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原鄉道 | 太虚大师:中国佛学特质在禅

2017-01-18 原鄉書院



  第一节 略叙因缘


  中国佛学,并非与发源之印度及弘扬于世界各国的截然孤立,不过从中国佛教历史研究,就有中国佛学的特殊面目与系统,把中国佛学的特殊面目与系统讲出来,故成为中国佛学。今先讲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什么叫特质?无论什么东西,都由许多因缘和合乃成,而所成的东西,一个有一个的特质,一类有一类的特质,因为他各有各别不同的特殊质素。现在讲到中国佛学,当然有同于一般佛法的;然所以有中国佛学可讲,即在中国佛学史上有其特殊质素,乃和合一切佛法功用、而成为有特殊面目与系统的中国佛学。其特殊质素为何 ? 则 “禅”是也。


  禅乃中国通用之名,是禅那的简称,或云定或云禅定,印度多叫做瑜伽。这里所说的禅,不一定指禅宗,禅宗也当然在内;今讲之禅是指戒定慧之“定”的,所以比禅宗之禅的意义来得宽广。禅那即静虑之意,就是在静定中观察思虑,所以禅那虽可名定,而定中有观有慧方为禅那之特义,故禅那亦云禅观。


  现在讲中国佛学之特质在禅,佛学二字当然包括各种佛法,而各种佛法的义类甚宽,今不过就中国佛学的特质说,故云在禅。比方南洋佛法之特质在律仪,西藏则在于密咒。而日本佛教的特点则在于闻慧及通俗应用,研究各种经论的学问大,于身心实际修证的功夫则小。不但明治维新以来如此,即元以前的真宗便为通俗应用的佛教;尤其日莲宗有所谓“立正安国论”,专以树立正教安定国家为要旨。从以上各地特质比较起来,反显出中国佛教特质在禅。中国佛学所以重禅,当然也有其因缘,今于中国佛学的特质所以在禅的因缘,且分两条来说:


  一、梵僧的化风 梵僧乃佛教初来中国时传教者之通称。其实不一定皆是印度的,南洋与西域各地之来此者亦混称梵僧。梵僧教化的风度,也可分做几点说:(一)端肃之仪态:在当时到内地的梵僧,大概道德高深,学问渊博,他们行住坐卧四威仪,态度端严,使人肃然起敬。(二) 渊默之风度:他们因深有修养,其幽深寂默的风度,使人见之觉得深不可测。(三) 神妙之显扬:他们智慧既高,种种方技、神咒、术数也极精妙,且其修禅持咒所成之神通妙用也常有流露,这种以神异显扬的力量功尤显著。(四) 秘奥之探索:佛法初来之摩腾、竺法兰,及汉、魏、晋初之安世高、支娄迦谶、佛图澄等,所至有神德感通;这在高僧传中处处都有记载可知。不但初来之梵僧如此,即其后以译经传学著名之鸠摩罗什、菩提流支等,亦仍着神咒灵感之功。如罗什临终前,口吐三番神咒以延寿命,菩提流支以神咒涌井泉等。故这些梵僧皆能使人崇敬,起“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观感;使一般趋向修学的人,皆视佛法为深奥神秘,肯死心刻苦探索。当这些梵僧来华时,中国文化已经发达很高,他们从端严寂默之中显其无穷之神功妙智,使瞻仰者起一种高深莫测而极欲探索之心。这在达摩来华后,亦即以此成为禅宗的风化,学人皆从禅中去参究,探索其秘奥,遂即成为中国佛学之特质在禅。但是仅就这一方面,还不能成为中国佛学之特质在禅,还可能成为一种神秘信仰之佛教;故还须从另一方面去说。


  二、华士之时尚 华士即中华读书之士——士君子、士大夫。当时文化已高,一般士夫之思想,皆尚简括综合的玄理要旨。在言谈上也推尚隽朴的语句,或诗歌之类,要言不繁,能实在表示出精义。至于一般士君子品行,也唯清高静逸是崇,如竹林七贤等,皆从事于高隐静修。在资产生活上,重于自食其力之俭朴淡泊。在当时可作士人代表的,如诸葛亮、陶渊明二人,最为全国人所敬仰。诸葛亮与渊明皆躬耕田园,品格高逸而生活恬俭;所成诗文皆简要精妙;他们读书都只观大略,不求甚解,不尚言论辩析。有人说渊明得主也可成为诸葛;诸葛不遇刘备亦可成为渊明。此为中国一般士夫之崇尚。所以佛法由梵僧传入,在通俗的农、工、商方面,即成为报应灵感之信仰。在士人方面,以士人思想之玄要,言语之隽朴,品行之恬逸,生活之力俭,遂行成如四十二章经、八大人觉经等简要的佛学,适合当时文化,机教相扣。同时乐于山洞崖窟,过其简单生活、禅静修养,遇有访求参问者,为示简要而切于实际之要旨。如此适于士人习俗之风尚,遂养成中国佛学在禅之特质。


  从梵僧来化,及能领受佛学之中国士夫思想等的因缘和合,而成为当时习尚禅定的佛学,并奠定了二千年来中国佛学的基础。在当时传习上,也曾有过重于律仪,如法明的弟子法度,曾以小乘律行化,虽有少数人学,但终不能通行。复传习过种种分析辩论,如毗昙、成实、中论、唯识、因明等,而士君子亦觉得不能握其简要,故不甚昌盛。所以说中国佛学之特质在禅,半由中国元有之士人习尚所致。因为若抽去此士夫思想关系,仅由敬崇梵僧则变成神咒感应之信仰,或成为乐着分析辩论之学术。比如西藏原没有文化,故成为神咒佛教。南洋气候生活接近印度,故易重律仪。而中国则在其玄简士习中,成为精彻之禅风,这就是中国佛学之特质在禅的原因。但是,虽说在禅,而又不局于后来所谓之禅宗,其范围较宽,故今先说禅宗以前之禅。


  第二节 依教修心禅


  修心即修定,亦可名修禅修观,增上心学即增上定学故。依教二字,即显非后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之禅宗,因禅宗与教是相对立的。禅宗以前的禅,是依教修观的禅。依教就是依教理,如天台教观,即可说为依教修禅,即依教解理摄心修定之谓。禅宗与教对立,密宗亦与显教对立,在密宗未曾独立以前,有所谓杂密。因为很早就译来有孔雀明王经等,并附各大乘经末诸咒等,都未与显教对立,而谨依附经而行,故名杂密。——西藏分密为四:事密,行密,瑜伽密,无上瑜伽密。其事密亦名作密,即中国所谓杂密,就是念什么咒有什么作法作用之意。——禅宗前依教修心之禅,以禅宗立场看,等于密宗之杂密。故依教修心之禅,尚非“教外别传”之禅宗。此依教修心禅,分四段以明:


  一 安般禅


  安般禅乃就一分特点而立。安世高译有安般守意、阴持入经,专明禅定,成为汉、魏、晋初修习禅定之禅法。此经明数息修禅,亦摄其余种种禅法,但最要的在调息( 阴即五阴之阴,由守意而摄心)。安氏传入此经后,自修亦教人修。安氏既由修禅定起诸神通,智慧亦大,使人对之仰慕信崇,此经遂为当时修禅之根本法。三国时的康僧会,曾为注解而修习安般禅;东晋时为一般士大夫所推重之支遁──支道林,亦游心禅苑,注安般守意;道安也从竺法济、支昙受阴持入禅,注解般若、道行、密迹、安般诸经。不过在道安之时,弥勒上生经也已传入,乃率弟子法遇誓生兜率,是为由禅而回向净土者。道安的友好,有服气修仙之隐士王嘉,所以后人或谓佛教之禅出于仙道家;实则道安那时之调息禅,虽迹近仙修,原为佛教传来所有。还有比道安早的帛僧光,在石城山习定,每经七日起定;后经七日未起,弟子启视乃知入定而化。又如竺昙猷在石城山石室入禅。僧显亦“数日入禅毫无饥色”,且兼于定中见阿弥陀佛,命终念佛生西。这种禅风,皆受安般守意、阴持入经而启发,所以叫做安般禅。


  二 五门禅


  佛陀密译五门禅法要略,近于五停心。五停心乃对治多贪的不净观,多瞋的慈悲观,多痴的因缘观,散乱的数息观,多慢的五阴、十二入、十八界分析无我观。然此第五门,在当时已改为大乘的念佛观。禅法要略于五门均有讲到,但对念佛一门特详,观顶上或脐间出一佛二佛乃至五方五佛。此观佛三昧,已为后求密法之基础。另外与此五门禅法相近的,有僧护着的坐禅三昧经,为罗什译,罗什又自集有禅法要略;觉贤三藏亦译达摩多罗禅经(觉贤与罗什同时)。还有一位译弥勒上生经的居士安阳侯沮渠京声,又译有佛大先的禅秘要治病法。此类佛典,大致相近,所以归纳在一起;但亦有小异,以五门重在念佛禅,而罗什之佛法要略则重于实相禅。五门禅法序说:“三业之兴,禅智为要:禅无智无以深其寂,智无禅无以寂其照”。此为当时修禅之要旨,即后来实相禅与宗门禅所谓“即寂而照,即照而寂”,亦仍不出此几句要言。当时有玄高从佛陀禅师学──佛陀或云即佛陀扇多,或云即佛陀跋陀罗──,禅功甚高,为佛陀禅师所印证,叹为希有,深得时主之敬信,其所现之神用颇多。觉贤虽从事翻译,以弘禅法为主。魏孝文帝崇敬佛陀扇多,造少林寺授徒修禅,还有昙摩耶舍亦在江陵大弘禅业。僧稠从佛陀弟子道房习禅,其禅境为少林寺佛陀祖师赞为葱岭以东修禅第一。当时的国王,曾要求僧稠禅师显神通,稠答以佛法不许。王苦求之,乃以袈裟置地,王令多人取之不动,稠命一侍者毫不费力地持去。其后梁武帝奉佛舍道,道士陆修静率众去北齐,要求国王许与僧徒比验,究看若真若假,设佛教无能即请奉道。爰集所有僧道,而道士有符咒功能者,尽将所有和尚之袈裟饭钵腾上空中,僧咸惊慌。时众中有僧稠禅师之弟子昙显,出其师用之袈裟,令道士咒之无能动者,如是道士之术失灵,王仍信佛,可见僧稠禅力之伟大。当僧稠时帝王欲专从禅法,尽废经律,僧稠以禅律相通谏之乃免,弥见当时禅法有惊人发展。此为禅宗以前之禅的第二阶段。(弘悲记)


  三 念佛禅


  此说念佛禅,为后来专门持名之念佛法门所从出,但其不同的,当时修念佛禅的人大都是注重禅定而念佛,所以他们的念佛也就成了修习禅定的法门了。


  本来五门禅内已经有了念佛三昧,然此念佛禅乃是进一步专重念佛的行法。此念佛禅之开始,并不在五门之后;依中国佛教的历史看,在后汉末与安世高同时有支娄迦谶者,翻译般舟三昧经,以不坐不卧之长行而念佛,故又名长行念佛三昧。支娄迦谶译的首楞严三昧经,也是念佛三昧所摄。关于阿弥陀佛之经典,有现在我们常念的阿弥陀经,为罗什译,但此前已有译过;又有观弥勒上生经,这两种经都是主张念佛生净土的。道安以前已有僧显禅师在禅定中亲见弥陀,往生净土。道安法师初修安那般那禅,后来又持弥勒名,誓生兜率。所以念佛禅在慧远前已萌其端。


  念佛禅虽在道安前已萌芽,而专主提倡的则是庐山慧远法师。小弥陀经里有持名念佛法门,慧远法师即依此法门而创庐山之莲社。慧远法师虽专重结社念佛,而他的念佛仍是修禅,故他并不同于后来与禅分家的念佛者。总之,他的念佛乃即禅之念佛。故当慧远法师临终时说:‘我在定中三见净土与圣众’。既云在定中见净土与圣众,那末他所修的念佛法门,不用说是“即禅”的了。慧远法师既结社念佛,于是时哲多往依止,故有“庐山十八贤”之集合。当时诸贤如慧永、慧持、耶舍等,皆是修禅定而兼修净土的。净土法门既得时贤之弘传,遂因之确定于世,所以说念佛禅正式倡修的是慧远法师,这是有史实根据的。


  次后如昙鸾法师,因讲大集经而致病,乃欲修得长生再弘大集。他本为北魏人,因为要求长生术,所以来至南朝梁地。当时南朝人以为他是奸细,便报于梁武帝,帝因请其说法,便问南来之意。鸾谓南方有为炼气修仙所宗之陶隐君,欲从之而修长生。武帝乃听往访。鸾法师既见陶隐君,便得了长生术,他就又回到北方。在洛阳遇菩提流支,问印度佛教法中有无长生术。菩提流支菲薄中国仙术而授观无量寿佛经,并谓依此修必得真正长寿。鸾法师因受菩提流支之启示,遂焚仙术,回河西专修无量寿佛法,广弘传之。


  是时之净土三经、一论,所谓小本阿弥陀经,无量寿经,观无量寿佛经,与世亲的净土论,已是完备。昙鸾法师就是专门弘讲三经一论的,所以净土宗的根本教义,即确立于昙鸾法师。


  再后有道绰禅师,这大概到了隋朝了。道绰禅师原是修习禅定的,后来因为看见昙鸾法师的遗著,遂决意专修净土。此等诸师都是修禅定的,不过道绰禅师也专重持名念佛,所以以“每天七万佛”为日课,并教人以豆记数念佛名。


  由以上这几位禅师,就可以代表中国的念佛禅。后来到了唐朝,又有善导法师弘扬为最盛。日本的净土宗,就是传承昙鸾、道绰、善导的教系。善导以下,等到讲净土宗的时候再讲。


  四 实相禅


  实相禅也不一定后于五门禅与念佛禅,不过就其盛行时言之,则后于念佛禅罢了。实相禅与实相三昧,名称出于罗什的禅法要略。罗什以前,早有依般若法华修空观即实相观的。罗什翻译的中论、智论、法华 维摩等,皆详谈实相,因之便为实相禅所本。不过罗什乃弘传经论者,只是重于教理的研究,并没有专门倡修禅定;故在罗什的禅略,不过传述观法而已。后来用为实地修行的,则为慧文、慧思、智者等,从慧文诸师相承下来,才正式地成立中道实相禅。


  慧文禅师,高僧传里没有他的传记。在慧思禅师传中,附带地谈到说:“北齐有禅师慧文,学徒数百,众法清肃,道术高尚,慧思乃往依止”。高僧传里关于慧文的事情仅仅附带的谈了这么几句;而在天台宗的诸祖传记上,关于慧文的记载较详细。慧文禅师是依中论、智论而修的,从中论的“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名为假名,亦名中道义”的理境上修观,这就是即缘生法而见三谛的道理。而他的最重要的心要,则是智论的“三智一心中得”。三智是:遍了法性的一切智,自行化他的道种智,了法无二的一切种智。一切智是空观所成的,道种智是假观所成的,一切种智是非空非假即空即假的中道观所成的。而智论的三智一心,即是以一心的三观而观一境的三谛所成。一境三谛即是诸法实相,一心三观即是实相禅,所以慧文禅师才是修实相禅者。


  慧思禅师初依慧文修学,发八触而得初禅。后放身倚壁未至壁顷,便忽然悟入法华三昧,深达实相,遂弘法于南朝。于是便成“南北禅宗罕不承绪”的高德,由此也就可以想见当时慧思禅师盛弘禅法的概况了。


  当慧思禅师盛弘禅法时,有智者法师从之修学。思师于禅观之余,亦常讲经论,得智者后令代为众讲。智者讲金经(大品)至“一心具万行”而起疑问,思即教修法华三昧。后智者读法华至药王品的“是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处,遂亲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与思禅师同在灵山听法。以此求印证于慧思,思乃谓汝已得法华三昧前方便,纵使文字思议之徒百千万,亦不足以穷汝玄辩矣。后来,智者禅师因陈帝之请,传禅讲经于南京的瓦官寺,“九旬谈妙”的公案,就在这个时候留下来的。到隋朝,他又因晋王炀帝之请而传授菩萨戒。他虽因世主的请求入京弘讲,但他不久就回到山中,他最后就终于天台山。寂然如入禅定,端坐如生。


  由上面看来,实相禅法是由慧思、智者始盛弘,而智者禅师又是一切禅法之集大成者。如他所著的小止观,略述修禅前方便;六妙门是讲安那般那禅的,智者禅师说安那般那禅是不定禅,因为小大偏圆都可以修,并不定是那一类人的;禅波罗蜜次第法门,则含摄更广,从安般禅以至念佛实相禅,皆包括在里面:摩诃止观与思师的大乘止观,则是专门讲实相禅的。所以智者禅师,实为一切禅法之集大成者。


  以上所说,为依教修心之四种禅。此四种禅不但当时流行,即后来有了宗门禅,也还是流行于世。如作高僧传之唐道宣律师的习禅篇后,就曾讲到“如斯习定,非智不禅,……则衡岭台崖扇其风矣”。可见虽有宗门禅之对立,但一般修禅者,仍以慧思、智者等依教禅为尚。


  大概在北魏、南齐时,禅法独盛于北方,即如慧文禅师亦北齐人,慧思就学慧文于北方后始至南朝弘禅,北方盛行的大都为五门禅中的禅。稍后,菩提达摩亦到,如僧传云:“菩提达摩阐道河洛”。据现在禅宗的传说,达摩乃梁武帝时来中国的;但僧传则说宋时已到北方,与僧稠禅师所倡导的禅并行。如云:“高齐河北,独盛僧稠;周氏关中,尊登僧实”。又云:“稠怀念处,清范可崇;摩法虚宗,玄旨幽赜”。就是说菩提达摩的禅,不依教理,故玄旨幽奥难见。由此看来,当时在北方盛行的禅有二:一、为僧稠禅,一、为达摩禅。至梁时慧思禅师等,始行禅法于南方。依“非智不禅”之意。道宣律师是推崇慧思与智者的。不但此也,且对达摩有很严厉的批评,因为他是持律的,对达摩禅的生活方式根本就不赞成。如他说:“运斤挥刃,无避种生;炊爨饮啖,宁惭宿触”!他又对达摩禅的内容作这样批评:“瞥闻一句,即谓司南,昌言五住久倾,十地将满,法性早见,十智已明。……相命禅宗,未闲禅字,如斯般辈,其量甚多”。意即谓达摩禅徒,动言五住烦恼已尽,十地已满而成佛了,其实连禅字都没有认识。这是批评达摩禅不重律仪,不依教义,自以为顿悟成佛。由此可见唐初在慧能未出世以前所推崇的,仍然是依教禅,因为这是依戒定慧修的。道宣律师的批评,也确为后来禅宗盛行而戒行慧学都衰落的预兆!(性觉、光宗记)


  第三节 悟心成佛禅


  悟心成佛禅,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禅。他主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故亦可名见性成佛禅,或即心是佛禅。


  禅的历史发展过程,可以密宗来作比例。我曾讲先有杂密、胎藏界等,至善无畏、一行等始成为独立的密宗而与显教对立。禅的发展,起初也是依经教而修的,至达摩东来,才成为独立的禅宗。才为后世分宗下、教下之所本而成为达摩的宗门禅。


  自悟心成佛禅以下,皆为宗门禅,详见景德传灯录、禅林僧宝传、传法正宗记、宗统编年、指月录等书。这一种菩提达摩禅,他另有一个传承的系统:从过去七佛起,传至释迦牟尼佛灵山拈花、迦叶微笑为传佛心印初祖,迦叶传阿难为二祖,乃至二十八祖达摩为东来初祖,至慧能为六祖。佛佛祖祖之所传,各各有一首传法偈。然而这种传承,不能免掉后人的疑难:如问从七佛至二十七祖的传法偈,有何根据?释迦灵山拈花、迦叶微笑,根据的什么经?古来禅师亦只好答系出达摩口传。还有付法藏因缘传谓传至二十四祖师子尊者为止,则二十五祖至达摩之传承,又有什么根据?虽明教嵩传法正宗记及论,尝谓二十五祖婆罗多罗,二十六祖弗若密多,二十七祖达摩多罗,西域犍那三藏曾说及;而梁僧祐出三藏记所载萨婆多部所传,亦有些三祖。然而疑仍莫决,只可断为达摩口传如此。因为这样重口传不依教典,故称为达摩宗门禅。


  一 超教之顿悟


  顿悟禅之独立宗门,虽以达摩为主因,但亦由当时很多增上缘助成的。这就是说中国当时已富有超教顿悟的风气。据高僧传所载,远在什公与佛陀跋陀罗,就有问答,但禅宗则傅说系佛陀跋陀罗与道生的问答。如跋陀问道生怎样讲涅槃?道生答以不生不灭。跋陀说:‘此方常人之见解’!道生问:‘以禅师之见解何为涅槃’?跋陀手举如意,又掷于地。道生不悟,跋陀乃拂袖而去。道生学徒追上问云:‘我师讲涅槃不对吗’?跋陀说:‘汝师所说只是佛果上的,若因中涅槃,则“一微空故众微空,众微空故一微空,一微空中无众微,众微空中无一微”’。


  其次、慧远法师亦说到“至极以不变为性,成佛以体悟为宗”,此即说明体悟至极不变的法性即为成佛。僧肇的涅槃无名论说:“不可以形名得,不可以有心知”,亦明究竟旨归,超绝言教。道生法师曾有顿悟成佛说,影响当时的思想界很大。


  保志初修禅观,后多神异。梁武帝很尊重他,宫中出入无禁。武帝一天问他:‘我虽信佛法,烦恼如何断治’?保志答‘十二’。又问如何静心修习?答曰‘安乐禁’。后代禅宗,谓所答与灵山拈花乃至达摩禅下的棒喝一脉相通。其所作大乘赞、十二时颂,十四科颂,共三十六颂。如“终日拈花择火,不知身是道场”,及“大道常在目前”等,皆显示悟心成佛禅意。史称志公为观音应化,曾现十二面观音像为僧繇所不能画。传说中的观音应化者,唐时尚有泗洲僧伽,禅宗亦录及其问答。


  与保志同时的,还有一位傅翕,即平常所说的傅大士是。据传灯录所载,他住在现在的浙江义乌地方,自谓已得首楞严三昧,七佛相随,释迦在前,维摩在后。梁武帝曾请他进京讲金刚经,他上座将抚尺一挥就下了座,围绕在座前座后的听众,简直莫明其妙。志公谓帝:此大士讲经竟!从他这种说法的举动看来,他虽不属达摩的传统,但与后来的宗门禅是作风一致的。如他有颂云:“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欲识佛去处,只这语声是”!如此之类的颂文,还多得很,如云:“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这在普通的常识都是讲不通的,但他内面含有无限的深意在!他是宣示自证境界,非虚妄分别之言语思维可了知。


  又作心王铭云:“观心空王,玄妙难测!……水中盐味,色里胶青,决定是有,不见其形。六门出入,随物应情,自在无碍,所作皆成。了本识心,识心即佛。……除此心王,更无别佛”!这铭文更显然为悟心成佛禅。相传他是弥勒应化。还有在中国应化的弥勒,即李唐后奉化布袋和尚。他也有很多的诗和偈,有一偈云:“只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纵横妙用可怜生,一切不如心真实”。此颂也与傅大士心王铭一贯。


  前面讲实相禅的时候,曾经讲到南岳慧思禅师,思师亦与保志同时。当他隐居山中的时候,志公向他传语:‘何不下山教化众生’?慧思答曰:‘三世诸佛被我一口吞尽,更有甚众生可教化’?这些话也类宗门禅语。


  更有华严的始祖法顺(即杜顺),禅录上说:“法顺作法界观,文简意尽,天下宗之”。又说他尝作法身颂云:“青州牛吃草,益州马腹胀,天下觅医人,灸猪左膊上”。传说杜顺是文殊化身。说为文殊化身的,还有与拾得同隐居天台山的寒山。他的诗很出名,其格调语浅而意深,故他在诗坛上,是白乐天的先河。寒山外还有后来作华严合论的李长者。从诸法性空明华严,传说与杜顺、寒山,同是文殊化身。


  以上这些,都是达摩宗门禅兴起前的增上缘。或依经论教义提出简单扼要的玄旨,或别出不依经律论义乃至非言语文字所能及的风格,故总名此为“超教之顿悟”。


  二 达摩与慧可


  达摩、在高僧传与传灯录里,记载不同。高僧传谓达摩是刘宋时来中国的。比译四卷楞伽的求那跋陀罗稍后。至北魏,在嵩山专以禅法诲人,因此惹起盛弘经律者的毁谤。惟有道育、慧可二少年沙门,锐志高远,精进求学,侍奉四五年,达摩感其精诚,乃示以理入与行入二门理入门,即明无自他凡圣之别的真性,凝住壁观,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是名理入。行入门有四种:一、报怨行,修道遇有苦厄的时候,当念此是业报,是我宿世所作业因,现在应当安心忍受,不生憎厌。二、随缘行,遇有顺境,无所贪着,缘尽归无,何喜之有?因此得失随缘,心无增减。三、无所求行,就是对于世间的一切都无所求,因为三界都是苦的。四、称法行,即称法性之理而行。此四种入行,万行同摄,亦与理入无碍。此依高僧传说,并传慧可四卷楞伽以印心云。


  但传灯录则说他是梁武帝普通年间(二年或七年八年)来中国的,初到广州,剌史表闻武帝,武帝乃迎接他至金陵。武帝问他道:‘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达摩答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答曰:‘此但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帝又问:‘如何是真功德’?答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进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答曰:‘廓然无圣’。帝曰:‘对语者谁’?答曰:‘不识’。帝问既高,而达摩答不能相契,以机缘不投,达摩乃潜渡北上。志公对武帝说:‘达摩是观音菩萨化身’。帝拟遣人追回,志公曰:‘阖国人追去亦不能回矣’!


  达摩北上至嵩山少林寺,便面壁而坐,终日默然。时有神光,系一中年博闻善讲之士,闻达摩之名,特地跑到少林寺去亲近他。他到了少林,见达摩朝夕端坐,面向墙壁,默然无语。神光自己心里便这样想:古人求法,敲骨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今我何人?如是他就在一个大雪夜里,端正地立在达摩的旁边,积雪过膝。这时达摩很怜悯他道:‘汝久立雪中,当求何事’?神光悲痛而泣曰:‘愿和尚慈悲,开甘露门,广度群品’!达摩曰:‘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进,难行能行难忍能忍,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神光听了,乃潜持利刀断臂于达摩之前,达摩知是法器,为易名曰“慧可”。可问曰:‘诸佛法印可得闻乎’?答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可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达摩说:‘将心来!与汝安’。慧可觅心不得,乃曰:‘觅心了不可得’!达摩说:‘与汝安心竟’!所以神光易名慧可,是从他顿悟的智慧而印可的。


  后来达摩欲回印度,便召集门人说:‘时候到了,你们怎么不各言所得’?时有门人道副说:‘如我所见,不执文字,不离文字,而为道用’。达摩说:‘你只得我的皮’。一尼名总持的说:‘我今所解,如庆喜(阿难)见阿佛国,一见更不再见。达摩说:‘你得我的肉’。道育说:‘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而我见处,无一法可得’。达摩说:‘你得我的骨’。最后慧可礼拜达摩,依位而立。达摩说:‘你得了我的髓’。因此便将衣法及四卷楞伽传与慧可。有偈曰:“吾本来兹土,传法度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并云:‘内传法印以契证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二百年后,衣止不传’。自此以后,在中国有了不立文字的宗门禅。


  达摩示寂之后,葬在熊耳山。过了三年,魏宋云奉使西域,归途中遇达摩于葱岭,见达摩手提一只鞋。宋云问他到那里去,他说回西天(印度)去。宋云回到魏国,将此事呈禀皇帝,帝即令把达摩的坟掘看,一掘开只见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子,大家都觉惊奇!这只履西归,又永留了一重公案。


  由上面看来,高僧传与传灯录记载达摩的事不同,这或者是因为达摩年寿很高在中国很久,高僧传只记录了达摩初来中国的前一段,或是一般人所熟知的事;传灯录记载后一段,或是口传慧可的事。


  达摩初创了禅宗,慧可为第二祖。据高僧传说,慧可侍奉达摩有六年之久,承受衣法后,于天平二年到北齐邺都大宏禅法,因此一般咬文嚼字的法师们,便嫉妒他,障碍他、排斥他,甚至派刺客杀害他!据说他的臂骨被折断。这或许也是那些偏执文字之徒干的。传灯录说,他后来在管城县匡救寺门前谈无上道,很多人围着他听。时有辩和法师讲涅槃于寺中,以其徒转从慧可参禅,大兴毁谤。那一县的知县翟仲侃,听了辩和的谗言,竟以非法加诸慧可,慧可就遇难了。这时,他已有了一百零七岁的高龄。


  高僧传里说有一位向居士,幽遁林野,淡泊自修,曾寄可一书以示意:“ 除烦恼而求涅槃者,喻去形而觅影;离众生而求佛,喻默声而寻响”。可也答之以偈云:“说此真法皆如实,与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又有化公、廖公、和禅师、那禅师、慧满等,皆曾直接或间接受可之薪传,但无真正嗣法的弟子,故说“末绪无嗣”。


  可是据传灯录的说法,那就不同了。傅灯录说:可得法后,到北齐天平二年,有一居士(或即高僧传里所说的向居士)年逾四十,一日来见可云:‘弟子身缠风恙,请和尚忏罪’!可乃运用达摩的作风答覆他:‘将罪来!与汝忏’。这位居士静默了半天说:‘觅罪不可得’!可便说:‘与汝忏罪竟!宜依佛法僧住’。居士说:‘今见和尚已知是僧,未审何名佛法’?可谓:‘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无二,僧宝亦然’。当时这位无名居士听了慧可这几句话,深有所领悟的说道:‘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其心然,佛法无二也’。这实在也就是达到了悟心成佛之旨。所以慧可听了,也就很高兴地许其出家,而且还这样地夸奖:‘是吾宝也,宜名僧灿’!过了二年,可便传法与僧灿,传法偈云:“本来缘有地,因地种华生,本来无有种,华亦不曾生”。要按平常的理解讲起来,这也不出缘起性空的道理。然而这不是一种理解,而是一种契悟!可传法后,嘱僧灿隐居深山,谓不久将有法难,自身并须遇害以酬宿债。


  由于可之被害,可以知道慧可显然是不依经教而力宏别传禅法的人。正因为他所宏的是不依经教的禅,所以多处惹起讲经持律者的嫉视与障难。后来宗与教的对峙,也可以说就是受了他的影响!


  三 僧灿至弘忍


  僧灿、前面已经说过,他是以居士身而得法于二祖而出家的。高僧传里,没有僧灿的传,也没有说道信从灿受法,仅于法冲的传上,附带地说到‘可禅师后灿禅师’  。但传灯录则谓灿师得法于二祖后,隐居于皖公山。至隋开皇十二年,有沙弥道信(年十四)来向他求解脱法门,他问沙弥:‘谁缚汝’?沙弥谓:‘无人缚’。于是他就提醒似地说:‘何更求解脱乎’?道信听了这话,便于言下大悟。随侍三祖,服了九年的劳役,方传衣法。传法偈云:“华种虽因地,从地种华生,若无人下种,华地尽无生”。僧灿既把衣法传给道信,于是他就到罗浮山去隐居。后来仍回到皖公山而终,即今三祖山是。


  僧灿留下宗门的重要文献,有信心铭,信心铭里开头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欲得现前,莫有顺逆!……六尘不恶,还同正觉”。最后是:“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语道断,非去来今”。这也就充分表白了悟心的禅意。


  从僧灿到弘忍,中间还有四祖道信。道信曾经六十年胁不着席,可以想见他的精进了。他住破头山。山里有一种松老人,要从他出家,他说你现在老了,出家无用了,必欲出家,可俟再世。


  多年后,有一天到黄梅县去,路上遇见一小儿,他问小儿何姓,小儿说:‘性即有,不是常性’。他又问何姓,小儿说:‘是佛性’!又问:‘你没姓吗’?小儿说‘性空故’!于是他就知道这小孩即是向者要从他出家的那个老人转世。原来那位老人因受了他的激发,死时在一条河边上,向一位洗衣服的处女“借宿”。这位女子并不知道他的用意,答云:‘要问父母’。老人说:你答应一声便可。处女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于是老人就投胎于这位处女了,处女既怀了孕,就被他的父母所发觉,认为是辱败门庭,就把她赶出家门。后来这个女子沿途乞化,生了小孩,这就是道信现在所遇到的这个小孩了。因为他没父亲,所以他也就说不出他姓什么。道信既知道了这个小儿来历,于是就问他的母亲让他出家。他的母亲因感于行乞的不便,所以就很慷慨地许他出家了。


  道信既然得了小儿,于是待长成时,就把衣法传给他了,传法偈云:‘华种有生性,因地华生生,大缘与性合,当生生不生’。


  唐贞观年间,太宗因仰慕道信祖师的德风,所以再三地召他入京。他皆以病辞,终不一赴。第四次,太宗乃告诉使者说:‘如果不起,即取首来’!使者到山把这意思告诉了他,那知他毫不怯惧地引颈就刃。他这样一来,倒把使者吓退了。太宗听了这种高风,不但是让他山居,而且更加钦慕了。


  四祖旁出有牛头山法融禅师,法融禅师高僧传里很详,但并未谈到与道信的关系。传灯录里则说,四祖一天到牛头山,访融禅师,当四祖到牛头山时,看见法融禅师的周围有许多虎狼在那里,便故意举手作恐怖状。法融禅师见了便说:‘你还有这个在’?等一会儿法融禅师进屋里去了,四祖就在法融禅师的石座上写一佛字。法融禅师出来,刚要往座上坐,乃发现座上有个“佛”字,于是突然缩身恐怖(这是真的恐怖 ),四祖便说:‘你也还有这个在吗’?因此一言,法融禅师顿把平日修学的放下,进受四祖法要,承了心传,别开牛头山一支,一直传了六世,分传的有八十余人。


  四祖的嫡嗣是弘忍,弘忍就是五祖,也就是那个无姓小孩。后来在黄梅东山即五祖山,成立了东山禅风,座下常数百人。因为那时多向慕他是达摩的正统,所以求法者多到他那里去修学。


  弘忍常劝人诵金刚经;广东新州卖柴养母的卢慧能,因听人诵金刚经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句,忽有领悟,遂安顿其母,至黄梅参五祖。五祖问他从什么地方来?来此何事?他说:‘从岭南来,唯求作佛’。五祖说:‘岭南人无佛性’。他说:‘人即有南北,佛性岂然’!五祖便知道他是个利根人,便叫他槽厂去做舂米工作。过了八个月,五祖叫门下的人,各作一首表现心得的偈子,得旨者便传衣法。当时大家都推重首座神秀,秀乃作了一偈,书之于壁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五祖见了这个偈子,知道是神秀作的,便赞叹道:‘后代依此修行,亦得胜果’;并令门下人都诵念此偈。卢行者在碓坊里,听见大家每夜念着这么一个偈子,便不自禁地问他的同学们说:‘你们念的是什么’?同学们便说:‘你不知道吗?祖师为要传法,所以教大家各述一偈,我们念的就是秀上座作的;祖师说这首偈甚好,所以叫我们大家都诵念’。行者说:‘请你再念一遍给我听听’!这位同学就念给他听。他听了之后说:‘美则美矣,了则未了’!这位同学便责备他:‘庸流何知?勿说狂言’!行者不与争论,也和作一偈。到了晚上,他便请一个识字的,书于神秀偈旁:“菩提本无树,心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见了这一偈,乃以袖拂去云:‘亦未见性’!可是他跟着就到碓坊里,密示卢行者,于夜里三更天到丈室里去受法。行者知道了五祖的密意,所以就在这天夜里去见五祖。五祖再为说金刚经,说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句,慧能彻悟自性本不生灭,本无动摇,本来清净能生万法。五祖乃付衣并法偈云:“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复无种,无性亦无生”。传法已,五祖诫六祖,从此以后,“衣”止不传。


  六祖因金刚经开悟,五祖亦为讲金刚经。达摩原是以楞伽印心的,第以楞伽名相繁细,易使学人流于分别,且二祖亦尝谓:‘此法 (楞伽) 四世之后,变为名相’,所以五祖就提倡金刚经。有人推论以那时达摩笈多译出无著金刚经论,六祖于南粤受其传,才改用金刚,这是没有根据的。


  传灯录的诸祖的传承,大致如上。此外还有近从炖煌石室发现的楞伽师资记,此书中国未传,被日本僧得去了。民十五年,此日本僧曾以此书请我作序,但至今尚未刊布来中国。这部楞伽师资记里所记的传承,共有七祖,就是楞伽师求那跋陀罗为初祖,达摩为二祖,慧可为三祖,僧灿为四祖,道信为五祖,弘忍为六祖,神秀为七祖。由神秀为七祖上看,可以知道这部楞伽师资记,是神秀的门人所傅的。该记的内容,都是四卷楞伽的心要。有人臆揣道信、弘忍已受了留支的影响,改宗魏译十卷楞伽了,也全无根据。在诸祖的传承上,弘忍后以神秀为正统;弘忍下有十人,第十人才是慧能,虽有慧能而并不重要。由此可见神秀一偈,是述的楞伽有宗,而慧能一偈则是般若空宗,故五祖云都未见性;待室中再为说金刚,慧能乃大悟自性而传衣法。


  此外还有贤首教义的顿教,其内容也就是禅宗;因为在贤首时禅宗已盛行,所以别开顿教以安置之。但慧能后禅宗的开展,又非贤首的顿教所能范围,故附言于此弘忍、慧能间。(光宗、性觉记)


  四 慧能之师资


  五祖弘忍后,神秀弘禅于北方,甚为高宗、中宗及武后所崇奉。慧能则弘于广东曹溪,故对神秀北宗而称南宗。后来所谓宗门,实到慧能南宗始巍然卓立。因六祖前仅有少数人相传,自初祖至四祖,始分牛头一支;至五祖遂分南顿、北渐二宗。六祖南宗下,始波澜壮阔。


  慧能六祖,在前讲五祖时,已曾提到。当五祖欲付衣法,叫慧能夜半入丈室,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句,六祖遂大彻大悟说:‘何期自性本来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不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五祖知其彻悟,乃付衣法。并当夜送至九江,舟中慧能又有‘迷时师度,悟时自度’之对答。五祖回,逾三日,始告大众:‘衣法已南矣’。众知,乃渡江向岭南追去。时僧中有个叫做惠明的,乃将军出身,身强足捷,超越众人前,先追到了六祖。六祖置衣 于石上,匿身林莽中。惠用尽平生之力,提衣不动,乃大声唤:‘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慧能出见,惠明作礼道:‘求行者为我说法’。慧能说:‘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于言下大悟。又问:‘上来密语密言外,还别有密言否’?慧能说:‘吾言非密,密在汝边’。惠明于是即礼六祖为师,后来改名叫道明,以避师讳。惠明还至中途,告大众说:我追上前去,一点影子都没有,并且道路极其难走,众遂同还。


  六祖到了广东,五祖门下还有许多人去找寻,故许多年来东藏西隐,常与腊者一起。腊人叫他守网,辄放其生物,且自以野菜于腊人锅边煮食。后来到广州法性寺,适印宗法师在那里讲涅槃经,当时因风吹幡动,有一僧说是幡在动,一个说是风在动,诤论不决。六祖听见了,对他们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僧众听了,都十二分地惊异!印宗法师也晓知了,请他上坐,乃问道:‘行者定非常人,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慧能也不隐避而答应了。于是印宗为请当地的高僧大德,给六祖剃发授戒。并问:‘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慧能说:‘指授即无,唯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这就是说,唯以见性成佛为最要而已。


  六祖自后于曹溪开堂说法,开头就教人念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多,直提即心是佛悟心成佛的宗旨。唐中宗仰其道风,遣内供奉薛简迎祖进京,六祖不肯。遂请法要问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师意如何’?祖曰:‘道在心悟,岂在坐耶?仁者欲明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一日告众曰:‘达摩禅宗,自此周遍沙界’。当于众中说付法偈云:‘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此明顿悟自心即成菩提的宗旨。衣止不传,留供曹溪。时得法者有三十三人。这些人,在法宝坛经里都有问答。其中最特出的,有青原行思、南岳怀让二位,而以青原禅师为首座。因为这是后一期禅风的开始人,留待下说。


  此外有一位法海禅师,相传六祖坛经就是他记录下来的。法海初见六祖,问如何是即心即佛,祖曰:‘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法海于言下大悟,坛经载有八句偈颂。


  还有一个最奇特的是永嘉玄觉,先精修天台三止三观,后来与玄策禅师,同从温州到曹溪见六祖,振锡而立。六祖云:‘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永嘉禅师说:‘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祖曰:‘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答:‘体即无生,了本无速’。于是六祖即为印可说:‘如是!如是’!盖永嘉禅师乃先悟入心地者,不过要心心相印,求六祖为之印证而已。六祖印可后,永嘉这才具威仪礼拜。少顷,即告辞欲去,祖曰:‘返太速乎’?答:‘本无去来,岂有速耶’?祖曰:‘谁知本无去来’?答:‘仁者自生分别’。祖曰:‘汝甚得无生之意’!答:‘无生岂有意耶’?祖曰:‘无意谁当分别’?答:‘分别亦非意’。祖叹曰:‘善哉!善哉!且留一宿’。故后人称永嘉为“一宿觉”。永嘉见六祖后,说有证道歌。起首云:“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乃至云:“大象不游于兔径,大悟不拘于小节,莫将管见窥苍苍,未了吾今为君决”。盖南宗门下之禅悟既高,不免为人惊奇疑谤,故结示决断。


  神会见六祖的时候,还是个沙弥。初见祖时,祖与之问答,因其口头滑利,曾被六祖痛打过一顿 六祖示寂前,一日于处中说:‘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神会在众中出曰:‘是诸佛之本源,众生之佛性’。祖曰:‘向汝道无名无字,汝偏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后有把节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祖灭后,神会于北方大弘六祖顿宗,着显宗论,传法数十人。所传五台无名下出第三代澄观国师,即华严第四代祖。至第五代道圆禅师下、又出圭峰宗密,即华严五祖。这些,都可归入悟心成佛禅之传统。


  前期道宣律师之评,是推重天台止观。此期依圭峰之评,则推重达摩所传之禅法了。如说:“带异计、欣上厌下外道禅”,此如中国修仙者等。“信因果、欣上厌下凡夫禅”,这是已能正信因果,欣上厌下以修的,故为凡夫禅。此二种为世间禅。“悟我空偏真之理、二乘禅,悟法空所显真理、大乘禅”,这是说:单悟我空所显偏真之理即二乘禅,双悟我空法空而修的即为大乘禅。此二种为出世间禅。他于是又说:“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禅,亦名如来清净禅”。此即明顿悟自心、即心即佛的宗旨。又说:“达摩门下展转相传者,此禅也──最上一乘禅──。达摩未到,古来诸家皆四禅八定,天台依三谛修三止三观,义虽圆妙然亦前诸禅相。惟达摩所传,顿同佛体,迥异诸门,故宗者难得其旨。得即疾证菩提,失则速入涂炭,错谬者多,疑谤亦众”。此圭峰所论,可为这期禅法的确评。


(载自《中国佛学》)

名家专辑快捷阅读,回复作家名字即可


毕飞宇|陈忠实|池莉|曹文轩|迟子建|格非|韩少功|贾平凹|老舍|李佩甫|刘庆邦|沈从文|苏童|三毛|铁凝|莫言|汪曾祺|王朔|王小波|王安忆|余华|严歌苓|阎连科|史铁生|张爱玲|张承志|


博尔赫斯|村上春树|川端康成|马尔克斯|卡佛|福克纳|卡夫卡︱卡尔维诺


国外名家作品合集,回复“合集”,便可快捷阅读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