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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 | 尹志勋:故乡那棵歪脖子树

2017-01-12 尹志勋 原鄉書院

故乡那棵歪脖子树

作者:尹志勋


不知道这算不算故乡的早春,总之,很冷!似乎还有些凛冽的风。母亲说:这是倒春寒。其实,原本这塞外的春就来得晚,晚很多。


这次回乡,是陪母亲回村看奶奶的祖屋,顺便,其实主要是受叔叔之托,回祖屋看看奶奶的寿材是否完好。奶奶的寿材是三十六年前攒的,那年,奶奶60岁,那年,父亲还在。奶奶说村子里来了个攒寿材的木匠,便非要攒,说是人在世上走这么一遭,总归有这个归宿。父亲拗不过奶奶,便攒了。村里人说:攒材添寿,不必有那么多忌讳。果然,奶奶96岁仍然康健。耳不聋,眼不花,连牙齿都还齐整,一颗没少。


佐证奶奶牙齿好的事例如此——


故乡有腊月初一“咬鬼”的习俗,说是这一天天不亮就得顶着星宿吃大豆,咯蹦蹦地咬豆便是“咬鬼”,能咬去一年的晦气,讨个来年的好彩头。奶奶最爱吃豆,而且是最硬最原味的干炒大豆,于是,“咬鬼”便是奶奶最爱的节日,每逢“咬鬼”,母亲便惦记着给奶奶送豆。如此,不知道母亲送了几十年,直至去年。这便是乡邻们羡慕奶奶那一口好牙的原因。


今年,奶奶不再矍铄了,甚至有时会糊涂得认不得亲人。母亲说:奶奶是油灯快要耗尽了。命令我们姐弟三个好好尽孝,不要留下遗憾。我们不敢怠慢,紧张忙碌的工作之余,一次次匆匆回来陪奶奶。吃的,喝的,堆山一般,生怕奶奶再吃不着。其实,奶奶还是吃不了多少了,大多数还是分给了大爹的几个孙女,奶奶已经没有胃口了。


“糊涂”的奶奶唯一永远能认得的人是母亲,只要母亲一来,奶奶便笑。姑姑喂奶奶饺子,奶奶好几次地问:“你二嫂吃饭了吗?”“你们咋不给你二嫂吃饭?”姑姑忙不迭地左一次又一次回答“吃了!吃了!”奶奶还是不歇心。母亲端着碗满足地笑着……


母亲之所以是奶奶的贴心,源于母亲的坚持和坚守。


爷爷去世得早,爷爷是吊死在故乡祖屋的那棵歪脖子树上的。村里人说爷爷奶奶大红不和,这是父亲的痛,所以,母亲不提,我们也不知道。爷爷去世后,奶奶便随我们生活,直至父亲去世的第二年,四爹把奶奶接到了北京。


故土难离,北京的生活虽好,奶奶不习惯,吵着闹着要回来,于是,奶奶终还是回到了县城,租了离姑姑、母亲都不远的房子,安居了。从此,母亲和奶奶咫尺相守,婆慈媳孝,相互取暖。母亲守寡守了28年了,也吃喝拉撒,浆洗缝补地操了奶奶二十几年的心。时逢八节,奶奶便早早把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笑呵呵地坐在大门楼的石头上,迎着暖暖的阳光,用炫耀的口气,和路过的邻里们说:“今天不去串门儿了,我们二媳妇来呀!来给我送好吃的呀!”其实,邻里并没有问奶奶去不去串门儿,母亲也并没有和奶奶约定今天必来,而是奶奶坐实了母亲必定会来。娘俩如此心照不宣地默契。


如此,母亲在奶奶家的威望可想而知,虽然父亲已经离开了28年。


在奶奶家,二嫂如母,一言九鼎。叔叔虽然身在首都,又是副省厅级,但也敬重母亲,凡家里大事,必和母亲商量。这次,关于预料之中的奶奶的身后事,叔叔便请母亲出山,不,是回乡。


父亲的村庄是县里最偏远,最贫瘠,最荒凉的村庄之一。听名字便知,曰狼窝沟。小时候我总不敢回村,怕狼吃了,因为大人们总开玩笑说:“狼娃子,你们村有狼,小心让狼吃了”。每每如此,我便哭成个泪人,死活不肯回村,狡辩说“我不是狼窝沟的,是北京人”。那时,北京便是我的向往,但却终也没成了北京人。父亲疼我,没得奈何,所以也就不强求了。


关于故乡和村庄的记忆,一半是在父亲在世时,一半是在父亲去世后。记忆最深的,便是祖屋院子里爷爷曾经吊死的那棵歪脖子树。茂盛,却阴冷,甚至还觉得有些诡异。对它的感情有爱有恨,爱它曾经美好,恨它拴着很多可怕的故事。


通向村子的路,山一程,水一程,曲曲弯弯,沟沟壑壑。原来是石头沟湾,无论是汽车,拖拉机,马车,都不好使。只能顺着河沟步行。现在,有了“村村通”工程,乡里给顺河沟修了一条水泥路,虽然只能单车通行,却也平坦了许多,便捷了许多。不过,也从此错过了许多故乡的原风景。


关于故乡的原风景,有多重记忆。最快乐的是大概刚上一年级,母亲为了消除我“怕狼吃”的胆怯和畏惧,大肆渲染奶奶院子里的那棵歪脖子树,渲染歪脖子树上的榆钱有多么好吃,奶奶的榆钱饭有多么香甜入口;渲染树上那巢鸟窝,窝里那叽喳如歌的鸟儿;渲染村前的小溪,小溪里游弋的小鱼和潺潺动听的流水声;渲染溪前那座山,汤团儿一般,山里住着神仙,神仙种了漫山遍野的花儿,山丹丹、风铃儿、野雏菊、喇叭花儿、还有风一吹便降落伞一般随风飘舞的蒲公英……红的、紫的、黄的、粉的、白的,铺了满山坡……总之,在母亲的描述里,故乡的原风景美极了,美得令我神往。包括奶奶家的高门楼,门楼外明光如镜的石板路,以及门楼内的影壁和影壁上精美绝伦的砖雕。甚至影壁下奶奶从山上移栽回来的一丛丛火红的山丹丹和紫澄澄的摘麻花……


那一次愉快的故乡行,是在一路的嬉笑玩闹中完成的。那一路,我不走河滩,偏偏淌水,挽起裤管,淌着清凌凌的河水,划着洒满阳光的凌凌波光,任温柔温暖的河水抚着我的肌肤,任性极了,忘我极了。沿途的收获是父亲母亲一裤兜光滑圆溜、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鹅卵石。而那从脚背俏皮游过的小鱼儿,却因没带盛装器皿,只能无限遗憾地、眼巴巴地看着它得意地游走。


这个暖洋洋的初夏,故乡确实是牛羊满山坡,野花遍地开,童话一般。


后来,上学了,便回村少了,更主要的还是怕狼,向往而恐惧。真正主动回村,心里把故乡、把村庄认定是“根”而踏上回乡之路,是在父亲去世百日后。那是第一次没有父亲陪伴的母子回乡,悲戚戚,娘仨形只影单。母亲只为回父亲的家乡,母亲也只为了让我们记住父亲的根。


路还是那条路,沟还是那条沟,河也还是那条河,却再也没有了父亲的陪伴和全家人其乐融融的欢笑。牛羊依然满山坡,野花儿也依然遍地开,村里村外依然牛羊撒欢儿,村前村后依然野花儿斗艳,依然水潺潺,鱼溜溜儿……故乡村庄却不再是童话。那棵茂盛的歪脖子树,也似乎阴冷了,诡异了,鸟儿的歌唱也似乎变成嘶鸣了……故乡的原风景全变了。


从此后,我拒绝了回乡,记忆里只留下那棵歪脖子树。茂盛,却阴冷。


这次,被母亲逼着回乡,实属无奈,实属责任使然。因为,母亲说:要我们姐弟仨承担父亲未完成的责任,送奶奶走好最后一程,也完成叔叔交给的使命。


这次,是爱人开车回乡,一切已都不是从前的模样。村子变了,变得更萧条了,除了老弱病残,已经没几户人家了;心境变了,没有儿时的神往,没有少年的悲戚,没有了恐惧胆怯,也没有了满目凄凉。倏忽间,没有了对故乡村庄拒绝,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情怀——根。心里五味杂陈,却按耐不住想看看那座老宅,想看看那座门楼,想看看门楼前明光入镜的石板路,还想看看那棵不知道祖上何年何月栽下的歪脖子树……


近了,近了,那棵歪脖子树。虬曲盘旋的枝丫光秃秃的,看似很是颓废,但料峭春寒中渐苏醒的绿意,在告诉我,它依然有生命力,依然茂盛,更加茂盛……


 我忽然感动了,泪花盈眶……


 原来,岁月洗去了铅华,也洗去了爱,洗去了恨。无论爱恨,无论恐惧,如今,都在岁月的风中弥散了。


 感动于这棵歪脖子老树,它替我们守卫着老宅,守卫着“家”,风霜雪雨,雷打不动。孤独寂寞却忠心耿耿。


 老宅破败了,老墙斑驳了,院子荒草弥漫了,窗棂风化脱落了,你却如主席诗人那首诗所说“依然顶一顶茂盛,遮一片阴凉”,为老宅,也为我们,守着有根的那片土地……

作者简介


尹志勋,女,1973年生,山西省右玉县人,广播电视台编导,右玉县作协会员、朔州市作协会员。《烟尘暮秋  静守翰墨丹青》、《又见塬上杏花飞》等散文在山西省文学杂志《黄河》上刊登,《老公和鱼儿的情节》、《清明》、《爸爸  我想您》、《杏花泪》、《幸会陈老》、《静守恬淡》、《淡淡的女人香  淡淡的忧伤》等在市级文学杂志《朔风》和县级文学刊物《西口文艺》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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