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在那柳絮飘落的日子
高作滨 笔名：枫叶正红，大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岁月》《诗刊》《老年学习生活》《退休生活》《鸭绿江晚报》《大庆晚报》《大庆作家》等书刊中发表过多篇文章。
干打垒的老屋早在二十年前就扒了，留下的是萋萋荒草和残垣断壁。门前的柳树已经长大，顾盼着脚下的泥土，演绎着生命的轮回。斑驳的木牌仍挂在树上，悠悠地述说着那难忘的岁月。每到柳絮飘落的日子，我们一家三口就会来到树下，将采来的七彩花儿编成花环挂在树上，怀念我们的小儿子。
小儿子是我儿子的同学，我们两家又是邻居，平时经常来往。他家本是温馨的三口之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他10岁的时候，一场车祸夺走了最疼爱他的妈妈。从此，他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
本以为还有爸爸的臂膀可以依靠，可一年后，爸爸组建了新的家庭，又有了个小女儿，渐渐对他冷落了。失去了母亲、少了父爱的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没有了童年该有的欢乐，恐惧和失落笼罩着他幼小的心灵。
11岁，正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期，如果放任不管，一个待放的花蕾可能就此枯萎。见到这个孩子的变化，我们都非常着急，希望能尽力拉他一把。爱人和我商量让孩子放学后来我家，既能督促他学习，又能给他一些照顾和关爱。我们找到孩子的爸爸说了我们的想法，他爸爸非常高兴。从此，每天放学后，两个孩子就一起在我家学习了。
孩子虽然来到了我家，但从他的眼神中不时能看出躲闪和畏惧。为了让孩子接纳我们，我们尝试着一点点地亲近他，呵护他，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他爱吃饺子，家里只要包饺子，都叫上他一起吃。他喜欢踢足球，过生日时，爱人给他买了一双足球鞋，他高兴得见到同学就伸出脚来炫耀。要过年了，人家的孩子都穿上了新衣，可他还穿着袖口开线、胳膊肘露洞的旧毛衣。爱人看到后非常心疼，买来毛线，连续几日起早贪黑给他织了一件套头毛衣。过小年那天，爱人给他穿上。他对着镜子左瞧右看，抿着小嘴笑着。这是孩子第一次在我们面前这么开心。他跳着来到爱人跟前，搂着爱人的脖子说了声：“谢谢妈咪。”听到孩子这句话，爱人的眼圈湿润了，紧紧地把他搂到怀里。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暖暖的。从此，我们有了个小儿子。
在我们的关爱下，孩子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性格也开朗了，愿意和我们交流了。孩子逐渐地融入到我们的家庭中，欢乐和幸福也时常洋溢在他的脸上。
第二年春天的植树节，我带回一棵柳树苗，在我和爱人的帮助下，两个孩子齐心协力在门前栽下了这棵小树，并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幸福树”。爱人用一个小木牌刻上两个孩子的名子，挂在树上，由他们负责浇水、施肥。每天放学回来，两个孩子都会在小树前转上几圈，和小树比比个子，盼望着和它一起长大。
成长的小树需要灌溉，也需要修剪枝丫。
一天下午，班里的一个同学因为一句话惹恼了小儿子，小儿子上前一拳，把那个孩子鼻子打出了血，大儿子见状赶紧拉开。下午，被打孩子的家长找到学校，小儿子知道惹祸了，课也没敢上逃学了。晚上，我们得知了情况，把不敢回家的小儿子找回我家。爱人给他煮了一碗热汤面，打了两个荷包蛋。饭后，爱人把他叫到跟前问他，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爱人心平气和地把他打人、逃学的事讲了一遍，指出他的错误，可他梗着脖子拒不认错，瞪着眼睛看着爱人，大声地喊着：“我妈不在了，爸也不要我了，你凭什么管我？”爱人也生气地说：“你叫我一声妈咪，你就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不管你……”爱人气得伸手就要打他，可扬起的手颤抖地滞在空中，泪水在她的眼圈里打转。看到小儿子那倔强无助的眼神，她的心软了，流着泪伸手拉过小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半晌，爱人帮小儿子擦干眼泪，拉着他的手说：“孩子，你爸爸和我们都非常疼你爱你，希望你快乐地成长，但你打人逃学是不对的，要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勇敢地承认错误，做一个让我们放心的好孩子。”小儿子听后，扑进爱人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事后，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虽然失去了妈妈，但我知道我还有家，还有好多人关心我、爱护我。妈咪，您的小儿子已经长大，我会像您期待的那样，做一个勇敢坚强的男子汉，不让妈咪再为我操心，为我流泪……”心结打开了，小儿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懂事了。
爱人是幼师，会讲故事。一天，爱人让两个孩子坐在身边，给他们讲“孝感动天”的故事：远古有一位帝王叫舜，他的父亲脾气古怪，继母、异母弟多次想害死他，但舜毫不嫉恨，仍对父母恭顺，对弟弟慈爱。他的孝行感动了天帝。帝尧听说舜非常孝顺，有处理政事的才干，最后把天下禅让给了舜。爱人讲得绘声绘色，两个孩子双手拄着下巴，听得非常入神，随着故事的情节时而紧张，时而思考。爱人见机对两个孩子说：“父母给了你们生命，从十月怀胎到牙牙学语，从蹒跚学步到青春少年，你们成长的每一步都凝结着父母的心血，无论任何时候，都要感念父母的恩情，体谅他们的不容易。”爱人的一席话打动了两个孩子，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感恩的种子。
两个孩子都是独生子，在一起时间一长，难免会发生争执。一次，我借回一副冰刀给他们玩，可是在谁先滑的问题上哥俩互不相让。爱人没有简单地批评哪个孩子，而是把冰刀一人一只分给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处理，我们则在暗中观察。两天过去了，没有动静。第三天，当我们看到小儿子肩扛冰刀，哥俩有说有笑进屋时，我知道他们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学会了沟通和谦让。
门前的“幸福树”一年一年长大，小儿子也上了高中寄宿学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但只要一放假，他就来家里看望我们。一天，小儿子回来见家里没人，一打听才知道，妈咪因胃出血住院了。他立即赶到医院，和大儿子日夜轮流守护在妈咪的病床前，端水拿药，按摩打饭。同病室的人都羡慕我们有一双孝顺懂事的好儿子。一周过去了，爱人的病好了，两个孩子都瘦了。爱人心疼地对我说：“这两个孩子没白疼，都懂事了。”
窗外的柳絮飘了又来，来了又飘。高中毕业后，小儿子以优异地成绩考上了警官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刑警。2007年，小儿子结婚了。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他没有向家里要一分钱，贷款买了一个不足六十平米的楼房。婚礼上，看到小儿子那充满自信和幸福的眼神，我们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刑警是既辛苦又危险的工作。在一次抓捕逃犯的行动中，小儿子头部受了外伤，但仍忍着剧痛和战友们一起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荣立了集体二等功，他本人也受到了嘉奖。住院养伤期间，他怕我们担心，没有告诉我们。后来，我们才得知小儿子受伤的情况，爱人赶紧打电话将他叫来，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给他补补营养。临走时，我们拉着小儿子的手，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谁知这次受伤后，在小儿子身体里埋下了病根。
时光匆匆地流逝，我们慢慢地变老。五年前，我得了重病，爱人陪我去北京治病，一住就是大半年，但我们心里仍然惦记着小儿子，经常给他打电话。他知道我们身体不好，每次都报平安。谁知就在我们走后不久，小儿子检查出患了白血病，经常晕倒，胸骨和关节像针扎一样疼痛。组织上照顾他让他在家休息，可他仍然坚持上班，他说：“只有上班我才能忘记自己是个病人，我不想把时间耗在病床上。”面对巨额的手术费和后期高昂的治疗费用，这个家庭已接近崩溃边缘。公安局领导得知后，多次给他送来慰问金和捐款，全力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第二年春天，小儿子的病情突然恶化，在一个柳絮飘落的日子，他不舍地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我病好出院，和爱人回到大庆后才得知噩耗。我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不相信小儿子就这样离开我们了，难以抑制内心的悲伤，任凭泪水在眼中流淌……
面对冰冷的骨灰盒，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的心碎了。灰暗的灯光下，我忽然感到，爱人的头发就一下子白了，就像随风飘散的柳絮……
事后大儿子告诉我们，小儿子在病床上拉着哥哥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告诉妈咪爹地，小儿子不能给他们尽孝了，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做他们的小儿子……”怕我们过度伤心影响治疗，小儿子反复叮嘱哥哥，不让告诉我们。在弥留之际，小儿子还喃喃地念着“妈咪”“爹地”……我们痛惜，我们深爱着的小儿子永远离开了我们，他只有30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我们自责，没能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走时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又是一年春草绿，柳树吐出了新芽。洁白的柳絮在微风中四处飘散，寻找着扎根的沃土，孕育着新的生命。
有人说柳絮是花，其实柳絮是柳树的种子，它的飘落不是死亡，而是新生命的开始。我们祈盼那随风飘动的柳絮，带去我们对小儿子的思念，希望他能在新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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