合理的批评。” 柯罗教授进而指出,尽管威氏提出的“地理参照”、“上下文背景”和“文本与现实的互动”很重要,但文学创造始终是一种“自我的地理égo-géographie”,是关于“地点的书写”,是“语义构造的特殊形式”,其间含有他者主体的观点,是他者主体对于空间的一种批评式的阅读。空间的文学再现,明确地存在于想象世界的建构,必是立足于一个主体的视角,一个文本的结构。文学景观,不是地理参照物,是一种主体视线里的建构想象的形式。柯罗教授提出“真正的文学地理批评”,不是作者经历过或游历过的地点,而是重新书写。比如所谓“夏多布里昂的风景”,是作者在他的生活中、绘画中、阅读中复杂的想象与重新构写。我们认为,柯罗教授的研究秉承了西方经院哲学的现代阐释学传统,遵循了结构主义以降注重文本解读的文学研究范式。米歇尔·柯罗教授的这部重量级专著《文学地理学》由法文写成,正式出版于2014年,可谓“养在深闺人不识”。所幸复旦大学中文系的陆扬教授慧眼识珠,将它推荐给福建教育出版社,目前中译本已全部完成并将于今年推出。我们特在此截选其中柯罗教授谈及韦斯特法尔“地理批评”概念的几个相关段落,以飨读者。


文学地理学最新的一些研究成果,仍然没有摆脱过分依赖地理参照物的陋习。真实地理学和文学地理学之间最大的差距,在于后者总或多或少地含有想象的成分。文学地理学必须具备批判力,并且还要给自己装备上除了地图以外的其他工具。在此我引用一位曾经也是地理学家的知名作家说过的话:“我们用以查阅的城市地图,和我们记忆中的那个城市完全是两码事,文字里有我们的折叠记忆和扑面而来的想象,有地名所引发的一切召唤,还有每天徜徉其中的碎片化的沉淀”[2]。在以下的双重意义上,文学可以是地理-批评的文学:它把双眼看见的世界和学院派地理学的工具置于危机之中;它呼唤着一种批评行为。米歇尔·布托(Michel Butor)早就有过某种“关于地理的文学批评”[3]的想法。它不是要去研究激发文学灵感的地理参照物,而是研究该文本所产生出来的意象和意义问题。这种地理的文学批评的方法可以拥有许多研究进路,我将在下文中逐一介绍其中的一部分。此刻我必须先提一提“地理批评”这个术语的发明者——贝尔唐·韦斯特法尔(Bertrand Westphal)。



贝尔唐•韦斯特法尔的地理批评


[法]米歇尔·柯罗|著

袁莉|译


在韦斯特法尔先生的推动下,“地理批评”在法国利摩日大学(Limoges)的比较文学学者圈中诞生并蓬勃发展了十几年。韦斯特法尔是这套理论的构造者,并赋予了这种研究方法一个真正的学科地位[4]。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韦斯特法尔称地理批评是“文学中面向真实性的回归”,从此以后,有关文学中地理课题的研究便形成一股冉冉上升的势头。地理批评的目的就是要恢复实际参照物的地位,并重新评估空间在文学中的作用:“简而言之,是该要考虑文学与其周边空间关系的时候了,应该要促进地理批评、地理诗学的发展,其研究的对象不是文学中空间的呈现,而是去审视人类的活动空间与文学之间是如何产生互动的。”[5]


在这里,我们首先有必要澄清他究竟是指的哪个参照物和哪个空间。关于这两点,韦斯特法尔先生给出的意见,彻底厘清了他的批评方法与我们的“文学地理学”的区别。文学地理学同样是具备参考功能的,但这个参考功能既没有客观性,也不包含模仿意义。文学文本并不直接指代现实,而是指代“一种关于真实的体验”:“不要忘记人类的空间只存在于这种经验形式中,它是被推论的,是世界的创造者(‘地理-创造’géopoiétique)。一切作品,无论距离敏感的现实有多遥远,无论看起来怎样似是而非,却都与现实同质——并且,或许还参与构成现实”。文学并不直接描述现实,却“重新书写”现实:“文学所在之地是一个视觉的世界,它以极灵活的方式与真实参照物的世界进行互动”;“虚构并不是再生产出一个现实,而是将一些至今未能表达出来的潜在的可能性进行现实化,然后与真正的现实进行互动”。


贝尔唐•韦斯特法尔


韦斯特法尔从可能世界的逻辑中找到了上述灵感,而托马斯·帕维尔(Thomas Pavel)[6]和翁贝托·艾柯(Umberto Eco)却将这种逻辑应用于虚构的文学作品中,他们的小说“将一个可能的世界充分地叠加在读者的百科全书般的‘真实’世界之上”[7]。正是现实世界与文学再现之间的这种相互作用,使得地理学和文学之间进行对话成为必要,并且极富成果:“建构于现实之上的学科受到文学的启发,能够更好地勾勒现实”;“有许多地理学家的研究受益于文学文本和文学理论,同样地,文学也一定能从地理学的研究中获得启发”。文学是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第三空间”,但一切现实中的地理位置,根据爱德华·索亚(Edword Soja)的说法,难道不早就被看成是“真实的+想象的”了吗[8]?


当代文学的空间概念得以推广,地理批评是对这一现象做出的回应: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在批评和理论的领域里,空间的价值被彻底重估,在这之前,时间的角色一直是无与伦比的”;特别是“传统的时间长度被拆解,导致文本在空间中也被重新安放”。然而,韦斯特法尔笔下文学的空间究竟是模糊的,他时而强调其落脚点,一个在“‘现实’中就闻名遐迩的地理参照物”;时而会强调该地理参照物总是、或已经被文学加工过,以致与文本的空间难分彼此:“地理批评概念里的现实参照物,其文学呈现不再被认为是某种变形,而是构成现实的基础。”


在韦斯特法尔看来,地理批评有双重的批评对象,既是指一个地方,也是指关于这个地方的文学记忆:例如西西里岛在他的眼中,“成为了一个籍诸多经典作品暗示的空间”。韦斯特法尔的研究方法基本上是比较性的,包括选择一个地理实体(国家,地区,城市……),将不同的作家、不同的国籍和不同语言所表达的不同观点集合在一起,再与上述的地理实体进行碰撞:



 与其他文学空间的研究方法不同,地理批评(……)旨在将散落他处的几个目光转向同一个地方。它并不注重研究作家如何表现这样或那样一个岛屿或城市所激发出的经验感受,而是叠放、铺陈关于某一个特定地点的不同方面。[9]


地理批评会避免仅仅研究“一位作者或是一个文本”,因为这样单一的专题研究很危险[10],必然会走向“自我的中心(égocentrée)”而非“地理的中心(géocentrée)”:“本来是讨论空间的话题,不知不觉就会转移到讨论作家身上,于是又回到了所有人曾经的终极目标”;“而自从使用了地理批评的方法,关注的重点就会放在被观察的空间上,而不再放在观察者身上”[11]。这段话表明韦斯特法尔刻意地要和主题批评保持距离,他的批评对象是“非地理的地点”,比如风景,与风景相关的某一位作者或某一个人物的看法,或是“室内空间,私密空间,如巴什拉(Bachelard)在《空间诗学》中所着力描述的地方”。


尽管韦斯特法尔承认想象因素在“文学作品的空间呈现”中发挥的作用很大,他仍然要对此加以限制,只研究“有现实参照和/或地理参照的空间再现”[12]。可见,他的这种批评方法仍然是与地理参照物紧密捆绑的。韦斯特法尔为此辩护说,文学参与进了地点本身的建设:“文学改编必须吻合当地特征,由地理参照物决定”。他承认这种方法“不太适用于各种想象的空间”[13],原则上地理批评“更适合”人类的活动空间范畴,活动内容可以排布于地图册之上”[14]。韦斯特法尔反对“自我的中心”,主张“地理的中心”,拒绝将批评对象集中在一部作品之上。那么,这样的地理批评是否会缺失某个针对文学空间性思考的基础维度?这个基础维度主要落脚在一个想象空间的建构上,基于某一个主体的观点和某一个文本的组织结构本身。这样一来,他怎么能做到将空间从“孤立的视线”中移出呢?


韦斯特法尔的思考和研究方法十分具有创新价值,我们不否认这一点。但同时我们也应该考虑到,一种广义的地理批评方法,必须也能够细致地关照到虚构的地理样态,以及源自想象的地点变形方式,它们同样也能构成文本的风景。在下文中,我将回顾与这两个方面有关的一些文学批评方法,看看它们又能给我们提供哪些研究进路。


想象的地理


“想象的地理”也曾是为数众多的学者们重点关注的对象。最经典的有以下几部著作:让·鲁多(Jean Roudaut)的《法国文学中虚构的城市》[15],以及特别有名的、包含了八百多个词条的《想象之地词典》,由阿尔贝托·芒古埃(Alberto Manguel)和嘉尼·瓜达鲁皮(Gianni Guadalupi)主编,在其中“收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作家们笔下所创造的虚构之地、幻想之地”:


 他们回顾了相关的地理位置、地形、气候、动植物、政府形式、交通和通讯手段,海关和当地习俗,旅游景点或是烹饪特色。地图、城市规划和实用建议,可以更准确地提供给未来的访客[16]。


 《Les villes imaginaires dans la littérature française》,

Jean Roudaut,

Hatier 1990

《Dictionnaire des lieux imaginaires》,Alberto Manguel、Gianni Guadalupi,

‎ ACTES SUD  1999


我本人特别感兴趣的是皮埃尔·茹尔德(Pierre Jourde)的博士论文,这是一部关于格拉克(Gracq)、博尔赫斯(Borgès)、米肖(Michaux)和托尔金(Tolkien)的著作。作者从以上这些经典语料库中提取了作家们关于地理想象的材料,进行了更为全面的思考[17]。这篇博士论文的一开头便强调说:“所有的地方,作品中的一切空间都是虚构的,从《卡冈都亚》的图莱纳(Touraine)到《流沙海岸》的奥尔塞纳(Orsenna)都是如此。”。“想象世界”的特殊性在于,“它不可能精确地对应于作者创作时就已经是的那个世界。它总是与世界呈现中的某一片‘空白’相遇”。因此,它最好位于遥远的和/或不为人知的地区:“关于此地读者的地理知识越少,想象国度的存在可能性似乎就……会增加”;“一个想象世界的存在可能性,会随着其真实地理定位的可能性变大而减少”。但这并不妨碍作者的想象力受到真实的地理和文化数据的启发,用文字进行转化和综合:


 它是由一些'现实'碎片组成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通过操作一个复杂变形和交叉作品构成的,它不仅是由出现在地图集和百科全书中的现实构成,而且还包括神话、传说和所有现存的想象的宇宙。


在结论中,皮埃尔·茹尔德走得更远,认为想象从根本上来说是空间的:“它以空间为生,用以抵抗时间和生命力的衰退”,“在空间之中构筑生命存在”。将空间放在第一位来考虑,也是由于它是属于可构思的、‘可想象的'卓越领域[18]。因此,每一个想象的空间基本上都是主观性的:“虚构的地理学必然是内部空间的表达:主体是在空间中进行构思的……。所谓他乡,就是主体对世界重新聚焦的那个空间”。这种主体性并不是只留给“想象的世界”:它为艺术或文学所产生的一切“世界的形象”赋予特征:艺术家或作家所表达的,是“他们所听到的、并将宇宙从其自身投射出来的模式”。


此外,人们难免也会反思,文学地理学是否并不总在想象中存在。皮埃尔·巴亚尔(Pierre Bayard)本着生态学理念、不无幽默地在他近期的一部著作中提出这一看法,并故作挑衅似地以此为题:《如何谈论那些不曾到过的地方》[19]?在作者看来,文学空间从根本上来说是“特应性的”,在这个意义上它与“任何真正的地理参考脱离了关系”;“文学空间不识得任何现实世界的地理界限”。为了说明这种天差地别,作者毫不犹豫地拿那些本该以最现实的方式反映世界的作品做例子,比如游记、人类学作品或者是新闻报道,很轻易地就证明了所谓地理的精确性是经常遭到滥用的。他还特别关注到一种描述,它“提供了一个优越的观察点,让大家去研究文学作品中发明的虚构空间的特殊性,以及虚构空间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巨大差异”。


《Comment parler des lieux où l'on n'a pas été?》

Pierre Bayard, Minuit 2012


巴亚尔因此反对为“文学真实”提供“严格而精确的参考”:所谓文学的真实“是在寻找其他的东西,想象出来的景观,并不意味着那些描述它们的人实际上真的到访过”。它不仅仅、或必然地依赖于直接的现场经验,这些经验必须被补充、甚至可以通过查找资料来替代。好比在环游地球之前,凡尔纳小说中的人物菲利亚斯·福格(Phileas Fogg)不也是号称自己“拥有”“比任何人都好”的“世界地图”吗?“他理应是一个到处旅行的人——至少在精神上。”[20]再比如有评论显示,夏多布里昂曾经在他的旅行故事中引述过的许多地方,也并不是他亲眼所看到的,而仅仅是通过阅读得来的:


 如果说夏多布里昂能够发明出许多他未曾去过的地方,那是因为他像他的前辈一样,是依靠一系列的阅读材料来讲述他浪迹天涯的经历的,他凭借这些阅读,来感知或想象创作空间,再将自我融入其中。他与那些景观的相遇,基本上都是互文性的。


在针对某一个地方而生产的无数图像和信息中,作家常常会选择其中那些对他有意义的,并根据某种逻辑来组合它们,而这逻辑往往与现实地理或历史毫不相关。从那时起,文学空间常常被表现为一个迷,它“通过更新边界,使不同的地点发生关联,在真实世界里,这些地点却相距遥远,毫不搭界”。皮埃尔·巴亚尔(Pierre Bayard)用“特应主义(atopisme)”这个词来指称“同时凝聚几个地方和时间的文学空间的某一种元素,且从这种凝聚中吸取向心的力量,使不同国家和时代的读者通过意念转换,来相信自己好像身处在熟悉的家乡”。


这样一来,文学空间就将成为一种“地点的组合”,“从现实的矿床中一点一点地剥离出来,只服从于文学的规律,这规律并不理会时空中的偶发事件”;它将“首先是一个语言之地,现实任何具体的地理位置上都找不到它的对应物”。然而,基于一些地理数据的架构,作家将虚构置于现实之中,同时让虚构的视野充分开放,允许读者从中认识自己,并将自己想象中的宇宙投射到这片虚构的空间里:


 这种看似矛盾的、既精确又模棱两可的混合体,对于发明一片充满想象力的土地至关重要。用细节来保证虚构国度的存在和叙述的真实性,这种模糊使得听众或者读者能够独立地从这个或那个叙述所提供的依据点,来进行自我投射,并且找到一个与他内心的家园得以产生共鸣的独特地方。


根据巴亚尔的观点,一个文学空间所产生的真实效果,并不在于它和外部地理现实的彼此对应,而在于其表达“内心家园”的能力。如果一个作家所刻画的世界形象与客观的地形学的数据吻合不了,那是因为它只与作家的主观愿景发生对应,他所刻画的形象服从的是一个无意识的拓扑结构:“如果不引入与创作主体的无意识生活相对应的第三种概念,即内心家园的概念,我们就无法理解虚拟国度和真实国度之间的联系”。巴亚尔从弗洛伊德那里借用了一种表述,将抑制本能与“一种内心的异乡”[21]相提并论。因此,这为文学空间的精神分析学解读开辟了道路。罗兰•巴特曾经用如下这段表述来应和:“除了主题,小说发生的地点也可以成为它的真实,因为在地点的层面上……能指最容易表达:地点很可能会成为欲望的象征,没有它此处就不会有文本”[22]。


根据巴亚尔的观点,文学地理学是作家无意识的“空间部分的投影”。事实上,“心灵的内部活动肯定是人文学科的话题,正如弗洛伊德的想象,也如拉康借用拓扑学的原理来谈论直觉,但同时它也可以用地理学的术语来表述,如起伏、高处、深度……”。通常是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渴望的地方和幻想,作家们才不得不发明了一个想象中的地理学,将世界改变后使之更适宜居住:“重写空间,或者换一种表达,重新组合空间,可以让主体找到一个新的、非同凡响地绚烂的地方”。但这样做并不意味着那是一个私底下的世界(un idios cosmos),因为写作活动给作者和读者创造了一个“共同的内心家园”:


内心的国度,根据无意识理论也可以是另一个名称,既有集体的也有个人的维度,它并不与现实世界隔绝。相反,它是我们对现实的表征进行转变的根源。当主体没有找到内心的和平时,他便试图用一个想象的世界来取代现实中的世界,其地理位置受其内心国度的影响,在那儿他也为自己创造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


文学地理学的全部难度恰恰就在于需要维持平衡,以及内外部之间、虚构与真实之间、文字与经验之间的衔接。然而,它们各自的份额可能因文体类型和文学风格而相异,比如旅行日志通常比抒情诗更具有参考性,有约束的文字比自传性的独白更能为形式化的标准留出空间。在同一作者的作品之中,一些敏感的变化会影响到关于空间的写作:正如我们将看到的,米歇尔·布托早期致力于表现“地方的精髓”的作品,与他自己后期的作品相比,布托的早期作品更多唤起的是个人记忆,后期作品则大量地求助于互文性[23]。


地理批评必须要能够表明这些指称性、虚构性和/或文学性之不同的度。但总的来说,我认为没有必要将一种“地理中心”的方法和一种“自我中心”的方法相互对立起来,就像韦斯特法尔和巴亚尔所做的那样。世界总是从一个主体的角度被看、被阅读、被体验和被写作,而这个主体只能存在于和世界的关联性之中:“地理”(géo)必以“自我”(égo)为前提,反之亦然。文学地理学从某种角度说,仍然是一部“自我的地理学”[24]。在我看来,这就是“景观”这一概念带给我们的所有兴趣。在景观上集中了真实国度的参照物和一个画面的构建,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纯粹的想象空间,因为它毕竟是基于一种主观上对真实世界的敏感体验。


在进行了广泛的分析和说明之后[25],我不会再回来详细讨论细节,但是还想提一提让-皮埃尔·理查德(Jean-Pierre Richard)对景观这个术语的使用。是理查德给这个术语带来了特殊的含义,也是他将这个术语引入到了文学批评的话语中。我将在后文中提到,理查德在最近的作品中是如何对景观概念做出拓展的。我认为,他为地理批评打开了一些有趣的视角,那都是太容易被忽略的视角。


理查德的“景观”说


在理查德的研究著作中,“景观”这个词显然不是指作家生活或旅行的地点,也不是他在作品中所描述的地方,而是指某一个特定世界的形象,某种与他的风格和他的感悟密切相关的形象:不是这样或那样的参照物,而是一组“所指”的总和,是一种文学的建构。例如,所谓“夏多布里昂的风景”,并不是简单地局限于美国的沙漠或者贡堡(Combourg)的沼泽;它是一个更加复杂、复合的形象,借用了夏多布里昂在生活中、在书籍或绘画里能够经常接触到的地方的某些特征,这些特征是由作者通过想象和写作再创造的结果[26]。


然而“景观”一词,并不是理查德从地理学词汇中借用的唯一一个术语。人们常常会吃惊地从他早期一直到最近的散论中,以及其他著作的某些标题中,发现一些特殊的具有空间含义的词汇。早在《诗歌和深度》这本书的开头,理查德的视野就已经指向了太空,开创了“关于奈瓦尔(Nerval)的神奇地理学”研究课题;在最近的十五年时间里,这种指向变得更加明显,正如《阅读的场地》、《文学批评散论》,《米雄(Michon)的道路》等三部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那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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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ésie et Profondeur

Jean-Pierre Richard, ‎ Le Seuil 2014


《Terrains de lecture》Jean-Pierre Richard, Gallimard 1996


《Essais de critique buissonnière》,

Jean-Pierre Richard,

Gallimard 1999


《Chemins de Michon》,

Jean-Pierre Richard,

Verdier,2008


借用这些著作的标题,让-皮埃尔·理查德试图为空间批评定位,此处所指的空间主要是文学意义上的,但也与真实的世界有关联。理查德所选择的批评对象,都是“与世界的交流最为活跃”[28]的文学作品,实际上都“证明了各自对特定土地的依附”[29]。理查德是仅仅指出了一些简单的空间隐喻吗?仅仅因为他同样拥有作家的才华,才能够摆脱理论话语的枯燥乏味吗?文学中的每一个隐喻都值得认真对待,我斗胆提出这样的假设:理查德是要通过这些隐喻表达一种思想,让阅读、想象和写作得以在空间中徐徐展开,同时也创造出另一个空间。因此,理查德的文学批评实践在我看来,是极大地提升了地理批评的价值的。


当然,他不会仅仅局限于所评论的那几个文本,局限于文本中所提到的那几个地方。但理查德在评论中时不时地会提到一些指代明确的地点,均来自于他最喜爱的一些作家的传记,比如克洛代尔(Claudel)或是谢阁兰(Segalen)笔下的中国、伊夫·比谢(Yves Bichet)笔下的冰天雪地、博格努纽(Bergounioux)笔下的科雷兹(Corrèze)、帕特里克·德勒威(Patrick Drevet)笔下的汝拉山脉、塞雷纳(Serena)笔下的法国南部等等。他不失时机地突出强调这些地方的地形、地名,甚至是地质所能引发的联想。比如,让·胡奥(Jean Rouaud)笔下的布列塔尼“在历史上甚至是史前地理上,都拥有极其坚硬的岩石层,它的地表是基于海西时期的一片花岗岩层。”[30]理查德特别关注构成这些景观的自然元素,并按照巴什拉的方法,利用原材料构思出文学的想象。他的“地理-学”首先是一种物理性质的地理,一场关于地球的写作,既具体又充满着想象;“每一个梦幻都会带来一片乐土”[31],评论家米歇尔·夏佑(Michel Chaillou)这样评价。反过来也一样,每一块土地也都会产生极富想象力的文字。


我们拿当年戈蒂埃(Gaultier)描述马拉美的名句,来形容让-皮埃尔·理查德自己的批评风格,十分合适:他是“一个让外部世界因为他而存在的人”[32]。理查德特别悉心展示的是现实地理参照物如何被用于建立文学的世界,并被赋予意义。他特别擅长识别和/或构建有指向意义的“极性”,例如他将柯莱特(Colette)笔下勃艮第的房子与普罗旺斯的房子进行对比,或者博格努纽(Bergounioux)笔下布里夫(Brive)地方陡壁之间潮湿又炙热的盆地,与阳光明媚的科西(Quercy)地方的石灰石高原区别开来。他喜欢在人物角色和景观之间建立关系,基于埃里克•达代尔(Eric Dardel)所说的人类地理性的深刻直觉,建立“人(他)与地球之间”所形成的“具体关系”[33]。


但是,对于地理参照物的这种识别定位,在阅读中并不够系统,从根本上而言仍是主观内在的,理查德的文学批评文本就是根据这个理念而写,那只是将地点转化为景观这一尝试过程的起点。令批评者理查德真正感兴趣的是原作者的写作手法,是幻想和塑造景观的方式,这些景观通过文字而被感知、体验、想象。再比如伊夫·比谢(Yves Bichet)笔下的世界,被插入到“真实的地理学的土壤中”,但是理查德的评论仍然坚持将研究的重点放在“这片土地”与“不同的幻想体验”所保持的“联系”之上[34]。这位批评家并没有耽于现实地点的描述,而是试图从中找出敏感的特质,这些特质将有助于从现实参照物中获得一种特别的体验和表达。批评的目标不是空间,而是某种空间性的作用:主体对于空间存在的敏锐体验。


同样,为了探索谢阁兰(Segalen)的“碑空间”,理查德很在意中国石碑的朝向,那是一种很重要的地理、文化和象征符号资料。他在朝向上还叠加了一个“更富于个人特色的网格,围绕一些横向的概念绘制”,比如“我,同一个(另一个的我)和另一个(我的另一个)构成”[35]。再比如谢阁兰的诗《经过》(“La Passe”),这是一首与地形有关的作品,既是两个空间的相交场所,也是抽离两个不同空间的绝好机会;理查德说,谢阁兰的这首诗是建立在“多重对立的游戏”之上的:


它们涉及到地理空间(山脉和平原),也涉及到景观的几条主要轴线(总量、积累、集中;后续、延展、升空、消散),直到肌理线条, 以及显示出两条边界特征的竞技机制和性欲机制[36]。


这种批评方法,严格说来已经与地理学没有多大关系了。它可以被称作是“地理批评”,但与韦斯特法尔给出的地理批评的术语概念截然不同。它更加“自我中心化”,而非“地理中心”化的:对于理查德而言,从本质上更准确地说,他是在建造“景观”,因此是基于一个主体的观点。他用的方法是地理批评的,但还具有另一层面的、双重的含义:在文学空间与地理参照物之间,所有可能的身份认同都会发生动摇,从中我们不难看到主观性的标记,而读者只有通过批判性的阅读才能发现这一主观性,因为批评本身也是主观的。理查德所理解的文学空间,首先是“一片想象的领地”,他早就在奈瓦尔(Nerval)那里找到了直觉性的表达:“奈瓦尔式的地理学并非是对世界的描述,而是拓展和挖掘这个世界,是向世界呈现它自己,是在这个世界上找寻通往幸福或救赎的路径,是成为‘某种无名星球上的神奇地理学’”[37]。


理查德的地理学概念是一种“自我中心化的地理学”,其中的“每一片风景”都被“超越,走向一个生命的存在,走向风景中个体的真实,走向一种时间和空间的结构,赋予这片风景以意义和价值。”[38]通常,这是一种“心理地理学”,就像是场景专家们(situationnistes)所力图探索的那种地理学,如同福楼拜“布瓦尔和佩居谢”(Bouvard et Pécuchet)那样的风景,“非常明显地构成了(他们)心理状态的一种投射。”[39]这是一种情感的地理学,是由米歇尔·夏佑所说的“地理情绪”所操控。这种“心绪的延伸”指向了某种“拓扑分析”[40],它试图探测情感的共鸣和无意识的基础,来制定“梦幻般的”[41]或“萦绕于心”[42]的地点归属。理查德从杜布菲(Dubuffet)那里借鉴了“固有约定”(idiotope)的概念,将其定义为一个“私人的地方”,那是一个“有着某些独特的幻想和情感标记的空间”[43]。


文学景观的独特性是一种想象和感性的东西,也是一种个人的风格。理查德不厌其烦地一再说明以下这点:通过作品让我们认识的那个世界的形象,是由作家通过写作的形式和内容所塑造的。理查德总是在平常的阅读中、特别是在十分细微的解读中,将对所指与能指分别作出的评价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在文字以外,在文字所含有的原初的意义、萌芽、组合、特别的乐趣以外,没有所谓的意义,因而就不会有‘意义中的意义’,于是也就不会有景观”[44]。在一个文本中,“风格和视野”的“糅合”[45]程度如此之好,让读者能不断地从页面走向景观,又从景观回到页面:“在文字的布局里,我们可以看得出作者书写的高地或者斜坡,页面可以被当做是风景来欣赏;而风景呢,我们又可以通过感官配置,通过风景自身的逻辑、隐秘的秩序,为人所理解,就好像书籍的页面在那里被人们翻阅”[46]。


一切文学批评活动发生的“场地”,“首先是作品本身,读者徒步经过这里,以作品的文字为大地,风格为高原,词汇为空间,简而言之,作品将对读者这样的心灵徒步开放空间——任其思想、梦境、欲望四处遨游”[47]。因此,作家通过文学写作和构造文本,可以为人们提供在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风景)画面。所以我们说,地理批评的方法一定与地理诗学密不可分;地理诗学可以被理解为针对种种的文学形式,在某些空间想象的关系里的研究。


本文原载于《美学与艺术评论》2021年第1期


THE END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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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ichel Collot,Pour une géographie littéraire,Editions Corti,Paris,2014.

[2] Julien Gracq,La Forme d’une ville,Corti,1985,p. 2-3.

[3] Michel Butor,Improvisations sur Michel Butor,Editions La Différence,1993,p. 128.

[4] 我在这里主要参考了韦斯特法尔的重要著作La Géocritique. Réel,fiction,espace,Les Éditions de Minuit,2007 (下文引用此书用夹注简称G,数字为页码)。

[5] Bertrand Westphal dans B. Westphal,J.-M. Grassin (dir.) ,La géocritique,mode d'emploi,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Limoges,2000,p. 17.

[6] Thomas Pavel,Univers de la fiction,Seuil,1986.

[7] Umberto Eco,Lector in fabula,Grasset,1985,p. 171.

[8] Edward W. Soja,Thirdspace,op. cit.,p. 50 (在G 151中有引用).

[9] 见韦斯特法尔为该作品所作的序:Le Rivage des mythes. Une géocritique méditerranéenne. Le lieu et son myth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Limoges,2001,p. 8.

[10] La Géocritique mode d'emploi,op. cit.,p. 34.

[11] Ibid.,p. 32.

[12] Ibid.,p. 7.

[13] Ibid.,p. 34, 注解48。

[14] Ibid.,p. 19.

[15] Jean Roudaut, Les villes imaginaires dans la littérature française, Hatier, 1990.

[16] Alberto Manguel et Giani Guadalupi,Dictionnaire des lieux imaginaires,« Babel »,Arles,Actes Sud,1998,4ème de couverture.

[17] Pierre Jourde,Géographies imaginaires. De quelques inventeurs de monde au XXe siècle:Gracq,Borges,Michaux,Tolkien,Corti,1991 (下文引用此书用夹注简称GI,数字为页码)。

[18] 请参阅我本人对此的思考Pensée-paysage,Actes Sud/ENS,2011,p. 34-41.

[19] Pierre Bayard,Comment parler des lieux où l'on n'a pas été ?,Minuit,2012 (下文引用此书用夹注简称CPL,数字为页码)。.

[20] Jules Verne,Le Tour du monde en quatre-vingt jours,Le Livre de poche,p. 6 (CPL 35有引用).

[21] Neue Folge der Vorlesungen zur Einfühlung in Psychoanalyse (1932),Fischer Taschenburg Verlag,1981,p50,Bayard翻译并引用(CPL 91)。

[22] Roland Barthes,Le Degré zéro de l'écriture suivi de Nouveaux Essais critiques,Le Seuil,1972,p. 158.

[23] 见《文学地理学》第191-213页。

[24] 此处我借用Jacques Lévy的表述,Égogéographie. Matériaux pour une biographie cognitive,Paris,L'Harmattan,1995.

[25] 主要参考Paysage et Poésie,Corti,2005,p. 178-186.

[26] 见Paysage de Chateaubriand,Paris,Éditions du Seuil,1967.

[27] 见Jean-Pierre Richard,Terrains de lecture,Gallimard,1996;Essais de critique buissonnière,Gallimard,1999;Chemins de Michon,Verdier,2008.

[28] Essais de critique buissonnière,op. cit.,p. 9.

[29] Terrains de lecture,op. cit.,p. 9.

[30] Ibid. p. 150.

[31] Michel Chaillou,Le Sentiment géographique,Gallimard,1976,p. 26.

[32] 让-皮埃尔•理查德曾在自己评论马拉美的书中也引用了这句话 (L'Univers imaginaire de Mallarmé,p. 21),谈及伊夫•比谢的书时也同样如此(Yves Bichet, Quatre lectures,Fayard,2002,p. 35-36).

[33] Éric Dardel,L'Homme et la Terre,op. cit.,p. 2-3.

[34] Quatre lectures,op. cit.,p. 36.

[35] Pages Paysages,op. cit.,p. 130.

[36] Ibid. p. 146.

[37] Poésie et profondeur,Seuil,1955,p. 19.

[38] Ibid.

[39] Pages Paysages,op. cit.,p. 65.

[40] Essais de critique buissonnière,op. cit.,p. 104.

[41] Ibid.,p. 148.

[42] Terrains de lecture,op. cit.,p. 148.

[43] Essais de critique buissonnière,op. cit.,p. 136.

[44] Microlectures,Seuil,1979,p. 9.

[45] Terrains de lecture,op. cit.,p. 156.

[46] Pages Paysages,op. cit.,p. 7.

[47] Terrains de lecture,op. cit.,p. 9.



《文学地理学》,[法]米歇尔·柯罗著,袁莉译
福建教育出版社2021年10月版


本书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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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文学地理学”研究概述(代译序)/ 001

导言 / 011

部分 研究指南 / 017

空间的转向 / 019

学界先驱 / 046

地理(空间)测绘法 / 069

地理批评的方法 / 098

地理(空间)诗学的方法 / 120

第二部分 纵深拓展 / 149

从荒郊野外到红色窗帷/ 153

在美洲与欧洲之间 / 174

是否存在某种非洲景观 / 199

地方的精髓 / 219

远北地区的地理书写 / 248

两岸之间 / 275

抽象的景观主义 / 290

景观迷失 / 301

参考文献 / 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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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Chestnut       图源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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