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之《启示与更新》Ⅲ
主讲:小约翰
时间:2016.8.13 | 于恩典公益读书馆
创世记 3:7
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做裙子。
第三部分 护教的思路
4.本书四章安排的逻辑顺序和思路何在?第四章强调了哪些观念?对中国文化意义何在?
我把里面的思路再来给大家特别展示一下,有关这本书,我已经做了好几场讲座了,这应该是第五场吧,我希望今天上午说得最深刻一点,分享给诸位。这本书它叫“对话”,其实对我来说不是对话,你不要被这个词给蒙蔽了。我认为中国文化整体上很难在同样的天道位置上跟基督教信仰对话,中国文化需要的是取经。我觉得对话它有一个意思就是两者也就是中国文化和基督教信仰在天道意义层面是平等的,基督信仰是另一种文化体系,然后两个层面进行这种对话,但其实我没有这个意思。
在北京开讲座的时候,有一个非信徒提了一个非常棒的问题,他说:“齐老师,我仔细看了你的书,然后又听你来开讲座,我发现很不公平”,我问:怎么不公平?他说:“我发现你根本不尊重中国文化,因为你没有给中国文化以主体地位。就是说我们来谈中国文化的时候,你得给它一个主体的地位,然后要给它一个很高的位置,我们首先是中国文化这个脉络下来的,是中国人,你站在一个主体的位置,再去看外来的‘他者’。因此咱们是一家人,看别的人是‘他者’,咱们才能开始进行研究,结果呢我发现你不是这样的,你仿佛是站在圣经的立场,然后把中国文化给拆了。”
我觉得他感受的还是蛮准确的,当时我就觉得问题很好,我就祷告,求神给我一个灵感,什么灵感呢,我就从取经的角度来说,我说:
我认为,一个人首先不是中国人,首先是一个人,我不是说东方人需要西方文化,我不是“东西”对比,我是说一个人,他在地上,他需要天,我是一个“上下”对比。
中国文化在古代的时候只有儒、道,没有佛,那为什么我们需要取经呢?因为中国的儒道,基本上只关心现世,它缺少对彼岸的关注,对灵魂的关注,缺少对灵魂安顿的关注,我们基本上没有这方面非常深入的思考,想一下也是,因为孔子是“不语怪力乱神”,他不谈这些,“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这些都不论,这是儒家,就走向现实和关怀。然后道家呢,你看啊,庄子的妻子死去了,他就鼓盆而歌,敲着脸盆在那唱歌,其实死亡是一件很恐惧的事,但是像庄子这种大智慧家,他就认为“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与自然同化,有什么可哀痛的?”你看他把生死看得太简单了,这种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所以他不能真正安慰普通人的灵魂。所以这个时候为什么来了佛教?因为佛教就要补中国文化基因的缺陷,就是补超越性的东西、灵魂的东西、永远的东西、来世的东西,它就来补这个层面的东西。
所以你看越是乱世,佛教越兴盛,为什么越是乱世越兴盛?就是因为佛教似乎给人带来安慰,就是说你死了不要紧,你可以往生,可以到极乐世界,你只要透过这些简单的东西,你就可以去做,从这个小乘到大乘,不断转化。
但是佛教进入中国之后,不但没有补真正的中国文化的“超验性”,反而越来越被同化了。你看:它本来是要让你修炼严格的律法,到最后你到达往生、到达极乐。但是到了中国慢慢就变成一种功利、一种投机、一种贿赂、一种烧香,越来越简单,到最后就变成了连烟花柳巷都是道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就变成这种东西了,就越来越被同化了,越来越道家化了,到最后就真正失去了补的那个东西。他的根本点在缺少真正的“超验性”,取的经还不是真正的超验性的真经。所以我说中国人作为人,作为一个地上的活物,他有属天的追求,他就必须再次取经,因此我说我们来到基督教,我们取的不是西方文化,我们取的是天道,是真正的真理。
有人说“五四”的时候,我们喊“民主与科学”喊错了,应该喊“宪政与民主”,然后我说我们也不需要喊“宪政与民主”,我们应该喊“信仰与真理”。因为所谓的宪政与民主也好、民主与科学也好,都是在信仰与真理的基础上开出来的近代文明之花和结出来的果实,所以我们需要回到那个根本点。它可不可以带来文化更新?可以。但是你必须先有真理和信仰的果实,因此你必须得回到那个真经,回到那个天道,所以这是我的一个根本思路。
我认为《圣经》是一个绝对的真理,是信仰与真理本身,是我们要取的真经,是天道,是超越性的,是超验性的天道,是绝对的“上者”。它透过启示进入人间,它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对我们的更新和改变,所以它不是在文化中引起对立和对话,而是从天而下的启示和更新。这是一个根本性的思路,有了这个根本性的思路,我就有了一个“护教学”的思路,所以不是“对话”思路,而是“护教”思路。
这个思路是来自范泰尔的,范泰尔就说:“世界上每一种文化都力求自足”,这叫“autonomy”(自足,自治),他用了很多次。力图自足,包括一个人,他要力图让他的理性自己做主,这是人类最根深蒂固的犯罪的冲动。你看亚当夏娃为什么堕落,就是想着自己做神,想把神推开,自己去定我的命运,自己主宰我的命运。
这样的一种冲动不只是人的冲动也是文化的冲动,也是每种文化一个不可救药的问题。因此他就一定带来一个危机。什么危机呢?就是当你力图自足的时候,你就假定了你是自有永有的,你是自己可以有能力掌控、有知识掌控,然后也能够有超越性的眼光来掌控,所以你其实就已经假定了,当你自己做神的时候,你就假定了你的理性有能力可以自己做神,你是全知全能的。因此这就意味着一定会幻灭,就是你成不了神,你根本不能自己成为神,但是你又假定自己是神,因此你就一定会碰壁,一定会幻灭,所以你的优点就会成为你的缺点,你最夸耀的地方就成为埋葬你的陷阱。
这也就是中国文化不断来鼓吹“夸父追日”,这何其悲壮,我们不断来有一种光明的追求,但是恰恰这种光明给我们带来真正的黑暗。那么这种黑暗是什么?就是你依靠自己去追求光明,到最终你会碰死在你的光明上,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来追到日,你也没办法真正的进入光明。
所以我也用了一个比喻,说一个社会学家捉了6只苍蝇和6只蜜蜂放在一个瓶子里边,让瓶底对准光亮的地方,瓶口对准黑暗的地方。结果蜜蜂碰死在瓶底,苍蝇却从瓶口都出去了。就是中国认为西方的近代文化是苍蝇,但是这些苍蝇纷纷找到出路了,使得他们的文化产生了突破和更新;而中国的文化这么精致、高明,但是到今天单单靠着自己没有找到出路,没有产生突破和更新,一代又一代人为了光明碰死在瓶底,偏偏又不承认,总是咬牙切齿地说假以时日之类的阿Q大话。这就是我们的一个悲剧。
有了这么一个“护教学”的思路,我就在找,我说咱们中国文化能不能找它自身内部的局限和自身内部的长处?而不是站在一个外围,说你缺少我们圣经的这种东西,所以你就错了。这也是我们基督徒读别的书的时候的一个思路:因为跟《圣经》不一样嘛,所以就错。的确是跟《圣经》不一样是错,但是你得看到它里面错在什么地方。它内部错在一个什么地方,这个就需要进入它的内部。
所以这一本书一开始就在找它的文化观念上,它的光明的地方跟陷阱的地方在哪里,也就是在文化观念上,尤其是以“天人合一”为代表的这种文化观念,它里边是有着很大的文化内部的观念内在的冲突,比如说:“入世”和“出世”,这本身就已经是有冲突了,我们里面其实是有很多矛盾。
到了第2章呢,我就再去看,就是从“文化论”再到“生存论”。咱们回到中国人的生存本身,然后从心理角度来分析,就是为什么中国人它里边接近真理和信仰这么困难,然后国人自己拥抱自己所认为的真理的时候,比如说中国人在自己拥抱自己天道的时候,为什么也这么困难?从里边来看,就是这些文化的观念,影响到的中国人的心理结构,是更深的来看我们心里的积淀的那些因素。如果说第一章比较偏重于传统文化,那第二章就到文化传统,也就是它动态的在中国人的内在深处所形成的。你注意这两章我努力来从你自身的矛盾来找你的破绽。尽量不是直接用圣经来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知道他自身的矛盾和症结。
然后到了第三章呢,我就开始有了一个叫“平行比较”,就回到文化观念,就是说你自己有了这么多观念和结构,那你能不能再看另外一个跟你平行的一个对照?所以就有了一些平行的对照。
然后到了第四章就引进了从生存层面上,我们最缺的四种实际的生存观跟生命意识。那么这四种就是:挚爱、恩典、呼召和复活。那挚爱、恩典呢,就在提说知道了挚爱——就是耶稣基督的那种爱和耶稣基督的恩典,他来了,你才能今天带着呼召在这个世界生活,也才能对将来有复活的盼望。这会全面更新你的文化,就是你先有一批拥抱了这四种实际——就是耶稣基督的挚爱、恩典、呼召和复活,拥抱了这四种,然后你才能真正的被更新的人,才有了这四种被更新了的观念,也才能够给中国人带来真正的文化的更新。那这四种我认为都是中国文化没有的,中国文化是有一些平台,有一些勾连,但这些勾连本质上有着质的差异。但问题是在这里,你如果不跟中国文化有一个平台的勾连,没有一个普遍启示勾连,你就没办法来连接了,所以我也尽量的在一个普遍启示的平台来谈,但是最终是回到特殊启示的天光之下来谈,就是有一个平面,但是最后我切入的还是自上而下的切入。自上而下,就是启示,是神的启示,进入到中国的文化,只有这样才能给中国文化带来更新。
所以总的来说,我是把中国文化给透视了下,就是回到一个,先看你的整体文化里面因着罪而带来的观念上的重重的矛盾,然后再回到你的中国人身份本身,你的纠结和症结。然后再回到哪里?再回到我们的真理本身,最终呢让你在文化的碎片和废墟中来拥抱真理,并被真理更新,因此确立圣经作为天道和大经的根本性地位,让人产生敬畏和信靠,从而带来更新和复活。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但是这个庞大的工程我觉得是有了一个思想方法论,和一些基本的开始,那么后面我想还有一些具体的细微的工作。那就要看神进一步带领。就看具体在各个层面上怎么样衔接。但是它总的思路是这样,一个“护教”思路。它最终不是高抬中国文化的那样的对话思路,而是这样一种护教思路。
提问1:为什么特别要抽出来谈挚爱、恩典、呼召、复活这几个来讲?
小约翰:因为这四个我认为是关系到过去现在未来。挚爱、恩典是他来了,让你重生了。呼召就是让你现在活在呼召里,复活就是指向将来的盼望——就是一个生存的全体的涵盖。
我觉得这四个是一个代表性的观念,就是能够把咱们基督教的比较基本的给阐释清楚。
我也同意说基督教最基本的观点是“恩典”,恩典肯定是要谈的,而耶稣基督的爱也肯定要谈的。信心呢,我其实在前面谈启示的时候其实已经谈了,自然之光还是启示之光。信心为什么在我们改革宗神学有时候讲的不多,因为“因信称义”那个“因”不是“因为”,而是“通过”。通过信基督被称义。你谈信心有时候很容易——伊斯兰教也说我也有信心,新儒家也说我也很有信心,对儒家有信心,因此呢,我就更回到那个根本——就是你信什么,那个比“你的信”更重要。你信对了比你信更重要。你信的是谁,这决定了你的信心的价值。
提问2:谈中国文化的时候,一开始先有儒家思想,再到春秋战国那个时候,然后百家争鸣,然后再到后期把儒家学说列为类似国教那种,您觉得是不是可以和政治连在一起考虑的?在这种体制下人就只能通过学这些东西,我感觉中国人很可怜,他没办法去选择只能按照这个既定的路,中国的男人只能通过当官一步一步走,没有别的路。
小约翰:这一点呢,鲁迅给我很大的启发,我觉得鲁迅是我们研究中国文化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有人说20世纪,只有两个半人懂中国:一个是鲁迅,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蒋介石。
蒋介石算半个,我觉得毛泽东和蒋介石也没有真正懂中国,因为你要真懂中国,你必须要有一套世界的普遍价值观念,你才把中国放在这样一个普遍的价值观念的视野中,来探讨中国才行。而毛泽东和蒋介石缺少一个另外的价值视野,我觉得他们理解的主义都是中国化的,我觉得他们根本没有跳出中国文化的视野,当然这也难免,因为他们学艺不精,不像鲁迅是到日本那么多年。
日本当时是得风气之先嘛,对整个世界的潮流介绍特别多,日本到现在也是,海德格尔全集,他们有15种译本,而中国到现在海德格尔全集一套都没有。中国人都是东借一点,西借一点,为我所用的这种态度。所以鲁迅到日本就接触了很多。鲁迅买书好多是买全集的,舍斯托夫全集,克尔凯郭尔全集,他买书很多。
我认为鲁迅是20世纪最懂中国的,非鲁迅莫属。所以钱理群老师也说:“当我们谈继承中国传统的时候,别忘了鲁迅也是一个传统”,你不要绕过鲁迅单独去继承中国传统,你要在鲁迅的基础上。那么鲁迅在研究中国的时候,他有一个很根点,就是他不用——后来我看价值现象学,像刘小枫他们,海德格尔他们的思路就是说:“我给文明加一个括号,让人回到他的立身实存”。鲁迅尽管没有用这种术语,但他其实是给你很多加个括号,就是在中国流传的东西是一回事,中国人骨子里面是不是真信是一回事。
的确,我们中国有着儒家、八股文这些东西,但是鲁迅说很多人不过是利用而已,他称之为叫“敲门砖”。因此你如果只是吭哧吭哧研究经典,其实很多时候你就上当了,因为中国人即使把它全背会,也不代表他信它。因此你要研究那些中国人的那些民间交往的个案,那些立身实存的个案,那些真实的它里边的东西,所以这些时候就是那些活的东西。而鲁迅在这一点是非常关注,所以鲁迅不怎么相信正史,他很喜欢野史,他就是喜欢看那些民间的那些历史,那些民间流传的东西,那些个人写的日记、笔记,或者不是为了科举而写的东西,那些东西有很大的含金量,所以鲁迅写《中国小说史》的时候,就非常独特,到现在没人超越。因为小说在中国是一向不被重视,鲁迅是第一个从文化的高度来研究小说的。到今天没有人超越他的《中国小说史》。我们今天浅在什么地方?我们是从社会现象研究小说,但是鲁迅是从文化现象来研究,从中国人的生存来研究小说,他那个思路就非常牛了,而鲁迅看中国文化也是,看成中国一个生存的痛苦的呐喊,所以他考察的视野就非常广了。
那这就给我一个很深的启发。就是,我在研究中国文化的时候,也特别注意流传在中国民间,或者流传在中国文化典籍之外的那些小说,以此来激活中国人的立身实存的一些东西,那这种东西仍然还是很联系的,跟我们还是密切相关的,所以我觉得看社会是一回事,看真实的存在还是一回事,还是有很多缝隙来看到,还是有它的人心对精神家园的追求还是有这个层面。这个就是庞朴说的“文化传统”跟“传统文化”不一样,传统文化是静态的,文化传统是动态的,我们要去考察那个文化传统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