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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祖庆:青年教师如何缩短“学徒期”(纯干货)

张祖庆 祖庆说 2019-06-26


按:此文应某家杂志社约稿,整合了《张祖庆讲语文》的一些内容,加入了一些新的思考。看过此书的老师,前半部分可以跳过——当然,也可以全文跳过。



我教育生涯的第一个脚印,踏在了远离大陆的浙江温岭龙门群岛。


                                1


1989年的暑假,于我来说似乎特别漫长,我一直在煎熬中等待决定命运的分配通知书。


当得知被分配在当时温岭条件最艰苦的龙门海岛,我一下子懵了。


尽管在心里千百次地想象过海岛的荒凉、落后,但当我踏上去海岛的交通船时,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恐惧。


船在浑浊的(绝不是蓝色)的海面上行驶了大约一小时二十分钟,在码头停泊了。我和母亲拎着沉重的背包,昏昏沉沉走了20分钟的山路,才到达工作的起点站——龙门乡中心小学。


安顿毕,母亲含泪走了。


学校虽说是乡中心小学,但是和村完小没有两样。校舍依山而建,面积不足二亩,5个班级,9个教师,127个学生,两幢老教学楼,一幢新翻宿舍楼,非常局促,真乃“鸡子壳里摆道场”。学校所处的位置是岛上最狭窄的地段,虽然前后门都“面朝大海”,但绝没有海子诗句描述的“劈柴、喂马”那般浪漫,更没有歌曲吟唱的“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般的画意。


民以食为天。第一天,我就遭遇了“民生”问题。学校厨房只管蒸饭,不管做菜。菜,只能自己动手在煤油炉子上烧。对我来说,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从供销社买来了煤油炉、铁锅和其他炊具,开始我“教师兼厨师”的生涯。当地没有菜场,我们所吃的菜,大多是星期天从大陆带来的。因而,星期一、二,我们的餐桌上往往还算丰盛;到了下半周,那可是惨不忍睹了。我曾打趣说:“吃了上顿没下餐,桌上只有青菜、豆腐、萝卜干”。


我常常茫然地望着无际的大海,陷入无尽的绝望……



                                  2


还记得第一次给校长上汇报课的尴尬场面。


那时,李吉林老师的情境教学法正流行。我无端地觉得,情境教学,就是放放音乐、演演课本剧。在日常教学中,不管什么课,我都要来一下“情境”。 第一个月的月末,校长说要来听课,我吓得一夜没睡,老想着创设什么“情境”。


记得那时上的是《赶羊》。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可以用来演绎“情境”的道具——到操场一角,拔了一捆草,藏在门后。上课了,我一段一段分析,到高潮处——主人公用草来哄羊的段落。我拿出了秘密“道具”,让学生表演。哪料,孩子太投入,居然把脑门撞到墙上,当场晕过去。


课,一败涂地。


校长叹了口气,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走了。


自此,我开始了自暴自弃。



                                 3


改变我人生态度的,是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那年夏天,我和当地一位渔民朋友一起到两岛之间的海峡游泳。原以为,在淡水中练就的水性,咸水中游泳,肯定是小菜一碟。于是,我仰躺海面,脸朝蓝天,悠闲地玩起仰泳的技术。没料到,看起来窄窄的海峡,居然越变越宽——海峡表面平静,实际暗流汹涌。我被漩涡卷着推向了远离小岛的洋面。我死命挣扎,但离码头却越来越远。正当我以为“此命休矣”时,一艘渔船从远处急驰而来,抛下救生圈,救了我的命。这一幕,至今让我心有余悸。此后,一个很淳朴的念头萦绕脑际:我的命是被渔民捡回来的,我得用心教好他们的孩子,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我开始用起了功。


晚上,是我备课的黄金时间。每每此刻,我对着大海,反复大声地朗读课文,常常不知不觉地将课文背了下来。课文读熟了,我再去翻阅教学杂志,参看别人的解读与设计,看到特别有意思的,就抄录相关资料或课堂实录。左友仁、李吉林、丁有宽、支玉恒、贾志敏、于永正、靳家彦……一位位名师的课堂实录,陆续走进了我的手抄本。


抄,不过瘾。于是,我常常试着把他们的课堂实录进行压缩,“还原”成不到800字的“教学设计”;而后,再根据这份“教学设计”,将实录还原出来。一个课堂实录,常常被我三番五次地压缩,还原,压缩,还原,循环往复。慢慢地,名师课堂的精妙之处、神来之笔,烙进了我的记忆。


还是不过瘾。于是,我试着把脑子里积攒的名师实录,搬到课堂上。这些名师的教学设计,确实与众不同。虽然,我不能百分之百地还原他们的精彩,但我发现,课堂有了静悄悄的变化,孩子们开始喜欢我的课了。我也常常在课堂上蹦出一些幽默的评价语——其实,这些话语,都是名师课堂实录中的经典。就这样,我尝到了模仿的甜头。


一节又一节地搬,一节又一节地成功。


对教学,我开始有了信心。于是,主动邀请学校里的老教师来听课。果然,他们认为我是一块教学的料,将来大有可为。这让我让我小小地得意了一番。再后来,我主动邀请校长来听课。校长说:“小伙子,你是我们海岛最有发展潜力的年轻人!”校长的激励,犹如黑暗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它点亮了我奋斗的信念。“天生我材必有用”,我想,即便是在海岛,我依然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就这样,从模仿起步,我很快地走上了成长的快车道。


我的抽屉里,至今保存着好几本名师课堂实录手抄本。每当我摩挲着发黄的扉页,浏览着模糊的字迹,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4


岛上没有其它业余生活。岁月静好,以书为伴。


1991年暑假,聆听了华东师大叶澜教授的演讲,我被她丰富的学识和澎湃的激情所感染,叶教授鼓励年轻教师要多看书,打好人文的底蕴。听了她的报告,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暗下决心要研读更多的文学名著。


于是我先从古典名著入手,尤其是《红楼梦》我读了多遍,每看一次总有收获。记得有一年刮台风的时候,我正躲在家里读《红楼梦》。读得入神之时,突然断了电,我点上蜡烛,继续读。


后来我的兴趣逐渐转移到了外国文学。我读莎士比亚,读荷马,读大仲马,也读小仲马。他们的小说、诗歌让我深深着迷。后来,我喜欢上了俄国的陀斯妥耶夫斯基。我找来了他的所有小说:《罪与罚》、《白痴》、《群魔》、《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卡拉玛佐夫兄弟》、《死屋手记》,整整花了一年的业余时间钻研他,越读越痴迷。我至今以为《卡拉玛佐夫兄弟》是世界上最壮丽的小说。法国的普鲁斯特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我甚至以为,倘若你没有读过《追忆似水年华》,你就没有资格说,你读过世界上最细腻最美丽的文字(当然,我喜欢的书,你不一定喜欢;不然,你会骂我“重口味”——祖庆按)。


后来,我喜欢读散文,周作人、梁实秋、余光中、汪曾琪、张承志、史铁生和李国文的读得比较多。我以为,一个语文老师不读文学书,是教不好语文的。文学书中并没有语文教材教法,但是文学的功底,恰恰是一个语文老师最需要的精神之“钙”。“文学即人生,人生即文学,作家与作品融而为一”(钱穆)。读文学,就是读人生。读大量优秀的文学书,就是在与优秀的人对话。久之,我们的精神生命会臻于新的境界。


读得最多的当然要算教育书籍了。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我读了不下五、六遍了,那集教育学、心理学、教学法于一身的充满智慧的书,每读一遍总有新的感悟,真是百读不厌!此外《教育漫话》《爱弥尔》《学校无分数三部曲》《人的教育》、《童年的秘密》等名著相继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吸收着。


国内的教育理论,我也认真地研读。从孔子的《论语》到朱子的论著,从陶行知的平民教育到叶圣陶的语文教学,我都有所涉猎。徜徉在教育的书海里,我时而迷惘、时而沉思、时而豁然。和大师对话,为我今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5


第二年,我被提拔为学校教导主任。事务繁杂,但我对语文却越来越痴迷。每备一课,我往往要翻阅一大摞的教学杂志。晚上,老师们都睡了,岛上一片安宁,我沉浸在书海之中;有时即便熄了灯,我也常常枕着涛声,琢磨着一个又一个教学问题。


我在全县教坛上崭露头角,是在教书的第二个年头。那年的9月份,县教研室放在我区举行教研会,教研的主题是“语言文字训练的过程中如何渗透思想教育”。按照惯例,中心学校的教导主任是要在会上评课发言的。于是头天晚上,我找了颇多的相关资料,摘录了好多当时比较前卫的教学理念和听起来比较时髦的词语。下午由各区校教导主任发言,当时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勇敢地站了上去。我边看准备好的发言要点,边把自己对其中一节课的看法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足足讲了15分钟!发言完毕,台下掌声响起……


一次精彩的亮相!正是这次亮相,教研室的老师发现了我;也正是这次亮相,我结识了对我人生有重大影响的进修学校季俊老师。


回想这一幕,我常常深有感触:机会,总是垂青于准备得特别充分的人。


1992年上半年,教龄不满三年的我,第一次在全市的教学研讨会上亮相。那次教研会有些特别,三位老师在同一班级上同一课《在仙台》,一、二两课时都由别人上,我上最后一课时。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于是,我开始大量搜集资料,从鲁迅学医的经历到藤野先生的故事,只要和这篇课文有那么一丁点蛛丝马迹的牵连,我都不会放过。备课遇到困惑,我想起了当时温岭赫赫有名的陈可人老师。于是,冒昧地给陈老师写信。也许陈老师感动于我这个海岛教师的执着,他热情洋溢地给我写了回信,毫无保留地和我一起分析教材,并提出了宝贵的建议。


课的方案,大致有了。记得只试讲了一次,我信心满满地登台了。课怎么上,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课后,教研员毛昉、杨庆生老师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小伙子,真棒!”也因为这节课,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当时在钓浜乡中心小学任教,现温岭市教研室副主任的徐秀春老师,给我寄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彼时,秀春以一课《别了,我爱的中国》名满温岭,对他,我只有仰慕的份儿。秀春在信中对我的夸赞,至今都让我脸红。他的夸赞之词,也成了我奋斗的方向。此后,我和他交往渐多,遂成挚友。2010年,我和秀春同一届被评为浙江省特级教师。


想起这些人生片段,温暖便久久弥漫心头。



海岛的岁月,虽然艰苦,但值得我深深怀恋。之所以能够在二十年后被评为特级教师,和我迈好职业生涯的第一步是密不可分的。摘抄、还原课堂实录,从模仿起步,很快地缩短“学徒期”;大量阅读,兼收并蓄,为自己的后续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不耻下问,抓住每一次成长的机会,主动求教,让机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当然,最主要的,是在艰苦的环境中,始终保持昂扬的生命状态,向着明亮的方向,才会在机会来临时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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