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庆:消失的池塘
村里曾经有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池塘,而今,大多没了。但池塘里盛着的童年往事,却历久弥新。
1
家乡温岭,三面环海,地貌多样。丘陵、平原、水库、河道,和谐地分布在这方富饶的土地上。
老家箬横高龙,背靠猫儿头山,面朝东海。山海之间,平原开阔,无数池塘,点缀陇亩。站在石龙岗远眺,大大小小的水塘,星罗棋布,纵横阡陌间,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煞是壮观。
池塘是天然的浴池。从记事起,每当夏天,我和儿时的小伙伴们,从没在家里洗过澡。房前屋后,每个池塘都异常清澈。这些水塘,也就成了我们的游乐场和浴场。
“扑通!扑通!”一个个小伙伴,像小炮弹一样,一颗颗炸入水中。会游泳的,就像浪里白条,在水中穿梭;不会游泳的,就带一截生产队里丢弃的大竹筒,借助浮力,在池边狗刨。刨着刨着,不知啥时候,学会了游泳。小时候,游泳是无师自通的。当然,狗刨样,超难看。
游泳,是从来不穿短裤的。几个男孩,脱个精光,了无牵挂地在水里穿梭。当然不觉害羞,谁没个小鸡鸡呀。
三五个年龄相差无几的玩伴,最喜欢打水仗。浮在浅水区,用手掌、用脸盆,使劲地泼对方,彼此不知要咽下多少水。天暗了,喝够了,玩累了,用毛巾胡乱抹一把身子,算是洗过澡了。
晚上回家,蚊子叮咬,用指甲一抓,一道清晰的泥痕,留在胳膊上、大腿上。哈,这哪是洗澡!分明是每天到泥浆里滚一遍。三五个野小子,在浅水区扑腾大半天,清澈的水,早已浑浊不堪了!
2
池塘里有虾,有鱼,有螺蛳,当然,也有黄鳝和水蛇。
水草丛,是虾们藏身的好去处。一个猛子,钻进水草丛,再从水草丛中探出脑袋,在靠岸的地方,两手小心地兜,兜,兜,常常会有活蹦乱跳的虾,在指缝间乱钻。双手快速一捧,总能抓住几只虾,活蹦乱跳的。放进塑料瓶子里,继续捉。运气好,一小时,能捉几十只。
池塘岸边,常种茭白。螺蛳最爱沿着茭白的茎,往靠近水面向阳地儿,爬呀爬。螺蛳笨笨的,不像虾反应灵敏。慢悠悠地,常常一抓一个准。抓个小半脸盆,回家养一两天,炒着吃,又香又鲜。
我家后门,有一口池塘,有一阵子,鲫鱼特别多。常常有三五成群的钓鱼爱好者前来垂钓。看着他们钓走十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儿,我也心痒痒。做鱼竿,挖蚯蚓,下诱饵,第一次垂钓,嘿!居然也钓着了三五条鲫鱼。有一回,鱼线突地被拉得老深,心里窃喜,以为大鱼上钩。拉上一看,一条大水蛇!
吓个半死!后来很长时间,不敢垂钓。
3
家乡的池塘,兼有蓄水和灌溉功能。夏收夏种季节,用水量很大。遇上旱天,池塘里的水,常常被抽得只剩下池底一小片水域。
每每旱天,我总特别兴奋,再抽一次水,就可以下池塘摸鱼了!尤其那些几年未干过的池塘,会有比较大的鲤鱼、黑鱼、鲫鱼。每每此时,大人,小孩,就会打了鸡血似地跳进池里,在仅剩的不到十平米的水域中“淘宝”。一个个泥猴似的,猫在水里,双手细细地在池底摸呀摸,不一会儿,就会抓住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鱼儿。起初,稍大一点的鱼儿,还在水中垂死挣扎;慢慢地,水越来越浅,越来越浑,鱼儿,慢慢地死翘翘了。
经过个把小时的扫荡,池塘,近乎底朝天。所有鱼儿,无一幸免,成为了我们的战利品。
晚上,各家各户的晚餐桌上,摆上了一盆杂鱼。味道,自然是不怎么鲜美的,甚至有一股很重的泥浆味。但那个年代,这盆鱼,算是无上美味了。
4
春天,池塘里的水,总是满盈盈的。
放学回家,一路经过七八口池塘。白云蓝天,常常映在池水里。放下书包,拣几块扁平的小石子,打水漂。我力气大,常常把水漂打到对岸。一脸嘚瑟地,看着小伙伴的石子,蹦跶两三次,没入水中,自豪感油然而生。
五月,菱角藤蔓渐次爬上水面,睡莲一般,卧满整个池塘,满眼翠绿。水漂,是打不成了。于是,静静等待菱角花开满池塘,静静等待满池菱角长大、长熟。
七月底,八月初,菱角成熟了。把家里约1.5平米的圆木盆搬到池塘里,中间放一张小板凳,小心翼翼地坐到木盆里。于是,驾着木船,钻进菱蔓深处,开始采菱角。
我打小水性好,邻居们总喜欢让我帮他们采菱角。菱角成熟季,也是我的丰收季。木船在挨挨挤挤的菱角藤蔓间穿梭,掀开向上半翘的藤蔓,发紫的菱角躲在叶子下面,沉甸甸的。一颗一颗,扔到船里,噗噗有声。青的,还没成熟,这些菱角,适合生吃,脆,甜,鲜。
将木船划到池中央,背朝池塘主人,悄悄将那些将熟未熟的青菱角摘到木船里,剥一个,塞进嘴里,新鲜脆嫩,好吃!再摘,再吃。吃撑了,划着小船,继续采菱角。
个把小时,一池的菱角藤蔓,被翻个底朝天。带着五六斤熟菱角,靠岸,交差。当然,会获得一斤左右的报酬——一堆饱满的菱角。让母亲在饭锅里蒸好,当零食吃。这几天,我便成了村里最有地位的孩子王。
5
不知什么时候起,池塘里的水,好像没有过去那样清澈了。水渐渐变得浑浊,散发着浊臭。鱼虾,没了踪影,蛇和黄鳝,也没了。
淤泥越积越深,池水越来越浅。我们再也找不到一口可以游泳、洗澡的池塘了。
再后来,人们开始填池塘,池塘越来越少。
听村里的长辈们说,改革开放后,大片土地造房子,办工厂,农田大量减少。国家为了让更多的土地可供耕种,于是,鼓励村民将老屋宅基地改为农田,且有奖励。
于是,村里有人提议,将池塘改为农田。一口又一口熟悉的池塘,逐渐消失。即便是留下的仅剩几口池塘,也不复往日的面貌。
每当路过池塘遗址——其实,哪有遗址,只不过池塘大概的位置,根深蒂固地留在记忆中,我便一阵伤感。
童年的池塘,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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