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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祥:老杜的池塘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2017-03-21 刘玉祥 原鄉書院

老杜的池塘 

刘玉祥

老杜的池塘,不是用来种荷花的,他可没这雅兴。池塘是用来养鱼的。

说句大实话,老杜的鱼养得真不怎么样。但他的鱼塘占地面积大,第一次下的鱼苗多,被县里确定为带头致富先锋。有了这个亮闪闪的名号,老杜觉得自己的鱼就是养得好,谁说什么,他不想听。


这不,爱管闲事的李旺用斗笠扇着扑面而来的蚊子,叼着烟卷走过来,高门大嗓地说:“我说,老杜,你这鱼挺好,但鱼塘修的不咋地。你看,鱼塘修在沟口子上不说,四周都搞得挺规整,缺个入水口,也缺个出水口,养几天,还不把鱼养馊喽,来个大水,还不弄成黄河大决口!哈哈!”这话直来直去,老杜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了半天,老杜说:“行,看两天再说。谢谢!”他打心底深处就没看得上李旺,李旺的鱼塘不到自己的五分之一,修在半山腰,上水用泵抽,留了入水口和出水口,鱼跑了咋办?但他没说,反正自己的鱼塘很规整。


老杜高挑的个儿,五官倒也端正,有许多良好的习惯,不吸烟不喝酒,更不赌博,按时起床,锻炼身体,做事有规律,且做的有板有眼,得到过县委书记的接待。他觉得自己很优秀,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婚事定在秋天,未来的儿媳妇也很乖巧,老婆的豆腐坊生意兴隆,村里人都很羡慕,时不时把自己的鱼塘拍张照片发到微信圈,一片赞誉之声,现在,什么事都架不住粉丝多啊!李旺算什么玩意,不会玩微信,县委书记长什么样只有电视上看的份,呵呵,想到这,老杜就乐了。心情如同雨后挂着彩虹的天空,亮瓦瓦的、还不缺色彩。


现实并不像李旺所说的那样,老杜的鱼不但没馊,反而渐渐地长大。倒是李旺的鱼塘,鱼儿接二连三地游失。有微信圈广大的粉丝团和电视的宣传,老杜的鱼塘有了名气,前来参观和垂钓的人渐渐多了,有来学习参观的,老杜吐沫星四溅,每天讲的口干舌燥,但他乐此不疲。垂钓的人大多是来游山玩水的,鱼的大小和环境没什么关系,不就是农家菜吗?吃什么不是吃。


但好景不长,老杜鱼塘里的水由蓝变绿,甚至变成深绿,鱼儿也打着旋,肚皮翻白的渐渐多了。老杜认为垂钓的人污染环境,他便停止了垂钓和参观,让鱼儿有个喘息的机会,又添置了几台打氧机,连天带夜地供养,鱼不但没有喘息过来,全翻白了。


看着发臭的鱼塘,老杜和儿子小杜站在塘边,无奈地叹息。


“爸爸,死鱼怎么办?”


“嗯,等等!”


“鱼死了还能等它活过来,直接清了就得了,有什么可等的?!”


“不急,等我想想办法。”老杜慢条斯理地说。


“扔个死鱼,你还在拖。做决定时,你怎么不想好了,这下可好,几十万扔得无影无踪,没听到个响动。”


“说你毛躁,还不承认,还是年轻。”


“就你那个死脑筋,李旺叔提醒你,你不听,我说你,你也不听。现在可好,把鱼塘变成了尸塘,你就拖吧,拖个家破人亡你才甘心。”


“你懂个啥?!乳毛未脱,教训起老子来了!”


“前辈子我干了什么缺德事,怎么转生成了你的儿子?什么事都往绝路上走,您自己慢慢走吧,反正我不跟着你走了!”小杜转身走了,把气鼓鼓的背影留给了老杜。


老杜望着远去的背影,愣怔了片刻,吐出一口长气。“什么玩意?翅膀硬了!”


夕阳敛尽了最后一缕阳光,鱼塘里一片泛着白光的鱼,周边的垂柳遮蔽着池塘,显得阴森恐怖!


老杜回到家,没看见儿子的踪影。鱼死了,虽然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中也甚是懊恼,县里的先锋看是当不成了,不清理鱼,他自有主张,表示他的原则与立场。儿子太不懂他,纯粹无事生非,跟他较劲。


“回来了?”媳妇问他。


“嗯!”他阴沉着脸答道。


“不高兴,谁惹着你了?”


“没事!”


“儿子呢?”


“别提他,翅膀硬了,爱去哪去哪!学会顶人了!”


老杜媳妇笑了,“跟儿子生气了!那不是你儿子吗?还真生气啊!吃饭吧!”


吃过晚饭,夜慢慢地爬上了天空,瞬息间就是夜晚。老杜喝了二两白酒,心情渐渐好了,鱼没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微醺中有了豪气。


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四点,老杜有些口渴,从床上翻起,找水喝,咕咚咚灌下一杯凉开水,心里舒坦多了,媳妇真体谅人,只要老杜喝酒,肯定晾好一杯白开水,家很温暖!老杜舐犊之情油然而生,还是媳妇说的对,儿子是自己的,气自己,很正常。他便转到儿子的卧室,看看儿子憨态的睡姿。


他蹑手蹑脚走进去以后,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儿子根本就没回来。虚拟的温情瞬间撕得粉碎,变成了愤怒,他气冲冲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大声对媳妇说:“你儿子呢?还没回来!胆子越来越大了,白天顶我,晚上夜不归宿。”媳妇迷迷糊糊中被惊醒,睁开了惺忪的眼,“都多大了,他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天天恨不得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没回来就没回来呗,睡吧!”“睡睡睡!整天睡得跟猪似的,心里没事瞌睡多!”老杜气哼哼地拉过毛巾被往自己身上一盖,闭目养神。


指甲红般的朝云绽放在东边的天空,随着太阳轻轻一跳,变成了白色的鱼鳞。老杜打着哈欠,在院子里喂鸡。听见仓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院门“咣当”一声撞开了,他看见李旺惊慌失措的眼神,“老杜,你儿子,在你家,你家鱼塘里,飘着!快去!”


老杜忙不迭地跟着李旺奔向鱼塘,到了鱼塘,老杜儿子的尸体游弋在死鱼之间,很显眼。村里几个人过来,帮着老杜把儿子的尸体打捞上来,老杜的媳妇也赶到了鱼塘,坐在鱼塘边嚎啕大哭,老杜坐在塘边的石头上,默默流泪。


丧事处理完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老杜的媳妇难以从悲伤中自拔。


听村里人说,老杜的儿子死前,在村里的小酒馆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嘴里念叨:“你能你干,干死了算!”喝完后,小酒店老板还跟着他到了家门口,才折返回去。据说喝酒时,不停地说,老杜管得严,凡事爱拖着,小事拖大,大事拖炸,自以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等等,村里人猜测,小杜回到家,又想到了鱼塘里的死鱼,便到鱼塘,捞死鱼时,掉进鱼塘淹死的,从另一个角度说,是被老杜逼死的。


小杜死了,老杜照样活得有滋有味,背着手,腆着肚,他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悲伤,但村里人已经鄙视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了。


又是一个夏天,鱼塘清了,换了水,老杜又买了鱼苗放进去,鱼塘还是那个鱼塘,唯一不同的是,老杜住在了鱼塘边上的小屋里。


日子过得平淡而无奇。蜻蜓从水面上飞过,蝉噪仍是那么烦人,杨柳倒垂着,拂着水面,水面是那么平静,掀不起半丝涟漪,老杜窝进椅子里,呆呆地看着打捞儿子上岸的地方,时常会想起儿子,未免有些伤感。


忽一日,狂风大作,云层压得很低,黑压压的,仿佛削着人头往过走,四周里瞬间变暗,树叶、砂石打着口哨四处里蹿,门缝呼啸着,池塘也变得不安定起来,似乎要借着风,整个儿掀翻,倒扣在对面的山坡上。不一会,雷鸣电闪,雷声炸得噼里啪啦,闪电一道道如蓝色的妖姬从水面上蜿蜒而去,雨是泼下来的,分不清是点,还是线了,铺天盖脸。这阵势吓得老杜大气不敢出,人的喜怒哀乐此时此刻都变成了恐惧。


起初,地上的水还自高处向低处流淌,后来,这水完全失了规矩,随着风,竖着流,横着流,完全不受重力的约束。伴着雷声雨声,老杜听到一种声音,脸色忽变,这声音起始是万马奔腾,后来如同火车从山沟驶过,老杜清楚,山洪来了,他穿上雨披,走出门去,看见浊浪滔天,后浪推着前浪,汹涌而来。老杜拔腿向山坡跑去,地上湿滑,他跌了一跤又一跤,最后他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到了山坡上,他看见房子早已不见踪影,鱼塘变成了一片汪洋,水顺泻而下。


雷声远去,雨渐渐停了。水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流淌了一天一夜,水势小了下来,老杜到鱼塘边,发现屋子已夷为平地,规整的鱼塘没了踪迹,如同修塘前的样子,变成了河沟。没了一丝人工痕迹,恢复了自然造化之物,围挡的鱼一个也没留下。


老杜似乎慢慢明白了点什么,但好像又什么也不明白。他又忙着找政府要灾后补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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