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员文苑】彭健:苏东坡与峨眉山关系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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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健,民革四川省委会社会法制委员会副主任、民革峨眉山市总支主委、民革乐山市委会“同心·法律服务团”团长、乐山市律师协会会长、峨眉学研究会副会长。
“眉山生三苏,草木尽皆枯”。
苏东坡生于眉州,近邻峨眉山,地距百里,因宋时皇家推崇,其时峨眉山从道家的虚灵洞天成为佛家的普贤道场,名声日隆。由此而论,以苏东坡喜游历之性,似应到过峨眉山,故清《峨眉县志》载:“东坡名山咫尺,不应绝未登临。”然而,笔者认为,事实似非如此。
苏东坡少居眉州,好读史、论史,间亦好道,历游成都、雅州,传又于青神上岩读书,于中岩书题“唤鱼池”,至和元年(1054年)19岁时娶青神人王弗为妻。凡是种种,独无南下嘉州、峨眉之说。
嘉祐元年(1056年)至熙宁元年(1068年),苏东坡完成了其一生于川的三出两返,最终在34岁离川后一去不回,因而若论其曾至峨眉山,则最大可能便似在这三出两返之中。然据孔凡礼的《苏轼年谱》(中华书局)、王水照的《宋人所撰三苏年谱会刊》(中华书局)及众多的苏东坡传记,这段历史却未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苏东坡第一次出川是在嘉祐元年(1056年),其时21岁,父子三人一同进京赶考。据《苏轼年谱》载:“与弟辙随父洵赴京师。至成都……发成都,过剑门,经凤翔府郿县横渠镇,游崇寿院,经扶风,过长安,经华清宫,出关中,至渑池……五六月间,抵京师”,对此,林语堂的《苏东坡传》(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刘小川的《苏东坡》(上海文艺出版社)、熊朝东的《千古第一文人——苏东坡》(巴蜀书社)、李一冰的《苏东坡传》(江苏文艺出版社)、周纲的《苏轼九章》(四川文艺出版社)均大同小异,皆为北上陆路出川,与峨眉山背道而驰。
苏东坡第一次返川是在嘉祐二年(1057年)。据《苏轼年谱》载:“四月七日,母程氏卒。讣至,父子仓皇返蜀”,相关年谱与传记对此次返川之旅均无明确记载,然以母亡而仓皇返蜀论,断无游山玩水而至峨眉山之说。时苏轼兄弟已进士及第,轼更是名震京师。欧阳修曾以“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相问,退而大惊,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苏东坡心念京师的文坛官场,这已经预示了他最终的离川。
苏东坡第二次出川是在嘉祐四年(1059年),三年丁忧,苏父洵决定全家离蜀。据《苏轼年谱》载:“十月四日,苏轼兄弟待父洵离眉州赴京……过犍为,题王齐愈、齐万书楼,过宜宾,夜泊牛口。至戎州,留题寿昌院……过渝州、涪州,经明月峡,至忠州丰都县……过万州武宁县木枥观,题诗……发瞿塘,作《滟滪堆赋》。入峡,过巫山,经神女庙,过巴东……过秭归,作《屈原庙赋》……过黄牛峡,题黄牛庙……抵江陵,父子三人汇江行诗文一百篇为《南行前集》”,这是东坡出川记载最为详尽且最具闲情逸致的一次,又有诗文为证。其间传有东坡峨眉山龙门洞“龙门”题字及题《白水寺》诗,固传闻尔。
苏东坡第二次返川是在治平三年(1066年)。据《苏轼年谱》载,治平二年(1065年),“妻王弗卒”。治平三年(1066年),“父洵卒”。遂“与弟辙舟载父洵之柩归蜀。过泗州、洪泽……泊樊口……过石首……过江陵……十二月,入峡。”实际上,这次归蜀,还带回了之前去世的夫人王弗的灵柩,并“遵父洵遗命,葬妻王弗于母程夫人墓侧”。一舟两棺,逆水而还,以此而论,也断无至峨眉山的可能。
苏东坡第三次出川是在熙宁元年(1068年)。据《苏轼年谱》载:“冬,辙兄弟免丧,东游京师……过益昌……至凤翔……过岐下……至长安……抵京师,兄弟皆居南园。”其间居眉州丁忧期满,苏东坡又续娶了原夫人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为妻。这次出川旅途争议较大,《苏轼年谱》为北上陆路出川,刘小川的《苏东坡》为“水码头上船,顺水下三峡,官船过荆州,车马向汴梁。”李一冰的《苏东坡传》更是一语而过,“轼辙兄弟再度携同家属还京”。然不论水路陆路、北上东进,均无至峨眉山之说。
对苏东坡两次返川丁忧期间的行迹考证,有助于判断其是否曾至峨眉山。据《苏轼年谱》载,苏东坡于嘉祐二年(1057年)至嘉祐四年(1059年)返川为母丁忧,葬母、守孝、交友、研学,曾至成都,然无至嘉州、峨眉山的任何记载。治平三年(1066年)至熙宁元年(1068年)再次返川为父丁忧,葬夫人弗及父洵,居丧期间,往来成都、眉山、青神,元年七月,除丧,娶原妻王弗之堂妹青神人王闰之为妻,也无至嘉州、峨眉山的任何记载。
东坡的诗有为其亲历纪实而可供考证的,如他的《初发嘉州》,诗曰:“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此乃其第一次返川为母丁忧后回京由嘉州出发之际,与同乡僧人宗一相约在钓鱼台话别时所作,所谓初发,正是第一次由此出行之意。可以发现,诗用初发,意此之前其未曾到过、经过嘉州,故其最早到嘉州的时间大约便是在嘉祐四年(1059年),这有助于我们判断其可能到峨眉山的时间。
对于峨眉山,苏东坡是有自己的情结的,其在诗中也多次提及。奇怪的是,这些提及峨眉山的诗都是其离川之后所作,而其在川之时却不见一首,这似乎也在证明苏东坡确未亲历峨眉山,对峨眉山更多的只是一份异乡思念之情。据《苏轼诗集》(中华书局),笔者将与峨眉山有关的梳理了出来,有《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法惠寺横翠阁》《出城送客,不及,步至溪上,二首》《庐山五咏》《寄黎眉州》《雪斋》《题孙思邈真》《贾讷倅眉二首》《送杨孟容》《送张嘉州》等。
坊间有《白水寺》一首,传为苏东坡所作:“但得身闲便是仙, 眼前黑白漫纷然。请君试向岩中坐,一日真如五百年。”白水寺乃峨眉山万年寺古名,有以此证明苏东坡到过峨眉山者,实乃大谬,此诗是否为苏东坡所作,学界主流是持否定态度的,故《苏轼诗集》等学术典籍均不收录,只有《峨眉山诗》(峨眉山佛教协会)、《峨眉山志》(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等收录。据《苏轼年谱》载,嘉祐四年(1059年),苏东坡第二次出川时曾停留嘉州:“传读书苏稽山,传于烂柯洞等处题字,传题诗白水寺。”烂柯洞于嘉州凌云八仙洞北,以传闻论,即使为苏东坡作,也不能证明苏东坡到过峨眉山。
苏东坡近峨眉山而不至,这似是一个历史之谜。据《苏轼年谱》载,东坡少“入小学,师张易简”,张易简是眉州天庆观的道士,因而才有了之后苏东坡的“好读史、论史,间亦好道。”《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记载:“比冠,博通经史……既而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以苏东坡早年的好道而论,其未至普贤道场的峨眉山或许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这一问题已经超出了我们论述的范畴。
元符三年(1100年),宋哲宗卒,宋徽宗即位,赦天下,苏东坡得以从儋州北返还京,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苏东坡在北返途中卒于常州。据宋孙汝听之《苏颍滨年表》(苏颍滨即苏辙,因其晚年隐居自称“颍滨遗老”故)记,崇宁元年(1102年)“葬轼于汝州郏城县小峨眉山。”此与《宋史》所记“轼卒于常州,过葬轼汝州郏县小峨眉山”是一致的,今有河南平顶山郏县小峨眉山三苏坟可考。苏东坡生未能至峨眉山,而死后却葬在了“峨眉山”。
此文于3月16日在《团结报》文化周刊版面全文刊登。往期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