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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本 | 梁鸿:我爱

2017-03-28 原鄉書院

秋天的金黄的玉米街道。

  电线在低空中凌乱地纵横着,玉米铺在水泥街道上,狗在上面拉着干硬的屎,小孩走在玉米上,长长的身影虚投在上面。有小轿车过来,小心翼翼地走那狭窄的通道,而三轮农用车、卡车则毫不客气,就在玉米上碾压过去。层层的玉米在车轮下飞起,又回落,飞溅出金色的光晕。

  傍晚时分,几辆车堵上了。路的左边停着那辆超长的24轮大货车,它不分早晚地停着,如庞然大物,压在心头。一辆打玉米的工具车在路的右边忙碌,伴随着隆隆的机器声,金黄的玉米哗哗地飞出来。一辆小轿车被卡在了路的中间,司机大发雷霆。打玉米的人一边道歉着,一边不慌不忙地干着活。

  月亮挂在黑色的空中,昏黄朦胧。吴镇的主街道上,还有喇叭的叫卖声,喧闹尖利,却又因为回音过大而显得孤单和凄冷。一家人在临时搭起的棚里炸油条,黑夜侵蚀着灯光和身体,年轻的男孩子熟练地在翻滚的油中捞起金黄的油条,不时把半边脸朝向灯光,往盆子里放金黄的油条。另一侧面的轮廓,隐在阴影里,犹如古老的英俊鬼魂。

  那个爬到树上的少年阿清、坐轮椅的老女人、手拿《圣经》的流浪汉德泉、梦想着发财的医生毅志、从来没离开过店的美人彩虹、会阴阳仙儿的老李哥、研究易经的小公务员红中、抑郁的小学教师明亮,他们坐在吴镇的时间里,朝着外面张望。

  小镇有某种让人灰心的感伤。灰尘在不断累积,人在不断变老。一切都在发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涣散无比却又蠢蠢欲动,试图创新却又随波逐流。那座红白颜色的22层高楼,和沟渠对面那座坍塌多年的房屋对峙着,呈现出一种外强中干的脆弱。




  在大家心里,那座高楼早晚、必然或者已经落满灰尘,就像真理。他们的脸一直朝向外面,朝着虚空中的亮光,渴望着,却又什么也没看见。小镇人不能忍受这种寂寞和无所事事,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安静、空虚和迷茫,他们不熟悉,也不敢往里窥视。因此,大家都拼命找事情往一起凑,拼命地让自己忙起来。

  但是,我并不想让“吴镇”本身具有过于本质的意义,我并不想让地域性成为叙说它的起点,只是一种必要的空间和形态。人有所依附,有所生长,背后有天空、大地和气息,它们一起参与了人的发生发展,但都只是元素,最终我们看到的还是这个人。

  我希望塑造出小镇人的语感和旋律,互相交织,互相冲突,又互相依赖。写作《到第二条河去游泳》时,无意间听到巴赫的曲子,突然找到一种感觉。生命就是一首变奏曲,起伏、温柔、痛苦,扭结在一起行进。我想形成这样的旋律,语言的、情感的、河流的,它们都是对位的。倾诉与抱怨、压抑和深情、丰盈与干枯、自然与人工,相互交织,欲说还休。

  我对“小喜”充满了热爱,她一个人默默地走向河堤,寻找可以死亡的河流,既平静又悲伤,既单纯又思虑万千。我想为她找到言说的出口,想写出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她才能言说。言说的时刻,既是她死亡的时刻,也是她重生的时刻。

  我想以最诗意的方式来表达最有现实感的抗议:自杀,不是因为贫穷,不是因为吵架,只是因为虚空和无所归依,哪怕她只是一个农民。还有,我们正在失去的河流,它是我们正在失去的生活和美。

  喜欢柔软、绵长的叙事,喜欢语言犹如触角,朝着各个方向伸向最幽深的地方。喜欢万物关联的感觉,窗外鹅黄的柳叶和微风、灰尘、阳光,和楼房、阴影及房间里正在朝外看的我,都在一起,彼此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和互生关系。在这方面,我就像“好人蓝伟”,眼瞅着自己的人生下坠,却仍然沉溺于一种泛滥的爱意,并坚守着暧昧难辨的正义。这些矛盾而又挣扎的人,在我看来,却包含着人的内在秘密。

  他们组成一个神圣家族。 

文章来源:《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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