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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课:当从“一言堂”走向“群言堂”|张祖庆

张祖庆 祖庆说 2021-10-25


                               

01


大凡公开课,往往少不了评课这一环节。评课的,有普通教师,有学校领导,有教研员,当然,还有专家。


从评与被评的主体看,大抵有这么几类:一线教师相互评课、学校领导或教研员评一线教师的课、专家评一线教师或名师的课。这几类评课,又分常态试教课语境下的评课和公开展示课语境下的评课。


这里讨论的,是一定规模(人数几百以上)公开展示课语境下的现场评课。因为公开,听评课的人,便不再是上课者,更多是观摩者。


有些老师评名师的课,是顶礼膜拜式的。子丑寅卯、洋洋洒洒,极尽赞美之能事,一副“此课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听”的架势。被评课的名师,表面谦虚地说,过奖过奖、谬赞谬赞,实则心里无比受用,暗自陶醉。实际上,这类评课对一线教师帮助并不大。


当然,有些专家评课,则不是这样的。


温柔敦厚者,会充分顾及上课者的感受,放大优点、真诚激赏,然后,以比较婉转的语气,指出一两点值得改进或商榷的地方,往往点到为止。这类评课,听课者和被评者,都会心平气和地接受,但往往隔靴搔痒,不得要领。


也有一些专家,不留情面,单刀直入,一针见血,直捣黄龙,尖锐无比。他们,不会顾及大庭广众这个特殊场合,洋洋洒洒地把自己对课的评价,毫无保留地端出来。这类评课,若评得到位,往往会给人醍醐灌顶之感。然,上课教师,则会五味杂陈。一则,因被专家一语点醒而欣喜;二则,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郁闷、难受。且,往往难受多于欣喜,这乃人之常情。在大众面前“闻过则喜”,这样的胸襟与气度,几人能有?


这样的评课,还算好的,毕竟,专家还是有干货的。


最糟糕的是,专家自己对某个领域根本没有研究,或者没有深入读懂一堂课,以一己之好恶,全盘否定一节课。


面对这类评课,上课老师往往很是无语。大部分教师,心里不悦,但敢怒不敢言,黯然神伤,默默离开;


极少数勇敢的老师,会拿起话筒,和专家对话。台下的老师,则会在一旁起哄、喝彩——大部分一线教师,会站在“弱势群体”(被评课的一方,常常被认为是弱势群体——这样的偏见,值得深长思之)一边,大声叫好。如果专家有雅量有风度,且上课老师反驳有理有据,那么,对话可能由此走向精彩。


而事实上,大部分情况是,上课教师发表完自己观点,专家可能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场面甚为尴尬。


这样的场面,并不常见,但亦偶有耳闻。


一次,一个几千人的会场,一位台湾名师上完课后,专家对她的课不置可否,评得云里雾里。这位名师当场宣布,今后不再参加这里的活动,说完,拂袖而去;


一次,还是几千人的会场,一位年轻老师用某名著中的文章为引子,上了一节整本书导读课。几位权威人士认为,课的类型与题目不匹配,不予评价,年轻教师泫然欲泣、默默离场;


一次,在近千人的会场,一位专家公开说,作文公开课,就应该上课内的,遂对某位老师的课外作文指导课不予评价,上课老师默不作声,悄然离去;


……


                         

2


上文所举的几个例子,无一例外地,话语权都在评课人手里。评课,成为了一人独语。倘若评课者研究深入,评得到位,这样的评课,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但,很多时候,并非每一个评课者,都能很好地理解每节课。评课人,往往以自己的好课标准,来看一堂课的。而对于什么是好课,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标准。这样的状况下,评课常常会出现随意化、模糊化的倾向——


研究群文的人,听到群文阅读,会称赞其理念前卫;不懂群文的人,听到群文阅读,会斥其容量过大;


欣赏绘本的人,听到绘本创意读写课,连连称赞;反对绘本的人,则以为绘本影响儿童阅读文字书,连连摇头;


倡导指向写作的阅读,会称这样的阅读课才是真正的阅读课,“不指向写作的阅读都是耍流氓”;反对指向写作的阅读,则会认为是把文本肢解成一堆鸡零狗碎的写作知识;


喜欢诗意浪漫的,听到一堂美轮美奂的课,会大呼过瘾;追求理性务实的,听到这样的课,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喜欢热闹的,看到老师在课堂上机智幽默、妙语连珠,频频点头;喜欢安静的,则会斥其插科打诨、油滑无比;

……


课,好与不好,全凭评课人一张嘴。评课人,成了一锤定音者。这样的评课,我称之为“一言堂”,亦即“独语式”评课。


这种“独语式”评课,常常导致公开课执教者的恐惧感。常有年轻教师对我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评课”一词成为了我的梦魇,常常面对专家的评课,如履薄冰、噤若寒蝉,生怕自己几星期几个月的努力,非但得不到应有的肯定,反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想辞职的心都有。


这,并非危言耸听。


                      

3


很有必要对这样“独语”式评课的存在意义,进行深入追问。


评课的价值和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可以用一句话概括:“评课,就是用我的智慧发现你的智慧,用你的智慧启迪我们的智慧”。


前半句,核心词语是“发现”。怎么发现?用评课者的智慧,发现上课者的智慧。从这个意义上说,评课,就是评自己。如果评课人缺乏眼光与智慧,是断然发现不了上课人的“智慧”的。这就是为什么面对同一节课,高水平的人,能说出让人豁然开朗的见解;低水平的人,只能从教态、肢体语言等方面不着边际不痛不痒地说一通。


“发现”上课者的智慧,然后与更多听课老师共享,让听课老师“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这是评课的基本价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评课者,其实更应该备课——事先细读文本,广泛涉猎这节课的相关背景,并试着对这节课做出自己的预设。这样,才不至于连文本都不熟悉,匆匆听了40分钟,就对别人准备了几十天的课断然下结论。


以己昏昏,怎能使人昭昭?!


其实,评课还有一层价值,评课人通过听课,从上课教师那里获得启迪,增长智慧,进而与大家共享智慧——这就是“以你的智慧启迪我们的智慧”。这一点,常常被大部分评课者所忽略。评课者,常常以为自己比上课者高明(其实,我当教研员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偏见),不愿承认自己也能从上课者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日本教育家佐藤学,据说听了上万节课。但他评课从来不说某某老师哪一点不好。他只发现教师的闪光点。他的理念是,教育研究者,不要以挑剔的目光来审视课堂——因为没有一节课是完美的,而要学会欣赏,要从每个教师身上学习一个金点子,多与教师对话,从对话中学习智慧。这样,听一万节课,就能学到一万个金点子。研究者再把这些金点子总结出来,久之,则可成洋洋大观也。


“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东晋道教学者葛洪语)。佐藤学不以专家自居, 虚心向一线老师学习,最终成为一代大家。


佐藤学教授的评课观,就是典型的“用我的智慧发现你的智慧,用你的智慧启迪我们的智慧”。这就是智慧的互生与共享。


这个众声喧哗的年代,没有哪个专家敢说自己在每个领域都是权威,总有一个领域,是陌生的。如果评课人,能以“对话者”而不是“审判者”的姿态出现,那么,便会心平气和地与执教者展开讨论,而不是居高临下地评判。


我想,只有把评课话语权从评课者独享,变为评课者与上课者共享,才能出现真正的智慧碰撞。否则,评课,就可能沦为“权力者游戏”。


佐藤学教授听课评课,很重要的一点,是以“学习共同体”而不是“裁判员”的姿态出现的。因为是共同体,就会以讨论者的身份参与——通过与执教者的对话,还原磨课过程,还原探索历程;更为重要的是,通过深入讨论,试着重构课堂,与一线教师一起寻找更好的教学方案。这样的评课,从批判,走向了建设,这是最受欢迎的评课方式。而“独语式”的评课,磨课与思考过程,可能被折叠和遮蔽。听课教师,只看到这一节课最终的呈现,而看不见课堂背后的理念与课的生成过程。过程,其实比结果更重要。评课,需要不断“去蔽”,还原过程。







                        

4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以为,真正好的评课,一定是对话式的。


评课者和上课者,是平等的对话者。评课人,当以主持人兼听课议课者的双重身份出现。通过提问,引导上课老师还原试教过程、思考与生成过程;通过追问,引发对课的教学理念与策略的深度思考;通过设问,重构这节课,发现更为优化的可能性方案。


这种对话式评课,甚至还可以是多向度的。听课教师,可跟上课者对话,也可跟评课者对话。这样的深度对话,才可能告别“独语”,走向“众说纷纭”。


这样,“评课”就走向了“聊课”或“议课”。因为是“聊”或“议”,聊天的人,是彼此平等的,大家心平气和地就课进行敞开的对话。这样宽松和谐的对话,才有可能擦出火花,让思考走向深入。


评课,当从“一言堂”,走向“群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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