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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 | 刘国林:与熊为伍的日子

2017-03-29 刘国林 原鄉書院

与熊为伍的日子

刘国林

我的一生中,感受最深的就是与熊为伍的日子。


1969年,正是中国“备战备荒为人民”闹得最凶的时候。各单位都在山沟里盖备战房子和开垦荒地。我单位也在松花江南岸开了二十多垧地,都种上了人参,还养着十几箱蜂。那年月,尽管备战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却是雷声大,雨点稀,动真格的了,却谁也不愿抛下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刚参加工作,无牵无挂,还有个武装基干民兵排长的头衔,得,去深山老林里看人参园非我莫属了。


头几天,平安无事,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哪来那么多熊?无非是以诈传诈罢了,何必当真?一这样想,我的胆儿壮起来,觉也睡得安稳了。第五天傍晚,我从参园回来窝棚,只见虚掩的门大敞着,锅碗瓢盆一片狼藉,锅里的饭所剩无几。盛蜂蜜的大缸也横在屋角,半缸蜂蜜不翼而飞。咦?炕上的被子怎么湿了一大片?我掀开被角,浓烈的尿味儿扑鼻而来,背窝里一滩熊粪还热乎呢!见到这些场景,我气炸了肺,熊是记吃不记打,保准还来,如何是好?我一时犯了难。还好,埋在锅台后的酒坛子没被熊发现,若让它逮到了,不喝个底朝天才怪呢!我顿时计上心来。第二天一早,我把埋在地下的酒坛子取出来,哗哗地把酒倒进盛蜂蜜的缸里,又弄些蜂蜜搅拌均匀,背起冲锋枪,躲到窝棚后的参棚里听动静。快到中午时分,果然见一大一小两只黑熊大摇大摆地钻进窝棚。我想,这回一定是有好戏看了。想去看个究竟。又一想,不行,熊惹急了要伤人的。我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突然对天鸣起枪来。枪声惊动了窝棚里的熊。只见那只大熊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边跑边用掌拨嘴边的毛,可能是蜜糊嘴难受了吧?却再也没见小熊跟出来。待大熊跑远。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窝棚,见小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烂醉如泥。我连忙找根铁丝穿在小熊的鼻子上。奇怪,铁丝穿进小熊的鼻子头它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痛,哼都没哼一声。我又找出铁链子,就像穿牛鼻子一样把小熊拴在屋角里。


可能是那只大熊被枪声吓破了胆儿,也不管它的亲骨肉了,再也没光顾我的窝棚。那只小熊倒也乖。只和我作对了一天半时间,就哼哼叽叽地讨食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小熊长得身高体壮,整天围我身前身后地转,欢蹦乱跳,连睡觉也偎在炕沿下。它似乎通人性,我让它做什么都会做,亲昵地称它“黑将军”。有它看门,晚上睡觉也安稳。


那年冬,我和云云结婚了。云云看中我了,却看不上“黑将军”,总嫌它憨头憨脑地有味儿。头一次见面就下逐客令:不要人熊不分,再和熊在一起混,你和熊没啥两样了!我不敢怠慢,因为老婆终归比熊重要。虽说没舍得把“黑将军”抛弃掉,但当着云云的面,再也不敢对它象从前那样热乎了。只要“黑将军”在云云跟前,她马上厌恶地挥手道:“去,到外边去!”后来,我干脆用链子把“黑将军”拴到外边。慢慢地“黑将军”知趣了,每当我和云云在一起,它总是远远地蹲坐在旁边,瞪着两眼疑惑着望着,好象说:“想当初我是怎么忠于你的?如今你有了新欢就变心,想扔下我不管了?”


离窝棚二里处的山下有一条小河,河水不大,但里边小鱼挺多。隔三差五,我和云云去小河捞鱼吃。捞鱼不用网,用柳条筐即可。有时捞的鱼吃不完,就穿起来晒鱼干送给亲朋好友。“黑将军”最爱吃鱼,但只要有云云,它宁可馋得流口水,也绝不敢跟我俩到小河边去的。


那年冬天,我去山外办事,留下云云一人在家。闲来没事,她独自一人去小河凿冰捞鱼。也巧,那天捞的鱼比往日多。她越捞越起劲儿,竟忘了早点儿回家,一直捞到日落西山。正当她收拾鱼具准备回家时,突然看到离她三十步远的草丛中有两只狼正贪婪地盯着她呢,吓得她提起鱼篓就往家跑。谁知竟慌不择路,慌恐之中,掉进她自己凿的冰窟窿里,两只胳膊正好架在冰窟窿口上。人虽掉不下去,但也不上来,身子已卡在冰层中了!她想,这下子算完了,非被狼吃掉不可!她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想到平日最讨厌的“黑将军”,便大声地喊起来:“黑将军——,黑将军——”眼见着两只狼越逼越近,她绝望了,可还是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她看见山坡上滚来一团黑旋风,定睛瞧,是“黑将军”向她这儿冲来了。可能是害怕的缘故,可能是激动的缘故,她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她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了。只见“黑将军”蹲坐在她身旁正低声地叫着,她活动一下麻木的身子,裤腿和棉鞋已冻成冰的铠甲,不能折弯了,摸摸双肩,棉袄已被抓得开了花。她知道,那是“黑将军”拉她出冰窟时留下的痕迹。啥也不顾了,活命要紧。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子不听使唤。“黑将军”仍低声地叫着,并俯下身子,让她爬到它的背上。云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黑将军”的背上。“黑将军”真通人性,这时候仍没忘主人的鱼篓,只见它两只前爪抱着鱼篓,背上背着云云,一步三晃地往山上走,竟一直把云云背到家。


这一切,都是云云告诉我的,大难不死,云云打心眼里感激“黑将军”的救命之恩。打那以后,云云待“黑将军”可好了——它已成为我家中的一员啦!用云云的话说:“兽都能不计前嫌,知恩图报,何况人呢?”不知云云的话有没有道理,或者是一孔之见吧?


放山人


路,长长的,弯弯的。伴着点点花影,伴着叮咚的泉音,伴着叶缝透过来的丝丝缕缕的阳光。踩湿了多少个早晨?又踩碎了多少个黄昏?已记不清了。一步步钻进这不着底色的风景画,钻进这神话般的传说。铜色的臂膀,烙着太阳的烧灼;宽厚的腰板儿,撑着追求的梦幻。浸出来的,是摊开的白茫茫的图案,结成一点点儿扩张的版图。沉默的大山,是一条起伏跌宕的五线谱。放山的路,恰如一根琴弦。每个放山人,便是琴盘上的一个音格子。步履声声,韵律浑朴。弹奏的是希望和失望交替的旋律,追求美、向往美、创造美的乐章。希望点燃在每个人的心里,闪耀在每个人的眼睛里。虽说在有望无望之间,但他们甘心情愿,乐此不疲,带着记忆,带着幻想,奔向梦幻里的天地。


拨草棍蟋蟋作响,悠悠的敲打声敲落了夕阳和归鸟。虽然敲不出什么音符和乐章,但那时强时弱的声响,时快时慢的节奏,似打着规律的节拍,一声声敲着他们的心弦,比听娶媳妇的唢呐声都过瘾。多少代了,多少年了,不屈的希冀伴着不倦的岁月,在拨草棍的起落声中,敲碎了一代代人的红颜,敲跑了一年年的岁月。有喜怒哀乐,放山人才有缤纷的色彩,才有深刻的人生哲学。山参果从绿叶丛中向外探头探脑,似乎要看清楚这些远方的来客。一辈辈,一年年,谁走谁来,谁来谁走,都留在她的记忆里。伴天地而生,伴日月而长,有着十二分雄浑、十二分姿色的山参呦,为何怯怯地躲藏起来?为何在大山的回荡着的呼唤声中不声不响?像在沙漠中经过一场艰辛的跋涉,终于看到了满目苍碧的绿洲,一股澎湃的激情撞击胸口,一种壮美感在心头回旋、升腾。那般酸楚,那般热泪盈盈。想得心慌,酸得心疼,乐得心碎。放山人的眼里都水汪汪的,心里都酿着一罐蜜,酿着一坛酒,脸上挂着笑,嘴角含着笑。笑声里,藏着多少坎坷,蕴着多少艰辛,浸着多少汗水呦!


参把头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花白的胡须抖动着欢乐。阳光洒在他稀疏的发丝上,洒在他抿 着嘴角的沟纹里。根根银丝,是关东山的水洗白的;道道皱纹,是关东山的风刻下的。多少代放山人为了她而白了头,皱了脸,颤微了一双枯干的的手,挺直的腰杆儿压作了弓。松枝般的手指下,削削的竹剑在飞,在舞;疏松的黑土在跳,在闪。劳苦、艰辛、艰韧和力量都凝聚在这双手上,凝聚在动与静、柔与刚的和谐里。白嫩白嫩的山参露出来了,如怀抱琵琶半遮面。参把头哆嗦着跪下了,轻轻地抚摸着,灰色的瞳仁,也像那颤抖的声音一样,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多少天了,伴荒野、听风雨、背落日、披繁星,为的就是这一刻啊,这沉甸甸、水淋淋的喜悦啊!


交响乐转入了抒情慢板。放山人轻悠悠地搧着扇子,望着满天的火烧云谈天说地。把燥热搧得远远的,把劳累和汗水搧得远远的,把积在心底的所有愁思搧得远远的。留下只是幸福和欢乐。


夕阳把山脊压得弯弯的,但还是不肯落下去。放山人的身影投在草地上,如天边弯弯的山脊。碎石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烁着点点光斑,像转动着无数只眼睛。凝视着放山人那一长一短的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种淡淡的倦意像流水似的,从放山人那不知疲倦的心里透了出来:“这时候啦?该吃饭啦!”寻一块地方坐下来,埋锅造饭。顷刻,袅袅的炊烟升起来了,浓浓的山珍野味儿伴着悠悠晚霞弥漫着,一缕缕,一丝丝,馋着人的口水,勾着人的食欲。实在等不及啦,嚷着:“拿酒来!”一瓶瓶二锅头的瓶盖启开了,咕嘟嘟倒进一只只大碗里。美酒飘香,香得放山人的喉头痒痒的。捧起酒碗,吱儿吱儿地喝个痛快。酒已溢出嘴角,淌过古铜色的胸膛,与汗水溶为一体。顿时,放山人浸润在琼浆中,净化在玉液里。喝出他们的坦荡和赤诚,喝出他们的直率和明朗,喝出他们的热情和奔放。通红的火苗,映照着他们红扑扑的笑脸,映照着他们被摇荡的心。二锅头醉红了放山人的四方大脸,心头升腾出一片光明灿烂。醉人的月儿升起来了,像一枚金色的桔,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摘。细瞧,酒碗里也粼粼地游着月亮呢,颤悠悠的。月儿知我心哪,举杯邀明月,低头思故乡。嘿,二千年前的李白竟能说出咱放山人此时的心里话,缘分哪!放山人心花怒放了,怒放出美的憧憬和联想:月影,碗影、身影,对酌成三影,影影相连,剪出一幅绝妙山水画;盆声、碗声、笑声、碰撞迸五音,音音紧扣,奏响了一章热闹交响曲。山醉了,水醉了,人醉了,整个世界都醉了。这是一幅多彩的画卷,浑厚的画卷,抒情的画卷。


篝火越烧越旺。夜风为放山人轻轻歌唱,唱起那遥远的年代一直流传至今的美丽童话。那童话,系着山,系着水,系着放山人一颗颗质朴的追求。千万只小虫在作长歌短调的伴奏,吱吱,唧唧,此伏彼起,深厚低沉,把韵律拉向神秘的幽远处;有时则尖细短促,似夜曲在低声中出现几个短波的音符。露,莹莹的,象一串晶莹的梦幻;雾,柔柔的,像一席温暖的被子。或许是玉液琼浆的作用,或许是夜曲抑扬顿挫的催眠,或许是夜露软软的轻拂,放山人的身子摇晃起来,嘴里嘟囔着:“该睡啦!”这样说着,倦意已经控制不住了。那上下不停动着的嘴巴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把手枕在脑后,四仰八叉地贴在石板上甜甜地睡去,那么舒服,那么烫贴,一天劳作的疲乏顿时化为乌有。这也是一种美滋滋的享受,一种浓悠悠的幸福。夜色把他们雕成了一尊尊石雕,可放山人的心里却翻腾着。翻腾出很多很多说不清的东西,连着白日里的放山滋味儿,徐徐的浓,缓缓地深。被夜露打湿了的鼾声,渗透着男性特有的热情、执着、粗犷、爽朗。虽然没有明确的主题,但却有独特的意境,一声声都在描绘关东山的美丽。此时的放山人,已沉醉在自编自演的梦境氛围中,一种默默地咀嚼,默默地创作,默默熏染与陶冶。那山一样的性格,山一样的信念,山一样胸怀的放山人啊,他们的根在山里,他们的土壤在山里,他们的苦乐在山里,他们的天地在山里。大山甘甜的乳汁养育了祖祖辈辈的放山人,留给晚辈儿的,仍是满山的丰满,满山的诱惑。谁教今晚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夜色呢?谁教放山人有这样一腔炽热的乡情呢?谁教关东人有这样一方山水呢?


夜色依然悠悠,山风依然微微。火焰熄灭了,却还在滋滋地冒着热气,慢慢地升腾。那是放山人梦中的希冀,希冀支撑着他们的生命,希冀就像明天那新的太阳。

作者简介

刘国林,1950年生,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分会会员。1975年以来,创作地域散文1000多篇,先后在《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散文》、《儿童文学》、《延河》、《萌芽》、《少年文艺》、《北方文学》、《北大荒文学》、《青海湖》、《雪莲》、《四川文学》、《作品》、《青春》、《山西文学》、《厦门文学》、《黄河文学》等全国报刊发表散文作品近600篇。其中《草塘风情画》1984年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中国地理学会、中国少儿出版社联合举办的《我爱祖国山河美》散文征文中获一等奖,著名老作家叶圣陶之子、中国少儿出版社社长叶至善先生亲自为《草塘风情画》写了读后感。《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分别对刘国林进行采访和报道。1986年,经叶至善先生的推荐,刘国林的散文《草塘风情画》被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入小学课本至今,题目改为《可爱的草塘》。

2006年,刘国林的散文《捉蛇记》发表在《儿童文学》元月号上。经日中儿童文学交流协会会长中尾明先生的推荐,该作品被译成日文,发表在《彩虹图书室》2006年第2卷上,成为日本少儿的课外读物,为中日文化交流,为日本少年儿童了解作者的家乡七台河起到了桥梁和纽带的作用。2013年聘为《中国散文网》专栏作家、《草根文学网》驻站作家、《优酷网》作家刘国林作文大课堂主讲。2016年被聘为《上海文艺网》签约作家、中国老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会员。2017年被世界汉语文学出版社与杂志社聘为副总编辑,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中国东北分会主席,《作家刘国林作文大课堂》被聘为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理事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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