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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宴 | 没有什么不能在这里找到,美国当代诗选

2017-08-15 原鄉書院

美国当代诗选
明迪┃译

瑾•瓦伦丁

瑾•瓦伦丁(Jean Va lentine 1934—),美国当代诗人,2004年获得全国图书奖(诗歌类)。

四月

假设有一分钟我们站在一起,

在布满电线的瓦斯车上:

假设我们在黑暗中。

这里温暖,不潮湿。

食物丰盛。

我们不用在躲藏中等待。

在美国,长大了就自然是白人,

坐在属于自己的有光线的房间里。

过来吧,带上你的东西:

牛奶,花生酱,

药片,毛衣,蜡笔。

修女们祈祷。

雪。黑暗。

我们也祈祷吧,为那些朋友,

去年和前年死去的,今年将会消失的。

说出来吧,

像一群蜜蜂那样。

甚至彻夜

甚至彻夜如此

火车在梦中

拖着我

像吸着一根针

甚至就在这一刻,我的手沿着床

穿过街道——

任何人的手

我的脸,任何人的脸

被拥着

被吻着

被水

被婴儿

被没有失去的那位

友人

尤瑟夫•克蒙亚卡

尤瑟夫•克蒙亚卡(Yusef Komunyakaa,1947—),美国当代非裔诗人,1994年获得普利策诗歌奖,2011年获得史蒂文森诗歌奖。

黄蜂

一棵老树桩藏在

泥土里,像乞丐

的烂牙,当犁铧

刮到树桩,黄蜂群起而至。

杰克逊先生扔下犁——

犁铧如同捕鲸船的鱼叉来回摇摆。

马已是午夜,

垂暮之年,拴在某人的

怀表上。他颤抖着,但不同于女人

在廉价连锁店的镜子前

摇头的姿势。在低处,

他与夜晚的繁星有更深的关联。

他立在那里,在套绳中,

沐浴着泡沫光环,就这样

被一种伟大,而愚蠢的

镇静,止在那里。他低叫

一声,然后整个

美丽,黑蓝的天空

落在他背脊上。

译者笔记:《黄蜂》是一首耐人寻味的诗。黄蜂与蜜蜂的不同之处在于,蜜蜂是自卫型的,蜇一次便会自己一命呜呼,而黄蜂可以反复攻击他者。在这首诗里,马显然是一种暗喻,“杰克逊先生”扔下犁就跑了,马站在那里,被一群黄蜂蜇死,死之前只低叫了一声。这首诗描写一种“战争”,劳作的马,与寄生于老树桩的黄蜂之间,有什么敌对关系呢?尤瑟夫•克蒙亚卡是美国黑人,也是越战复员军人,他在隐射什么矛盾,天知道!

凯里•肖恩•吉斯

凯里•肖恩•吉斯(Kerry Shawn Keys,1946—),美国当代诗人,翻译家,以富布赖特学者身份到立陶宛大学教诗歌翻译,而定居于立陶宛,已出版41本诗集。

预见

我们知道,或至少想知道

荷马,极有可能,并没有写下

那些故事,他眼盲,或至少

在游吟接近尾声时,眼盲。

或许是德谟多卡斯在为他吟唱。

但这无关紧要,我这样无边际的自语

是为了给自己一种特权

打断我自己,问几个问题,

在所有其他问题中最摄住我想象力的问题:

他最后看到的是哪首诗,

也就是说,如果他曾有过视觉天赋,

他有可能最后写的那个字是什么,

如果他曾写过。最重要的一点,也是

我们急于想知道的,他死之前

发出的最后声音是什么。是一种音乐吗,

是将哭泣美妙地转换为单音节摇篮曲,

还是更像赫克托或阿喀琉斯那样

在死亡之战中,在肺部的无底沉渣间

持续不断地渴求空气的哀号声。

马克•多荻

马克•多荻(Mark Doty,1953—),第三本诗集《我的亚力山德拉》于1993年由菲力普•莱文选进全国诗歌系列,先后获得洛杉矶时报图书奖(诗歌类)和全国图书评论圈奖(诗歌类),1995年又因这本诗集获得英国T.S.艾略特诗歌奖。他已出版12本诗集,5本散文集。2008年在美国获得全国图书奖(诗歌类)。

擦鞋匠

对于这种幸福能说些什么呢?

擦皮鞋的男孩双膝下跪

在酒吧的灰暗灯光下

全身投入地擦皮鞋,

向那个男人身前的凳子

倾身,一个安静而急切的男人,

此时嘴唇干净。

他们周围被人类的黑暗隔开。

一点也无关乎低贱;

大方的擦鞋匠

将身体的注意力

——全部的警觉——倾注于

他身前这个人,直到腿上,俊美,

脸埋在胯上的温暖

毛巾里;完完全全地,接受,

被授予,被拥有,被充满——

但一点也不被动:

他工作着,给予着

给那位坐着的人享乐,

释放自己的重量。

他们似乎给暗淡的角落

带来光亮;他们一起

成为一盏灯。而且

他还没把活干完

译自《拱顶》

火与火

这些闷烧的,深棕色的,

花冠,八月的火焰:

悍猛的青铜色,或暗淡的玫瑰色,最终花瓣坐落于金色——

仿佛火急需双倍的热量

沿着成对的金翅雀急转弯,生机勃勃

于分支的塔上,于是花丛剧烈地摇晃饥渴的重量,

饥渴,此刻,已无法区分于盛开的花朵。

如果我是向日葵,我会是向外分枝的那一种,

我的许多脸朝各个方向伸出去,

用所有的注意力,觉醒于任何落下的金色事件;

我无数的头颅在这世上畅饮,我是我的期待。

没有任何金色可以与其他的金色分开;

向日葵被飞鸟成群地运送,

朝蜜蜂与黄昏敞开,示意着,警觉着:

火渴望与自己相遇,燃烧,

渴望需要多样的面孔,

分枝,向外分枝,

头,嘴,眼睛,永远渴望加倍热量。

译自《火与火,新作与诗选》

翻译笔记:在译安•卡森的同时,穿插着译了一点多荻的诗,我还是更被卡森的轻松和幽默所吸引,但低落时就会读一下多荻。有人问我读同性恋诗人的作品有什么意思,我说读的时候并不去想对方的性倾向,就像读卡瓦菲斯、惠特曼、哈特•克兰一样,太多了,而且有些非同性恋诗人也写同性恋题材,甚至作为技艺训练,因为越是不能言说的隐讳的情感,写起来越难。马克•多荻有一句名言:作为美国现代诗祖师爷和祖师母的惠特曼和狄金森,是酷儿的叔父和婶母。潜台词大概是没有homo poetry就没有美国诗歌。扩大一点来说恐怕就是指,没有hom o 就没 有 诗 歌 。

马克•多荻的男友生病期间以及1994年去世后,他写了两本诗集,《我的亚力山德拉》和《亚特兰蒂斯》,均得到好评,尤其是前者为他带来很高的声誉。“亚特兰蒂斯”是后一本诗集里的同名长诗,我翻译了开头就翻译不下去了,太多关于疾病和死亡的描写,很沉重,我想开头部分可以看出他的叙述手法就够了。正如疾病对桑塔格是一种隐喻,同性恋对多荻也是一种隐喻。亚特兰蒂斯是希腊传说中的一个岛,如今是同性恋的标志,在这里他是以同样标题向哈特•克兰致敬。如同少数族裔在美国会有强烈的身份认同危机一样,同性恋是少数中的少数,更会有身份认同的危机感,但多荻不仅仅是写一种身份认同,而是以同性恋视角看生命的意义和脆弱。亚力山德拉是古希腊北部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00多年在埃及创建的港市,向往亚力山德拉对某些人来说是一种终极性的归属(在这里他也是用同样标题向卡瓦菲斯致敬),这一点恐怕我们不容易理解,但抛开这些障碍,仍然可以感受到诗中抒情的强烈,叙述中对细节的重视,句式的复杂,和一种对生命的欲望。欲望以及对欲望的转化,从美学层面来说正是创作的动力。

李立扬

李立扬(Li-Young Lee,1957—),袁世凯的曾外孙,出生于印尼,全家流亡,辗转到美国定居。他从小听父母念唐诗,后来学英文,念圣经,写诗,第一本诗集《玫瑰》1986年出版时被美国诗人认为是神童。《枕头》一诗选自他2001年出版的第三本诗集《夜之书》。李立扬吸引读者不仅因身世传奇,还因态度谦和,诗歌语言少见的纯正,抒情既安静又干净。他处理的题材是常见的生命与死亡,亲情与爱情,那么是什么独特之处引人注目呢,从这两首小诗可略见一斑。他从普通生活细节切入(当下或记忆中的某个场面),然后由此细节引向一个意料不到的联想。父亲从他手掌取出一块铁片,不仅仅是教他如何耐心、如何爱人(比如爱妻子)的礼物,更是蔑视疼痛和死亡的预防针,他握着这样的礼物就能面对人生,面对父亲的去世。最后一节夸张的语言表示他七岁时就知道不必伤感。他知道抒情与伤感的区别。李立扬曾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枕头”下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睡眠,黑夜是他很多诗歌中的主题,黑夜怎样降临呢,与白茉莉花“刀砍头落地”一般凋坠同步。幼年时的流亡,父亲的监狱生活,到新大陆之后失去的语言,这些都留下阴影,但茉莉异香迷人,脱去寿衣,归土何尝不是一种归途。

枕头

没有什么不能在这里找到。

树上的声音,海里失踪的

几页。

一切的一切,除了睡眠。

而夜晚是一条河,连着

述说与倾听的两岸,

一个堡垒,不设防,却也牢不可破。

没有什么在这下面放不了:

泥土和树叶堵塞的喷泉,

我童年的家。

而夜晚从这里开始——母亲

松开手中的线头,

它们触摸过正磨损的故事缝边,

缝住又解开。

夜晚是父亲的影子,

他的手在校正转世的钟点。

或许是钟被拆开,数字放飞?

没有什么没有在此安家:

遗弃的翅膀,丢失的鞋子,破碎的字母表。

一切的一切,除了睡眠。而夜晚

与茉莉的第一次垂落

一起开始,迷人的芳香

终于退去了寿衣。

托马斯•温茨洛瓦

托马斯•温茨洛瓦(Tomas Venclova,1937—),美国/立陶宛诗人,学者,翻译。苏联桂冠诗人的叛逆之子,地下诗歌领军人物,流亡美国。曾与波兰诗人米沃什和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结为好友,“布罗茨基圈”最后一位在世诗人。1977—1980年在伯克利加州大学执教,1985年至今在耶鲁大学执教。第一本英译诗集《冬日对话》 1997年出版,布罗茨基在序言中大赞其诗中表现出的罕见的勇气和凝聚的力度,这本诗集奠定了他在欧美文学中的地位。温茨洛瓦的魅力和影响力远远超出了诗歌范围,除了随笔、诗歌翻译和文学评论之外,他的时政批评在欧洲具有相当大的感召力。2010年译者在南欧见到温茨洛瓦夫妇,立刻被《流亡》一诗所吸引, 接电话时的一个走神把生死之间的各种感受道尽,不愧是大手笔。《感恩节》从景物描写过渡到流亡(流浪)者的心理,笔法老道,却又感人至深,同时具有极强的音乐性。

感恩节

斜坡下,沼泽地散发出金属的味道。

一群马啃着棘皮类动物似的草叶。

在秋天和平原的中心,八个女人

围着桌子劳作。露水饱和了

俄亥俄的周末。山谷下,

一棵枫树吱吱作响(或许是个罐头盒,

无法判断)。光线厚重起来,

在威斯康辛,北达科他,俄勒冈,

还有猎户星座。神的坡地

滑向迷失的空间。单调的心跳

撞击峻峭的地面时,

让我们感谢这新的陆地。

我的目光无法穿透它,但它是鲜活的。

它也无法穿透我,但我可以断定

一只老犬在此地比在老家

更容易辨认出奥德修斯。

我将感恩之心献给那些

苦于追求答案的不倦心灵。

献给新的水。献给属于未来的

草。献给吹过草地上的

耐心的风。献给异乡的墓地,

献给不再那么可怕的异乡石头的重量。

献给非生物。献给你,你会

从中借鉴什么。你会的。

献给这片地域的黑人音乐。献给

它在天旋地转中的遏制。

大海这边,物象反反复复,

已适应了黄昏。

三鼎钟敲响时,声音填满了所有角落。

视网膜不再惧怕犯错,

发现一把锁,一块桌布,几颗星,

仿佛在童年,在同样的老地方。

Translated by Ming Di based on Diana Senechal’s E ng l ish translation

* 俄亥俄,威斯康辛,北达科他,俄勒冈,均为美国州名。

弗兰克•毕达

弗兰克•毕达(Frank Bidart),出生于加州,罗伯特•洛威尔的学生,后来是洛威尔诗选的编者。诗集《欲望》曾获得全国图书奖、全国图书评论圈奖、普利策奖三项提名,后来获得史蒂文森奖、雪莱奖,以及博林根奖。现居波士顿。

致往昔

我期盼的是(如果我期盼的话)我们会

再次见到对方——

……并再次抵达徒劳

在那里我们曾彼此爱过……

爱过。爱过。

夜晚的内部还有一个夜晚——

……就像《猩猩》里面的侦探

(芮兹兄弟)

有一次我们被猩猩殴打

我们搜索墙壁,精致雕刻

坚不可摧的镶板

我们寻找按钮,插杆,门闩,

寻找一个能打开秘密的门,

最终揭开密室,

墙壁中的走廊

(非迷人的,必需的,梦想过的结构

在我们所看到的结构之下,)

这就是房中之房……

夜中之夜——

……(譬如)我曾一连数月地似乎只会让人

扫兴,沮丧,

让你失望——然后,什么事情引发了

酗酒,持续多日,当你

缓慢而颤抖着清醒过来,

病痛,悸动于反悔和自我厌恶中,

烟灰一般地内省:抱住

以往;无用的;讨厌的……

这个视角来自水的力量

而水在睡眠中——

隐秘,恋史,背叛,双结合

(你认为)不适合于日光……

夜晚的内部还有一个夜晚——

……因为,有时在夜里,我们仍然

栖居在秘密的地方,在一起……

这是明智,还是自怜?——

我所知道的爱是这样的爱,

两人注视

不是朝着彼此,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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