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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点好小说 | 英格维•里斯霍伊:伯尔格夫人的故事

2016-06-27 英格维•里斯霍伊 原鄉書院


草坪,碎石,院门,沥青。草坪,碎石,院门,沥青。

天还没有下雪。

我穿着睡衣,站在窗前,注视着外面。

我得站在这儿,一直等到她来。

草坪,碎石,院门,沥青。

我得目不转睛,一眼不眨。我有些冷。

黑色比灰色好看,灰色比棕色好看,但白色是最好看的颜色。

冰箱安静下来。我听见丽娜在楼上房间里走动,她先将一盘磁带放入音响,接着又把它停住。她肯定是在倒带。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我听见爸爸在客厅吭了几声。

“嘿,猫咪,”他柔声地喊。

他可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哄过猫,这不过是想骗我到他那里去。

我光着脚,双腿紧紧并拢。她要是不来,我用不着穿好衣服。可是我不知道她到底来不来,真的不知道。

她要真来了的话,我们就会上餐馆,只是我不知道我们会去哪家餐馆。或许她哪里也不想去,就想留在家里。我一直搞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她的头发总是披散着,还有指甲,她老是咬指甲,并且总是忘事。当她心情好的时候,她会一直笑容满面,看着我,温柔地抚摸我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给我买热巧克力饮料,加些糖,轻轻搅拌并问我是不是喜欢,然后再加些糖,搅拌,再问我现在的味道是不是更好。但是当她感到恐惧害怕的时候,脸色会变得煞白,蓬乱的头发显得更红,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部苍白僵硬,就像个巫婆。

有时她会莫名的哭泣,身体瑟瑟发抖,突然间什么都忘了。噢,天哪,她突然间什么都记不住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只有紧紧咬住嘴唇。雪,雪,白色,白色,白色。

猫咪悄悄靠过来。

它沿着厨房的墙壁蹭过来,或许是要来我这里。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弯下身去抚摸它,因为我不得不随时看着院门。喵……喵……喵……猫咪轻声呼叫。这时我听到有声响从丽娜那边传来,她在下楼梯,是,那是她,我眼角的余光暼见她来到门口,黑头发,粉毛衣。她的手正摆弄着发梢。

你不觉得饿吗,她问道。

不,一点儿也不饿,我回答。

我可以给你弄片面包,她说。

我刚刚吃过蜂蜜麦片,我说。

但我撒了谎。

丽娜再也不肯去妈妈那里了。每次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反问,为什么要去呢?她此时走进来,看着我。而我盯着院门,门是黑色的,黑色比灰色好看,这里所有的排房都有同样的院门。我其实只是在床上吃了一小块蛋糕,但我并不饿,这是事实,事实比谎话好。

你就这样站在那儿,一直傻望着外边?丽娜问。

是的,我喜欢,我说。

她转身去了客厅。

噢,天哪,那感觉又来了。噢,不,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情景,不,不,千万别这样。我这时觉得恶心发呕,一股甜甜的气味渗入大脑,不,我现在该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丽娜总这么讲,她会坐在床边,抱着我的头,说这时候你得想些美好的事。

我知道什么是美好的事:那天我赢了绘画比赛,上台与颁奖女老师握手,领取一块牛奶巧克力;在这之前,妈妈和我从购物中心回来,我双手抱着那个笼子;再早一些,当我朝那个宠物商店的橱窗里盯着看时,妈妈说:我们可以进去看一看。

然后她为我拉开门,店里鸟儿们叽叽喳喳地欢叫着。我径直走到仓鼠区,朝笼子里看。里面有棕色和白色仓鼠,它们互相往对方的脊背上爬,并踩到对方头上。我仍清清楚楚记得所有这一切,我说:我想知道这样一只仓鼠卖多少钱?

一个女孩走过来说:现在这些正减价销售,一只只卖四十元。

四十!就可以买一只仓鼠!只要四十,我说,妈妈笑了,店里那个女孩也笑了。

妈妈这时问:你想要一只仓鼠吗,艾蜜莉?

当然想要!我回答,我笑了,妈妈也笑了,我们互相微笑,看着对方。最后我选择了伯尔格夫人。

她全身纯白,黑色的眼睛,嘴角总挂着一丝微笑。四十元。

我们只有买最小笼子的钱,那些笼子非常贵,但我有了仓鼠后,也不得不买一个笼子。一个星期后我又赢了班里的绘画比赛,老师先把我的画让大家传看,然后把它挂到了墙上,我给它起名“仓鼠器具”,并写在画的最下方。这时爸爸弄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翻着报纸,不好,客厅那里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他肯定想说什么来着。

艾蜜莉,他呼喊,你能不能来这里一下?

我没回应。

哦,他吱了一声。

随后我听见他放下报纸,站起身并向我走来,地板吱咕吱咕地响,后来他停住了脚步。

我脖子后面感觉到他在看着我。

他站在门口,说:我想我们可以玩黑桃皇后扑克游戏?      

我就站在这里,我答道。

丽娜或许也会跟我们一起玩,爸爸说。

我再也没吭声。

猫咪舔着自己的尾巴。爸爸走进来,看看我,然后反坐在椅子上,注视着我。

你就坐在那儿啦?我问。

我想也可以吧,他回答。

我叹了口气,身子往窗户挪得更近了些。

我把双手搭在窗玻璃上,手掌周围出现了一些印迹。

我能这样静站多久?又能静到什么程度?就这样把双手紧紧地按在窗玻璃上?可是无论我怎样使劲地按,也不可能完全贴紧玻璃,总会有几个原子大小的空隙。就像分割东西,不管你怎样细分,你肯定能分割得更小。这也与比较事物的大小一样,不管多大,世界上总还会有更大的东西。哟,猫咪,猫咪,你在干什么呢?是在呼噜呼噜地喘着,还是正走八字步呢?

猫咪身上的软毛蹭在我的双腿上。

暖暖的。

很舒适。

我忍不住想看看它,就看一秒钟!

这时它走开了,向它的食物走去。可爱的猫咪,它的食物却被放在一个烟灰缸里,我渴望有一个像样的蓝色塑料饭钵,上面写着“猫咪”。我喜欢饭钵,喜欢动物玩具,喜欢逗猫用的假老鼠、鸟镜和带铃的项圈。那天我用双手抱着笼子,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过银灰色的东西。伯尔格夫人当时非常害怕,躲藏在它的房子里,因为我们附近车辆嘈杂,冷风嗖嗖,交通灯不停地闪烁。宠物店里有很多更漂亮的笼子,不过我的笼子也很漂亮,笼子里有水嘴、饭钵和一座红色房顶的仓鼠别墅,浅蓝色的跑圈吊挂在笼壁上。

但随后的周末我再来时,却发现伯尔格夫人没有得到任何食物,因为它早已开始啃它的跑圈了。我因此对妈妈叮嘱:你得记住每天给它喂食。

好的,妈妈说。

她站在洗碗台边,却没有洗碗。

她瞪着墙壁,紧咬住嘴唇。

让我来帮助你洗碗?我问,并随手拿起擦碗布。

于是我们一起洗好了碗。

随后我跑进房间,与伯尔格夫人玩了个痛快。

那天晚上它的颊囊里塞满了籽粒。

但是伯尔格夫人,哦,伯尔格夫人。不,不。现在我得屏住呼吸。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二十三,二十二,二十一。我得记住对你说我喜欢你。我得记住在桌子这边向你微笑。之后,我们分手时,我得说,晚安,晚安,晚安,发自我内心深处,一直到我再也看不见它的时候。晚安,晚安,晚安。十一,十,这时我感觉憋得难受,不由得想换口气,四,三,二,哦,现在我终于喘过气来。

我手掌周围的窗玻璃成了白色。那是雾气。我觉得冷,热比冷好,但是冰冷比炙热好。爸爸在这儿坐着,他到底要在这里坐多久呢?他身体反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我。

你,他又开口了。

嗯,我答道。

你打算生日一整天就一直在这里站着?他问。

我没回答。

艾蜜莉,你能不能看着我?他问道。我很快地看了看他的脸,说:什么事啊?

随后我又朝外望去。他的头发非常乱,大鼻子,大眼睛。

我虽注视着窗外,但也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丽娜这时转回来,我清楚地听见,她走过来了,在门外停了一下。随后她一直走到我们跟前。

对不起,我要在冰箱里拿东西,她说。

我不得不往爸爸那里挪了挪。

她在我背后打开冰箱门。地方一下显得有点挤,我能闻到她喷了香水。她取出牛奶,然后走到食物柜跟前,找到巧克力粉。我看着外面,碎石,草坪,院门。她搅拌时,小勺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站在厨房操作台边,喝着牛奶巧克力。

爸爸仍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腿上,凝视着。

我真希望他们都出去。

我真希望天上下起雪来。

我真希望我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也真希望有个小妹妹,一个婴孩妹妹,婴孩的嘴一般都滑溜溜的,头顶上有一个软软的小窝,我总是想去摁一摁,就跟小动物似的。我总是想去摁它们,使劲地摁。不,不能摁。

我就要站在这儿,我说。

他们看看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恰恰在这时候说了这句话。

那我们出去吧,爸爸,丽娜说。

我想和艾蜜莉谈谈,爸爸说。

但是她不愿意谈,丽娜说,就让她在这儿站着吧。

这时爸爸站起来,他搂住我的肩膀,站到我面前,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轻轻地摇了摇我,有些洗衣粉的气味,我试着绕过他往外看,但是绕不过去,我于是也看着他。

难道我们不能另外找个时间谈?我说,随后从他腋窝下钻过并贴近窗户,这样我又能看见外面,碎石,草坪,灰色,棕色。

他于是走开了,这很好。

因为他不相信她会来。但是她的确打过电话并说好要来的。他就是不相信,而我却很肯定,因为我们在电话里约好了,当时我打开门,电话正好响了,我刚从体育馆回来,运动袋上的松紧绳坏了,我不得不双手抱着袋子。

嘿,是我,她说。

嘿,我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希望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她问。但那时我想不出要什么东西。

我其实想要个皮背包,但是那通常很贵,我也想要个类似猫的玩具,但是我估计这又会使她想起伯尔格夫人。因此我回答我想不出要什么。

我想不出要什么礼物,我说。

之后她换了话题,说起其他事,问我想去哪家餐馆,“我午餐时间来接你”,她说。我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我能听出来。这时我看见丽娜在外边。

她正向院门走去。她鞋子没穿好,脚踩着鞋的后鞋帮,她一向不肯弯腰。她这是要去哪儿?肯定不是去信箱,但我的确不知道她要去哪儿,连外套都没穿,我不喜欢她四处串门,她的毛衣帽衫是粉红色的,闪闪发亮。

她直接穿过马路,拉开司威尔森家的门。

我弄不明白为什么。

她无论如何不跟我一起去。我为什么要去?我每次问她时她总这么说。“为什么不呢?”我问。“你知道的,我们在那儿呆得并不开心!”她说。但这不是事实。因为我在那里很开心,真的,有一次我们在后院打黑桃皇后扑克游戏,所有邻居都参加了,我赢了很多钱。我跟丽娜讲过这事儿,但丽娜仅仅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还有一次,我们整理了我的房间,我在那儿的房间真挺大的,这个我对丽娜也说过。那个周末,我有了伯尔格夫人,我躺在床上,听它在跑圈里跑动,当我吸气时,就会闻到那个气味,锯末粉、仓鼠毛和种子的味道。它跑啊,跑啊,跑了整个一晚上,跑圈直打转,发出呜尔呜尔的声音。它喝水时,水嘴嘀哒嘀哒地响,就像个奶嘴瓶,水嘴挂在笼子里的横杠上。我晚上老是被吵醒,但是,那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所有一切都是全新的。

第二天早上,那是个星期六,下雨了。我醒来后坐在床上。我在那儿的房间没有窗帘,我看见灰色的天空和窗外的街道,有人在遛狗,有人拎着购物袋穿过十字路口。水嘴嘀哒嘀哒地响。所有一切都使我感到新鲜而美好。也就是那天我教它怎样穿过卫生纸卷筒,我完全忘记了我是在哪里以及我是谁,嘿,艾蜜莉,与仓鼠玩和与猫玩是不一样的。当它爬过我的手臂时,感觉痒痒的。它是那么的小,当它蹲在我的手心里,我感到我可以非常容易地把它捏碎,我只需要用劲捏一捏,或者用一本大点的书拍它一下。外边下雨了,不停地下,窗户全湿了。但是从屋顶灯里发出的金色光线非常漂亮。我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姑娘。

它成功地跑着穿过卫生纸卷筒。

那是最美好的一天。

但是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好事过后会来坏事,坏事过后又来好事,循环交替?噢,那恶心的气味。

天哪,最坏的事发生了。

接下来那次我再去时,我一放下背包,就直奔那个房间。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忘掉这些糟糕的记忆吧。

那时秋天已来临,我进屋放下背包。我必须忘记它,我必须忘记它,但是我忘记不了它。二十六,二十五,二十四,我一走进那个房间,就闻到那恶心的气味,非常甜。我呼叫:嘿,伯尔格夫人!

但是我其实已经知道,仓鼠根本就不应该发出这样的味道。伯尔格夫人躺在锯末上,当我拿起它时,它非常松弛,平展着,就像一个小小的独指手套,它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肯定是的,因为它的眼睛已经完全坏掉了。

十八,十七,十六。

可是我叮咛过。

十六。我叮咛过,我明明叮咛过!这时我忘记我数到了哪里,我必须重新开始,“你必须记住哦,”我叮嘱道,但是我只是说过记住给它喂食,我怎么竟然忘了提到水呢?此时我也忘记了呼吸,三十,二十九,二十八。天一直下雨,不停地下雨,雨,雨,雨。我只好回家,在出租车里哭哦,哭哦,是她叫出租车送我回家的,因为我没法,实在没法止住哭泣。这样她也就不能留我在那里,她把我带到街上,把背包挂在我肩上。那个背包带勒得我有些痛,我被雨水淋了个透,她走到人行道路边向我挥手,她穿着拖鞋,过了一会儿,出租车来了,司机关掉空驶灯。

出租车司机一句话也没讲。他只是从镜子里看我,我身体向前倾,头靠向膝盖,我看着裤子上的灯芯绒条纹,泪珠落在上面就像星星一样。车开始启动,我把头直往膝盖上撞,出租车一直跑着,跑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减速,司机说:你马上就到了。

我坐直起来,裤子膝盖部位全湿了。我看见一个人行道,一片灌木丛和一些白色房子,我的头晕晕乎乎,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四周那些熟悉的排房,那是我的人行道。

出租车司机下车给我打开车门。我把腿迈向人行道上,这时候,爸爸跑出门,冲过花园,而我却站不稳,摔倒在地上。我坐在沥青路面上,使劲眨着眼,然后把额头撞到护栏上,嘴里念叨着“伯尔格夫人死了”。

伯尔格夫人死了,伯尔格夫人死了。

我小声念叨着。

那时雨已经停了。

爸爸给出租车司机付了钱,我把额头往栅栏上撞,丽娜也来了,只穿着袜子。我听见出租车开走了,丽娜蹲了下来,双手抱着我,使劲把我往后拽。

别这样了,丽娜说,你脸上会撞成花格子了。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

我怎么能再走进那间屋子?谁都能看见,我的画儿仍然在黑板旁边挂着。我还怎么能去学校上学?

他们把我拽进屋里,放到沙发上。爸爸开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只是摇头,把那个蓝色的靠背垫子紧紧抱在胸前。他问了又问,可我只是低声嘀咕着,抽噎着,念叨着水嘴、饭钵和绘画比赛,我没法正常说话。爸爸说:艾蜜莉,你就不能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可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法正常思考。最后丽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忘记给仓鼠水喝了,丽娜说。

是不是这样的?爸爸问。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爸爸迅速站起来,奔向电话。我马上扔掉靠垫,追了过去,把身子吊挂在他的手臂上。

不要打电话!我大喊。不要打电话!

我吊在他的手臂上,从地板上抬起双腿,想用全身的重量拖住他,使他够不到电话筒。

这时丽娜说:爸爸,就别打了吧。

他挂上电话,走回客厅,我一直像件衣服一样吊在他的膀子上。

但我相信他后来还是给她打了电话。

她肯定以为我会恨她。

因为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她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但是随后星期一,我,我最终还是去上学了。我背起书包,就去了学校。我告诉自己,最好什么都别想,就这样上学去了。

但是她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很多周末过去了,十月,十一月,她在那天之前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但就是那天,我从学校回来,运动袋坏了,当时我一打开门就听见电话响。

我把运动袋丢在地上,拿起电话筒,她在那头说:艾蜜莉,是我。

嘿,我回答。

我想不出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我想说话,但是我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因此不再多说。

那么我来接你,好么?然后我们上餐馆,她说道。

之后她继续闲聊,关于邻居们,关于她的医生,她尖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在撒谎,我听完她所讲的一切,听得全身冒汗。我总会这样。电话打完后我几乎不得不冲个澡。汗水从手臂上直往下淌。

她最后终于说道:就这样吧,我的朋友,到时候见。

司威尔森家的门这时打开了。出来一个人,粉红色衣服,那是丽娜。她是退着走出来的,随后用腿把门关上了。接着她转过身,走下台阶,双手捧着个东西,像是一个小纸箱。她鞋子没穿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电冰箱静了下来。丽娜弯下腰,把小纸箱放在碎石路面上,拉上鞋后跟,然后重新捧起小纸箱。

她双手捧着那个小纸箱。她肯定很冷,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白的雾气。毛衣鲜亮,她快速地过了马路,黑色的头发,白色的面孔。她走上台阶,打开房门,地上立即飘来一阵冷风,随后她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我得不停地望着窗外,一眼不眨。天还没有下雪。

但是她说过要来接我,然后我们一起上餐馆。

我累了,肯定是的,因为脑袋感到阵阵跳痛。


过道地板吱嘎吱嘎地响起来,那是丽娜。她走过来,站在门框旁边。

我把前额贴在窗户上。碎石,草坪,沥青。额头顶在窗玻璃上觉得很冷。我此时很想睡觉。丽娜或许想要麦片,但我不肯定。

她咳了几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臂,她的手很凉。

我有份礼物给你,她说。

是吗?我问,我不得不看看她,她微笑着。

我以为那件夹克外衣是你们两人共同的礼物,我不解地问。

是的,丽娜说,但我们还有一个礼物。

接着她出门走到过道里,然后双手捧着一个小纸箱回到房间,是那纸箱,这时我明白了。

你得小心点,丽娜说。

我忘记看窗外了。

我记得丽娜送给我的所有礼物,一匹小马,一个皮制铅笔盒和彩色绘画笔,今年,那件红色夹克。丽娜,她从不想去妈妈那里,“我为什么要去!”无论你怎样问,她总是这么反问。但是丽娜,我一定要送她一个火红色的暖和的夹克作为生日礼物。

我抱起那个小纸箱,箱子没有完全封好,只有一个小小的胶带粘在箱子顶部中间。

我通常不这样打包,我会用干净的纸,许多胶带,以及礼物彩带。我看了看丽娜,她注视着我,微笑着。

我朝下看。

我扯掉胶带,打开纸箱盖子。

是一只仓鼠。

白颜色的,就跟伯尔格夫人一样。

但是,伯尔格夫人确实已经不在了。

可真的,它确实又卧在那儿。就像个小小的独指手套,或者一个小小的毛袜。

但是我没有笼子。

我这时忘记往窗外看,早忘了,真糟糕,我完全忘了。

我们已从妈妈那里取回你的笼子,丽娜说,放在储藏室里。

哦,我说。

我也给仓鼠买了食物,丽娜说,和一些锯末。

哦,我说。

仓鼠在小纸箱里爬来爬去,我把它放到桌子上。

你难道没有高兴一点点?丽娜问。

当然高兴,你知道的,我说。

可这时我开始哭起来,实在忍不住,眼泪不觉开始往下掉。仓鼠的爪子不停地抓挠,我哭了很久,摇摇晃晃地走向洗漱台,我的头脑,它停不住思考,我这笨拙的头脑就是这样,想想,要是妈妈这时正好来了就糟了,我双手抱住脑袋,丽娜大喊:爸爸,爸爸!

但是他要么在外边,或者是在楼上。丽娜紧紧拉住我的双手,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艾蜜莉?

我的身子直往下沉,她没法一直托着我,仓鼠不停地抓挠,它想爬上来,这时丽娜说:那我把它退回给宠物商店吧,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

她于是放开我,双手伸向小纸箱,我急着喊道:不要!

我一下子扑倒在地,爬到桌子下面,用双手捂住耳朵,往桌腿上撞。

不要还!我大喊。不要还!

发生什么事了?爸爸来了。

丽娜开始说了些什么,爸爸试着把我往外拉,但是我把两腿缠绕在桌腿上,双手捂住耳朵,我又挤了挤眼睛,大声喊:不要退!不要!

他于是松开手,我撞向桌腿,大喊:我爱它!我爱它!

爸爸和丽娜这时沉默下来,屋子里漆黑,我撞啊,撞啊,喊啊,喊啊,我想仓鼠这时肯定被吓坏了。

快到晚上了,我想。

天空已经黑下来。

我双手搭在窗框上。

他们已拿走仓鼠,把它放在楼上。

猫咪这时也不见了。

“猫咪”,我小声呼唤,“猫咪”。

但它没出现,它或许在外面玩。

我可以站在这里,想站多久就站多久。

我眯起双眼,凝视着窗外的夜晚,碎石,草坪,院门。爸爸给我穿上了羊毛袜子。我感觉双腿既暖和又疲惫。

我闭上双眼。

眼前一片白色。

冰箱是白色的,我的睡衣是白色的,在我即将入睡之前,我的脑海里一片白色。不行,我得睁开眼睛,一,二,三,我的睡衣是白色的。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沉,往下沉。

我的额头撞到窗格子上。

当我醒过来时,睁开眼睛,发现一切都变了。

那是雪,已下雪了。雪轻轻地从天空中飘下来,洒满大地,覆盖万物。

草坪变白了。

碎石变白了。

白色是最好看的颜色。                                                                    

原载《世界文学》201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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