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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场 | 芬兰国宝级设计大师Pekka Salminen : 建筑应该让世界变得美好一些

From: Archidogs 建道筑格ArchiDogs 2019-12-01

前言

他是当今芬兰最受尊崇的建筑师之一，

被芬兰总统亲自授予“教授”称号；

他曾是芬兰建筑协会主席，

也是芬兰最具国际化色彩的建筑师之一;

他年轻时受到Alvar Aalto的关注，曾为他的关门弟子工作；

他年逾八十但精神矍铄，天天忙碌在办公室里；

他是芬兰建筑大师Pekka Salminen。

采访：Shirley Chen

编辑：Shirley Chen

本期人物

Pekka Salminen

佩卡·萨米宁

Pekka Salminen在办公室

佩卡·萨米宁教授是芬兰当代最具国际性和声望最高的建筑师之一，自2002年以来，萨米宁教授一直是芬兰科学院院士，还曾经担任芬兰建筑协会主席，芬兰建筑师事务所联合会主席。基于他的杰出成就，他于1998年被芬兰总统授予教授荣誉称号（芬兰最高学术称号）以及白玫瑰骑士勋章。

佩卡·萨米宁于1968年创立PES建筑设计事务所，是这所事务所的创始人和高级合伙人，自2003年成功地在中国开展业务之后，于2011年正式成立了萨米宁希诺宁建筑设计咨询（上海）有限公司。

他的设计基于斯堪的纳维亚传统，强调功能和用户体验，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已建成的项目包括中国无锡大剧院，德国圣玛丽音乐厅以及赫尔辛基-万塔国际机场等等，近期的项目则包括中国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以及南京中芬合作交流中心。

以下为正文

访谈内容

ArchiDogs (以下简称A)：2017年对您和PES来说似乎是很重要的一年。您刚刚庆祝了80岁生日，而明年是PES成立五十周年。

Pekka Salminen (以下简称P): 是的，今年有很多来自中国的考察团来参观PES，前一阵子有来自南京，无锡等城市的考察团，这周五还有清华大学的学术考察团。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因为这意味着我们终于有可能在中国获得直接的项目授权。明年赫尔辛基设计博物馆将在二月到四月举行PES主题的展览，这之后这一展览有可能可以在上海继续展出，目前我们还在洽谈中。

A: 可以简单地介绍一下您在城里PES前的教育和工作经历以及您创办PES的历程吗？

P: 建筑并不是我最初选择的方向。本科我就读于坦佩雷工业研究院，一开始学的其实是工程，当时我们做了一些小的私人住宅的项目。正好我的任课教授是一位建筑师，他建议我转建筑专业，因此我学了建筑（B.Arch)。之后我搬到赫尔辛基，在赫尔辛基工业大学读研究生（M.Sc in Arch)。

上学的同时我在Aarne Ervi的工作室，Ervi是Alvar Aalto的直系学生。为Ervi工作一年后，我受邀加入Timo Penttilä的工作室，成为了赫尔辛基城市剧院（Helsinki City Theater) 的工程负责人，当时的我还只是一名学生。Aarne Ervi和Timo Penttilä是当时芬兰很有名望的两位建筑师，而且这中间有一个很有趣的师徒关系：Timo Penttilä是Aarne Ervi的学生，而Aarne Ervi则是Alvar Aalto的学生。据说当时Alvar Aalto曾向别人问起我，称我为“那个Penttilä手下负责城市剧院的年轻建筑师”。前前后后我总共花了六年时间获得建筑研究生学位，但大半时间其实都花在工作上了。

芬兰建筑大师Timo Penttilä

Helsinki City Theater大堂 (cr. finnisharchitecture.fi)

之后我和我的两位同学，也是PES最初的另外两位合伙人一起参加了几个竞赛，获得了很不错的名次，包活我们最初的项目Lahti Sports Center。我们顺势在1968年成立了这个建筑事务所，当时我30岁。1978年，我们三人一起亲自设计并且建成了这个办公室；1980年，我的两位合伙人离开了这个公司，而我将公司全部买下了，包括这个办公室。

PES工作及会议空间

A: 相较于其他国家，芬兰的建筑教育似乎更注重于将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融汇贯通在一起。从您的个人经历来说，您认为芬兰建筑教育的特点是什么？它对建筑学生的职业发展有何影响呢？

P: 芬兰的建筑教育的确和别的国家不太一样。当一名建筑学生完成了他的学位，他们就可以直接开始作为建筑师工作，而不是像在美国、中国或是其他一些欧洲国家，毕业后你还需要通过一系列考试，考取执照才能被认可为建筑师。

但这个系统之所以行得通，是因为我们鼓励的“课堂外”的建筑教育。我们常常说“工作才是真正的学校”。在我的年代，大多数建筑学生会花6-10年获得他们的研究生学位，但实际上像我一样，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建筑事务所实习或是工作。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毕业时实际上已经是非常有经验的建筑师了。现在芬兰的建筑教育和5、60年前当然不同，但学生们仍然利用夏季的时间在各个建筑事务所实习积累经验。

芬兰式“课堂外”建筑教育的另一个部分是芬兰的建筑竞赛系统，尤其是开放式的建筑竞赛（open competition)。原则上只要你是芬兰国籍，无论你是否有建筑教育背景，都可以参与。这些无门槛的竞赛是年轻建筑师和建筑学生极好的锻炼机会。最重要的一点是，与其他国家的建筑竞赛不同，每一位（组）参赛者都能获得评审的针对性的单独评价，而进入最终轮的参赛者可以获得非常细致的分析和评价，这几乎像是你在大学学习建筑教授的评价系统。参赛者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学习，不断改进，而有才华的年轻建筑师也可以脱颖而出。我认为这种系统是造就芬兰独特的建筑教育体系的重要部分。

由Pekka亲自设计的PES工作室及户外花园

A:就我所知，直到今天大多数的芬兰建筑事务所仍然专注于国内的项目，PES的国际化程度在芬兰是相当少见的。您是怎样开始参与国际项目的呢？

P: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为Ervi和Penttilä工作的经历为我的国际化背景打下了基础。Aarne Ervi是继Alvar Aalto之后在欧洲甚至国际都很有声望的芬兰建筑师，因为他参与了很多国际性的比赛，而Timo Penttilä的工作室有很多来自不同国籍的设计师。在Penttilä赢得Helsinki City Theatre项目之后，他带着几位工程师，剧院负责人以及我，一个年轻的学生，造访了欧洲各地的剧院。这些旅行经历开拓了我的眼界，也为现在的PES打下了基础。

同时，在获得Lahti Sports Center竞赛之后，我被选为国际建筑师协会（UIA）体育和休闲工作组的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代表，获得芬兰政府的资助，参与了在世界各地的UIA会议。这些经历为我创立PES之后参与的一些国际项目打下了基础。在PES成立初期，我尝试在一些中东国家，比如伊朗，伊拉克，也门，以及地中海地区参加比赛，但是我们并没有参与很多实质上的项目。

Lahti Sports Center （cr.http://www.pesark.com/)

A: 那您是怎样开始在中国做项目的呢？

P: 这还得要从赫尔辛基机场项目说起。赫尔辛基机场是PES从成立初期直到现在的一个长期项目，至今为止我们已经做了30年了。14年前当时我为了赫尔辛基机场航站楼地板所需要的一种石材去中国访问，经朋友介绍，顺便与当时武汉机场的负责人碰了一次面。当他看到我为赫尔辛基机场所做的设计，便表示很有兴趣，邀请PES参与武汉机场的设计。当时，我们为了武汉的项目在这个办公室建了很多草模，很多现在PES的项目设计师也是那时候作为实习生加入我们的。当我们在中国的项目越来越多，2011年我们就成立了在中国的办公室。

PES武汉天河机场T2航站楼竞赛模型（cr.http://www.pesark.com/)

A: PES在中国发展的过程中有遇到过什么困难吗，比如文化差异或是体系的不同？您又是怎样克服或者解决的呢?

P: 在我开始做中国做项目之前，我的一位同事告诉我，我是不可能用“芬兰式”设计方式在中国做建筑的；但我认为PES做到了。人与人之间总是相似的，对于建筑师来说，文化差异并不难克服，难的是具有能够灵活思辨、理解不同文化的能力。当然，我早年游历的经历可能让我对不同文化的适应能力变强了。另一方面，我不赞同以“适应当地文化”为理由或者借口，在设计质量的设计方法上面做妥协。在中国做项目的挑战之一是工程进度非常赶，建筑师常常被要求要在很短时间内出项目。要做好的建筑，有些时间是必须花的，不能因为速度牺牲质量。当然，作为外国设计事务所，找到合适的当地合作方，或是弄清楚合同细节，一开始是相对困难的。

最后，与本地合作方和客户的沟通和交流是我目前仍然在寻求改进方式的一个难题。尽管PES在上海有独立的工作室，但是很多问题的决定还是需要和赫尔辛基工作室沟通。从赫尔辛基到上海再到客户，很多信息和意见有可能在传递中丢失。这不仅是一个语言翻译的问题，更是语言背后的文化背景差异，如果设计师和客户没有办法做到面对面无障碍的沟通，很多时候就影响设计的传达。我尽量用最直接的方式和客户以及合作方交流，但是有的时候你还是不得不面对信息传中的误差。

无锡大剧院（cr.http://www.pesark.com/)

A: PES在福州设计的海峡文化艺术中心即将落成。可以和我们谈一谈这个项目的设计概念吗，譬如形似茉莉花的造型？

P: 可以的。其实最初PES的设计概念并不是茉莉花。一开始，我们受福州的”三坊七巷“的启发，想将建筑的主体设计为一个迷你的街巷，包含有大厅以及商业和文化空间。同时，我们了解到福州的船政文化和郑和下西洋的故事，而郑成功正是从场地旁边的闽江起航的，因此总体的造型也受到了“帆”的启发。我个人非常喜欢航海，因此帆对我也有很重要的意义。对我来说设计一座建筑和设计一艘船一样，每一个部件都需要精心考量，才能成就一个好的整体。

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模型

PES工作室里的帆船模型

但是在后来的设计过程中，客户向我提出希望能改变“帆”这个主题，因为一位有名的中国建筑师已经在别的建筑设计里用过了，同时我了解到福州的市花是茉莉花。

这里面有个小故事。有一天，我一个人待在福州的酒店里，琢磨怎样能调整我们的原始概念。当我把场地图纸贴在窗户上看的时候，灵机一动，把它上下颠倒了一下，原本背向闽江的船帆造型变成了面向水面的茉莉花造型。当时我把新的平面图发回给我在赫尔辛基的同事，请他们连夜赶出新的渲染图。第二天我向客户重新展示方案的时候，他们也对此非常满意。

对于空间体验，PES的提出的概念是"extrodinary space for ordinary people”，为常人设计的非常空间。这一个概念来源于我对中国文化建筑的一些想法。中国并不缺地标性的文化建筑，而且有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去建造它们。但是这些公共空间在建成之后很多时候并不对公众开放，或是仅在特定的时间，对特定的人群开放, 它们并不“公共”。这些建筑安保也总是非常严密，有很多警察在周围站岗，比如Paul Andreu设计的中国国家大剧院。甚至于我们设计的无锡大剧院有很多很美的面向水面的户外空间，由于管理的原因，也无法按原来的设计意图向公众全天开放。

从在Penttilä手下工作开始，我一生中参与设计了世界各地很多的剧院，对我来说，公共建筑的就应该是为公众设计的。芬兰的一些公共建筑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比如说赫尔辛基歌剧院。他们每周在大堂安排一次针对中年人的舞会，只有50岁以上的人们可以参加。这些设计是以人为本的设计。因此在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的设计中，我设计了一个“文化连廊”，在这里人们可以购买书籍、茶叶、本地艺术品这样的文化商品，也可以有吃饭或者喝咖啡的地方。我希望这个空间可以为各种各样的人所用。

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模型

A: 对您和PES来说，设计过程中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P: 材料是我考虑的要素之一。当我一开始接触一个项目，到场地考察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材料：是砖，木，亦或是水泥？我认为这也是芬兰建筑的一个特点，芬兰建筑师习惯从设计初期就对材料有一些想法，而这些想法会贯穿我们的设计。

其次，我对结构也非常有兴趣，尤其是看不见的结构。比如无锡大剧院的项目，我们非常详细地设计了它的屋顶结构，包括具体如何建造这些复杂的结构。我认为建筑师应该从设计的初期就把结构考虑在内，而不是仅仅关注建筑的外形，然后要求结构工程师来将其合理化，因此我并不是很喜欢盖里的设计方法。我常常被自然的结构之美所吸引。当你看到一片树叶上的纹路，它的分布是有严谨的逻辑和结构的。

PES为福州海峡文化艺术中心瓷砖材料做了大量研究

A: PES的项目设计芬兰国内以及海外，有些项目的规模相当庞大，可以谈一谈事务所内部的分工合作是怎样的吗？

P: PES的工作环境相当地多元化，我们在赫尔辛基设有两个办公室，总共有85名左右的员工，在上海还有一个办公室。PES的成员们有相当不同的文化背景，来自超过10不同的国籍。大多数的外籍设计师参与的是海外项目。当然，掌握芬兰语的外籍设计师可以参与更多在芬兰的项目。

目前我们主要的分组是中国及其他海外项目团队，铁路和地铁团队，商业和体育团队，还有主要负责机场设计的团队，后面的三组以芬兰国内的项目为主。我的合伙人Tuomas Silvennoinen, Arttu Suomalainen以及我本人是主设计师，我的儿子Jarkko Salminen是公司的CEO, 同时因为他是结构工程师出身，也对很多设计的结构方面提出一些建议。

A: 那PES的公司文化是是怎样的呢？

P: 我认为大多数芬兰建筑公司的工作氛围是相似的，我们鼓励大家在工作的同时享受生活。我们会组织一些旅行，提供灵活的工作时间，让大家尽量愉快地工作。

Pekka从中国带来和赫尔辛基工作室同事们分享的月饼

A: 您认为芬兰设计的精髓在于什么？或者说芬兰设计最与众不同的特质是什么？

P: 人们常说芬兰设计以用户体验为中心，注重细节和功能，关注材料，同时具有超越时间的魅力(timelessness)。这些特质实际上是相通的。比如说我们现在用的咖啡杯是50年前的芬兰设计，但是它依旧非常实用，看起来一点也不过时，这也是得益于设计师在设计过程中以人为本的概念。再比如, 芬兰最具有代表性的建筑师Alvar Aalto常常说，他是为“大街上的普通人”做设计，他的设计是务实的，也是经典的。对我来说，芬兰设计是低调的，是基于“人”的尺度的，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用夸张的形式吸引目光，而是用设计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一些。

Alvar Aalto设计的Finlandia Hall

A: 那么您认为作为一名好的建筑师应该具有什么样的特质？

P: 首先，最基本是对建筑的热爱。其次，我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了解但不过分专注于设计的单一方面，比如科技的运用、形式、表现方式等等，而使其超越了设计本身。比如有的建筑师在制作项目手册的时候，有的时候会为了排版的设计感而牺牲内容的易懂性，这一点我认为是不可取的。

当然，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建筑设计的过程。有些建筑师认为建筑的本质是一种表达思想的手段，比如库哈斯，他说“Fuck context (文脉）！” 但我个人认为建筑的本质还是要解决问题。正如我之前所说，我认为结构是美的，合理的设计自有其美感，因此我在这方面会比较重视一点。

A: 最后，您对有兴趣在芬兰工作和学习的同学有什么建议吗?

P: 我认为在芬兰有学习经历会对在这里找到设计方向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比如PES有好几位外国籍的设计师都曾经在Aalto University的Wood Program学习过，这个项目对他们的帮助很大。因为材料是芬兰设计的基础之一，尤其是木、砖、石材等等，因此学习这些会帮助你了解芬兰设计的精髓。当然，能够找到合适的实习或工作的另外一个核心能力就是掌握BIM技术。目前大多数的芬兰建筑事务所都非常依赖于BIM系统，包括我们，所以熟练掌握相关的软件会很有帮助。

Aalto University Wood Program学生作品（cr.http://woodprogram.fi/)

采访感悟

笔者与Pekka合照

Pekka有着芬兰人特有的风趣幽默和谦逊诚恳。一开始得知采访的是一位芬兰国宝级的建筑师，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和Pekka开始对谈之后，他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的亲切诚恳让我安心了很多，而他谈吐间对建筑和生活的热爱也让我几乎忘记了他已经年逾八十。

采访中的一些小插曲让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一些认识。对谈快要结束之前，一位他的下属前来和他告别，据说是要通过Architecture Without Borders去非洲援建。Pekka和他交谈了好一阵子，回到座位时，双眼里隐隐有着泪光。Pekka向我解释这位建筑师从实习生时便与他合作，而他亲自看着他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建筑师。可以看出他虽有不舍，但对这样的选择是非常支持的。在Pekka身上，我不仅感受到了建筑师的敏锐和思考，更体会到了人性与温情，以及他所说的“建筑应该让世界变得美好一些”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