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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淘宝”乐

张祖庆 祖庆说 2021-10-10


小时候 ,我家穷得叮当响。


入小学那会儿,我的三个姐姐早已辍学,“弹湖落镬自挣命”(温岭俗语,喻各自奋斗),绣花,纺麻,织网,姐姐们帮衬着家用,和父亲母亲一起,为生计终日奔忙。


作为老幺的我,很早就懂得生活的困顿和艰辛。


我人生最早的记忆,是夏天傍晚,我坐在后门口的一块小石板上,屋子里,是父亲压抑的痛苦的呻吟,还有母亲和姐姐们的呜咽。家里没钱,父亲去不了医院。我不敢进屋,也不敢大声哭。后来,夕阳把最后一抹亮色也收走了,天黑了,家家灯火明灭,我蜷缩在小石板上,久久没有一个人理会。


自从上了学,我便着了魔。我发现了自己走进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儿有歌声,有绘画,还有一年一度的“六一”儿童节;有掌声,有笑容,还有赞美。


我太爱学校了。


识字后,我便喜欢上了写字,是真心里喜欢。


我喜欢把字写得大,写得端正,因为那样,老师每天早上都会笑眯眯地给我的本子画上五角星;


我还喜欢把字写得多,老师分明布置写一遍,我偏要写两遍,因为那样,老师会给我的本子再多画几个五角星。


一个学期结束,我捧着一大堆奖品昂首挺胸回了家:一幅男娃坐公鸡的年画,三支铅笔,一个本子,还有一张亮闪闪的大奖状。偷偷瞥一眼父亲,他脸上虽然还是没笑容,但是,他很认真地把年画和奖状贴到了灶台后面的墙上,那坑坑洼洼的石头墙一下子好看了许多。


学习,给我带来无限快乐和荣耀,也带来了无穷的烦恼:我的笔和纸不够用。


学校里3.75元的学费,确实能给学生提供一套本子,但是,哪里够呢?买?那是不可能的,没钱呀!


一开始,我拆东墙补西墙。


语文本儿是不够用,数学本儿,竖式列得紧凑点儿,错题少,或不需要订正,多少能省下几页。撕下来,拿个针线,缝缝补补,能勉强凑和一阵儿。


铅笔短了,用小竹管套上,这法子我一年级就用得纯熟无比。小竹管是加长版的无敌神器,还能两头套,一头钝了另一头可以接着写。细竹管还能套住笔芯,再短小,也能物尽其用。


就这样,拼拼凑凑,勉勉强强,挺过了两年。


三年级学习写作文。一开始,我便喜欢上了作文。那时,亲戚家里有几本旧书,《杨家将》《隋唐演义》《神州擂》……这些书,就是我的习作宝典高分秘笈。以致于后来看到“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这句话时,我不由得引为知己,大呼精妙,因为,小时的我,读起书来,就是这般状态。


因为爱看书,文字便有了源源不绝的生命。那时,周记写一篇《养猪》,我可以洋洋洒洒,曲曲折折写上十六页。一本作文本儿共三十二页。十六页,就是半本作文本。一个作文本,我只能写两篇周记。值得得瑟的是,这样的作文本儿,被语文老师留下来好些,作为范文,十多年后,我的学弟学妹们还在传看。


文章是越写越长,石墙上的奖状越贴越多,可纸笔,就越来越捉襟见肘了。


拆东墙,已经补不上西墙了。于是,我“借鸡生蛋”——给学习差的同学抄作业,尤其是暑寒假作业,对换条件就是给我多余的纸或本子,不限种类,不论大小,女孩子的一双巧手,裁剪裁剪,便有了。


拼凑的本子,难看得要命。怕老师责备,因此,无论什么样的本子,我都尽量用最工整最干净的书写,博得老师的宽宥。所幸,老师们特别善良,可能是偏爱我,也可能她们私底下知道我家的窘迫,五年来,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五花八门的本子,被责骂过。


比起本子,最棘手的便是铅笔了。


其实,凭着我的好成绩,我是可以向父亲讨钱买铅笔的。可是,我是连开口讨的勇气都没有。倒不是怕父亲打我,他从来没对我们姐妹四个动过一根手指头,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但是,我怕他,怕看到他哀伤的眼神,紧锁的双眉和从没对我们四个丫头片子笑过的那张脸。


我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给同学抄作业,有时也能换到一两支笔头,可以救救急。可到底是杯水车薪啊!


大概是三下年级的有一天吧,我放学值日去倒垃圾。我无意间瞥见垃圾堆里有一根老师扔的粉笔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被一个大胆的想法激动得全身发抖。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校园里溜达:教室里,走廊上,小操场,还故意去了一趟老师办公室门口,各个角角落落,去磨蹭了一圈,眼角打量着校园里离开的每一个同学。直到确认,校园里再没有一个学生了。我飞跑着,奔向垃圾堆。


那个年代,垃圾是不用分类的,扔垃圾也是无需套塑料袋的。垃圾都倒在一个露天的坑里。


那天,坑里的垃圾特别多,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找了一根小木棍,在垃圾堆里拨弄。


有了,真有了!一根大约一寸长的绿色的铅笔头!我如获至宝,赶紧塞到兜里。索性扔掉木棍,用手直接扒拉,粉笔!笔芯!橡皮!还有我最想要的铅!笔!头!


这垃圾坑,简直就是阿里巴巴发现的藏宝库啊!我发财啦!!!


我激动得小脸发烫,心怦怦跳,一边挖,一边警觉地察看四周有没有动静。我可是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长,认得我的同学也多,要是被人发现,一个大队长在捡垃圾,可怎么回答?就说,我不小心丢了家里的钥匙?或者,就说,丢了今晚的作业本?我还能丢什么呢?


我一边手忙脚乱,一边胡思乱想,脸一阵阵发烧。


那天运气好得不得了。直到出校门,都没被人发现,也没被人查问。我揣着一兜兜胜利果实,像个凯旋的将军。


一整理,妈呀,有7个铅笔头,4根笔芯,3小块破橡皮和好多个粉笔头呢!我高兴得握紧了小拳头,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在房间里无声地雀跃。等平静下来,才发觉,食指疼,里面戳进了一个尖尖的小东西。可是,这点儿疼,跟我的铅笔头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之后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光顾那个垃圾坑,任何时候看到它,我都觉得好亲切。尤其是周末的早晨,晨曦微露,寂静的校园,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怀着闲适的心情,慢慢挑选我的宝贝;傍晚,细细的泥土的气息悠悠游进我的思绪,我坦然地收拾好东西,离开它的时候,甚至觉得好幸福。


说来惭愧,五年小学生涯,受垃圾坑馈赠实在太多。不仅是铅笔头,高年级时圆珠笔芯,草稿本,橡皮……直到初中,家境渐好,我才停止了在垃圾堆里“淘宝”的“好习惯”。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转眼间,我的孩儿也长大成人。有一天,我俩走在路上,他看到在垃圾堆里翻捡瓶子和纸箱子的拾荒者,很是不解:“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不值几个钱,那样多臭多脏,多累啊!”我很想告诉他:我的儿,垃圾堆真的不臭,也不脏。它,是妈妈童年记忆里的一个宝!


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我,该从何说起?说了,儿真能理解吗?



作者:平    编辑: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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