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诗人] 王明凯 || 在三峡的浪花上踮起脚尖（组诗）
在三峡的浪花上踮起脚尖（组诗）
王明凯(中国重庆)
打马朝天门
朝天门，开着的门
站在你的门口，我看见
风吹开一本旧书
发黄的圣旨涉江而来
水高起来
墙矮下去
满城的腰向门外鞠躬
满城的眼诚惶诚恐
朝天门啊朝天门，那时
你叫朝天皇台
朝天门，开着的门
站在你的门口，我看见
风树起一叶新帆
这是零公里的起点
号子响起来
节奏响起来
铿锵有力的誓言响起来
一条大河锣鼓喧天
一座大城解缆开船
朝天门啊朝天门，现在
你叫朝天扬帆
我在长寿湖等你
约吗？我在长寿湖等你
将一桌烹熟的主题
围得热气腾腾
分行的句读，澎湃的激情
化成情意绵绵的眺望
专等你来，碰得叮当作响
今夜，兴高采烈的浓度
一定让诗歌失眠，让圆桌会议失眠
让我，对你的思念失眠
把一湖大水举在手中
斟进苦恋的杯盏
一杯又一杯，一饮而尽
窗外， 一壶大水一望无涯
一片秋色一望无涯
一行远燕一望无涯
我伸长脖子的等待，也一望无涯
约吗？从大草原那边走过来
从大戈壁那边走过来
从大都市和大海湾那边走过来
从长寿湖那个巨大的“寿”字
睁开的眼睛里，走过来
捧起诗歌和我，给你斟满的爱戴
一饮而尽
凉风悠悠过鬼城
丰都的风，是个小鬼
勾引我们爬上另一座小小的山城
它说脚下这匹山，就叫名山
山上这座城，就叫鬼城
这个下午，和数百年前一样
梵宇和僧楼鳞次栉比
街的两边绿着苍松翠柏
风在额头梳着荗密的流海
小鸟在檐梁上啁啾自己的歌
两旁的凶神厉鬼张牙舞爪
档不住我们，匆匆赶路的行程
有哼哈二将的闷喝在耳
谁会贪婪鬼国那旖旎的风光
我们单步跨过奈何桥
奈何今生的相见，奈何来世的重逢
很好，没见一个人跌入血池
都说鬼门关盘查严苛
十八个恶鬼盯得人毛骨悚然
可能是事先交了“路引”
一行人畅行无阻，顺利过关
“黄泉路”有些凹凸不平
彼岸花为行人铺上了红地毯
再向前就是幽冥之狱了
鬼魂们要去那里接受阎罗王的审判
喝一碗忘川河边的孟婆汤
让三生石记下各自的前世今生
望乡前台，一行人慢下来
把阎王爷的阎罗殿，拍成合影照
在一尘不染的条椅上坐下来
一碗丰都凉粉，吸得呼啦啦的响
都说这鬼城，是个旅游好去处
都说世上本无鬼，为什么，偏偏有鬼城
小花龙与云梯街
一头竖在江中
一头挂在天上
我攀着你的今生在腰间打杵
前世的传说涉江而来
那一年，西沱大旱
晒枯了山坡的草
烤焦了田野的花
婴儿在襁褓中炎炎一息
老人的喘息直冒青烟
我的老天爷啊
谁能呼唤一场大雨
去浇灌那嗷嗷待哺的生命
去滋润那焦渴难耐的禾田
长江一声长啸
一条小花龙站了出来
它鹞子翻叉，倒立于万丈悬崖
头朝下，大口大口地呑进长江水
尾朝上，一汪一汪地喷出清泉
不舍昼夜地喝呀，喷呀
大地泛绿了，生灵得救了
竹篱茅舍又升起了缕缕炊烟
而小花龙却力枯气竭
累死于悬崖之上
脊柱化成了巍巍山梁
肋骨化成了一级级石阶
万里长江，便有了这天下第一街
人们称它：云梯街
仰望石宝寨
一幅画，挂在玉印山上
高过徐徐拔节的江水
高过匆匆赶路的白云
高过一对山鹰，展翅高飞的翅膀
基座，是皇帝老儿的玉印
是女娲补天，遗留下的五彩石
有好汉曾经登高一呼，据此为寨
这匹山，就唤做了“石宝寨”
一条路，搭成一架云梯
扶摇直上，就可以走进画里
走进画里，就走进了山里
走进画里，就走进了寨里
山与画在你的悬崖相映成趣
笔墨丹青，浑然一体
寨与山在你的绝壁心心相连
盘根错节，飞檐走壁
我攀着你的云梯拾级而上
十二级塔楼之奇，层层叠彩
“直方大”意蕴之深，字字沉重
巴蔓子舍身取义，刎头护城
严太守只作断头将军，不作投降将军
秦良玉精忠报国，巾帼不让须眉
于是我双手加额，祭一腔热血衷肠
对你这峭壁孤峰上的奇观
对你这叹为观止的江上明珠
顶礼莫拜，高山仰止
拜谒白公祠
多少回手捧《长恨歌》
叹杨贵妃回旋婉转的爱情悲剧
多少回掌灯《琵琶行》
听琵琶女嘈嘈切切的琴弦之声
今天，我终于站在你的面前
白公祠，我用满腔的虔诚，向你致敬
我用奔涌的热血，向你的诗王致敬
“浮云不系白居易，造化天为字乐天”
白公啊，你为什么要做官呢
节省点气力和灯油
多写几部《白氏长庆集》不好吗
或者，要做就做更大的官
为千万个忠州劳民事
为普天下的老百姓谋幸福
1200年前的父母官啊，我难为你了
遗泽被山川，万民长忆贤刺史
宏篇印日月，百世同仰大诗人
白公，还记得你传授的京城烤饼吗
它成了今天街头的名小吃
还记得你送给穷人的那双棉鞋吗
它还温暖在小城的佳话里
你种的那些花，缤纷了东山坡
你植的那些树，绿遍了忠州城
今日之忠州，“百果参杂树，千枝第次开”
一座橘城平地地起，一州忠义九州魂
青龙瀑布，我与你一起盛开
今天，我与你一起盛开
腾云驾雾，氤氲高翔
轰声雷鸣，水瀑如练
唱一支神曲飞流直下
千军呼啸挂危岩
万马奔腾落九天
今天，我与你一起盛开
掬一捧甘宁湖的波纹
听折冲将军跃马横刀的故事
抚一缕何其芳故居的柳丝
诵《夜歌》行云流水的诗行
我在你的足迹里跋山涉水
每一处风景都春意盎然
今天，我与你一起盛开
在水帘洞蹁蹁起舞
在青龙潭激情满怀
你的浪花就是我的舞姿
你的音韵就是我的心弦
学你腑首甘为孺子牛
向每一位访客注目致敬
学你怀揣憧憬永向东
日复一日，汹涌澎湃
天下龙缸
哇，谁在这崇山峻岭
安一口大石缸
龙王在这里沐过浴
龙女在这里，俘虏了樵夫的爱
如今，缸底的水漏光了
镶半壁古松翠柏，虎踞龙盘
盛一缸奇花异草，迎风招展
站在薄薄的缸沿上
一边是千仞缸壁，一边是丈深渊
抬头有白云朵朵，袅袅飞渡
低头有紫烟缕缕，冉冉升腾
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款款而来
我问那聪明小儿，用你的绝顶聪明
能不能砸穿，这天下第一缸
回答我的，是自己无声的哑笑
心如云雀展翅，从挂着青果的枝头飞起
放牧为缸里缸外，赏心悦目的快乐
爬上如花瓣盛开的玻璃廊桥
有一种美丽，叫心惊肉跳
无限风光在空中悬着
阳光和鸟鸣，在空中悬着
整个身子，和一颗吃了豹子胆的心
统统在空中，提心吊胆地悬着
是的，再惊再险也得趟过去，屏住呼吸
与悬着的爱，拍一张合影照
跋山涉水而来，玩的，就是心跳
抒情张飞庙
在移民干部的登记簿里
你是三峡库区，最大的移民户
老屋基沉到江底去了
新家安在，这个叫狮子岩的地方
风水很好，背后有坚实的靠山
门前，一河大水浩浩汤汤
户主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对岸
一座新城，流光溢彩的形象
张桓侯不怒自威
端坐在气宇轩昂的大殿上
密密扎扎的络腮胡刚刚刮过
不提长板坡那一声大吼
一杆丈八长茅，吓退百万曹兵
也不提那件悲壮憋屈的往事
身埋阆中而头葬云阳
只把“力扶汉鼎”的忠义悬在头顶
当成自己，魂中的座右铭
家里有很多文物
库房盛不下，就刻在碑石和房廊上
包括苏轼的《赤壁赋》
黄庭坚的《幽兰赋》
刻在石壁上的“江上风清”
以及，文、书、刻“三绝”的《前后出师表》
揣一腔虔诚，有人在草芦中敲钟
有人在香炉前磕头作揖，秉烛上香
有人与刘关张一同合影“结义”
有人端着相机，研究你，旁逸斜出的“斜门歪道”
伫立白帝城
无论如何，公孙述是有功劳的
一枕黄梁破灭了
留下了碧瓦飞甍的白帝庙
留下了那口，冒着白雾的白龙井
不然，哪有后来的重楼叠宇
哪有今天的拾级而上
一座城，就那么沉重地站着
每一段城蹀，每一爿檐角
都能讲一阙悲壮的故事
刘秀的大刀血迹未干
又上演了白帝城托孤的悲剧
不管刘玄德怎样语重心长
阿斗是扶不起来的
唯有诸葛亮的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一座城，显得孤单而优雅
昔日咆哮奔腾的长江水
如今静如淑女，与身边的䕫门擦肩而过
公孙白帝凿出的那一坡石梯
静悄悄，掩映在苍松翠柏的韵脚里
花花绿绿的草尖和阔叶上
挂满李杜白的诗句
我踩着他们阴阳上去的声调
看江心的白帝城，举一盏阿拉丁神灯
照亮来往的船只和行人
也照亮我，汗流浃背的行程
跌进天坑地缝
一不小心掉进天坑里
就成了井底之蛙
四周是刀削斧劈的悬崖
头顶是箥箕大的天
“亚洲第一飞人”的摩托骑走了
“高空王子”走过的钢丝，也不过一根丝线
在井底参禅打坐是一个好想法
想入非非，望见自己是草地上的国王
一不小心拱进地缝中
就成了一条蚯蚓
作一次惊心动魄的生命之旅
有光的地方叫“一线天”
无光的地方叫洞穴
别幻想飞出去，危岩会划折你的翅膀
也别幻想爬出去
可能得用尽你，一生的力量
就在坚硬的内心开一扇窗
守一方宁静，抵御外来的喧嚣
天坑和地缝一脉相承
一条暗河，链接她们的生命
筋骨，是同一匹山的石头
血液，是同一个母亲的热泪
打一条隧道把她们连通起来
两姐妹就能手挽着手，心连着心
此时你跌进天坑地缝
就跌进了两姐妹，比翼双飞的温暖情怀
眺望神女峰
你让我，在一条绵延的河床上
听一个美丽的传说
那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男人
在瑶姬姑娘的帮助下
战恶龙，疏河道，治好了峡江的水患
深受感动的姑娘留下来
为航船做灯塔，为樵夫驱虎豹
为农夫和庄稼，施云布雨
久而久之，她站成了临崖而立的石美人
人们亲切地称你——神女峰
你让我，在毕恭毕敬的仰望里
阅读挂在悬崖上的华章
屈原说你是含睇而笑的“山鬼”
宋玉讲你与楚王，朝云暮雨的故事
元稹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呼喊出“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绝句
而那位，举着《致橡树》走来的女人
看见了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着一场新的背叛
规劝你的话意味深长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
你让我，在一枚红叶的燃烧中
掬一捧火红的相思
一睁眼，就能看清大地
一抬头，就能仰望天空
一枚黄栌举着它鲜艳的爱情
那是你种下的相思树
一条大河书写它深藏于心的忧伤
那是你流淌的相思泪
摘一枚红叶，贴在胸前
红红的爱，就蓬勃在我的心头
双手合十双桂堂
两棵桂花树，对应你的传奇人生
那个叫海明的破山法师
把它从遥远的地方背回来
桂花树在哪里落地生根
你就在哪里安家落户
得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双桂堂
两棵桂花树，在你的香火中情同手足
开黄花的是金桂，开白花的是银桂
每当万竹山金黄了八月
弥勒殿、关圣殿、宏伟壮丽的大雄宝殿……
就迎风飞花，清香四溢
那一年家里失窃，丢了贝叶经
一夜之间，金桂凋零枯萎，含恨而去
成群结队的白鹭，也远飞了他乡
银桂擦干眼泪，化悲痛为力量
一半开白花，一半开黄花
直到另一棵金桂树接上了班
她才如释重负，恢复了青春容颜
如今，金桂和银桂双木成林
在你的花园里比翼齐飞，枝繁叶茂
氤氲着一座佛门圣地
在重楼叠宇中香火缭绕，梵歌高唱
徜徉汉丰湖
龙王庙和滨湖浴场可以作证
风雨廊桥和城南故津可以作证
不是老天，泼下的水
不是西施，掉下的泪
是你用愚公精神和大禹智慧
筑起一道厚厚的堤
把一条大江的浩浩荡荡，拥揽入怀
就这样，端一盆泱泱琼浆
滋润着水草与湿地
滋润着山岗与禾田
滋润着一湖大水风摆杨柳
滋润着秀美山川桃红李白
一座小城，便在你的荡漾里
身材风姿绰约，笑容明媚光鲜
在你绿草如茵的堤岸
我的目光，安静成垂钓的鱼竿
上钩的记忆隐隐约约
那弯弯曲曲的重量，已沉入湖底
湿漉漉的脚印，去了远方
凉悠悠的风，从湖面吹来
一轮夕阳，便挂在画舫的头顶
把我的思绪和笑盈盈的湖水，映得透亮
宁厂和古镇
宁厂和古镇
两位隔河相望的老人
把两根铁绳
紧紧地攥在手中
才有老态龙钟的索桥
悬在岁月的头上
让行人的蹒跚和惊叫
踩在大宁河的腰间
嘎吱作响
此岸的老人啊
我问你史书上的名字
为何叫宁厂
问你废墟中的巨手
为何有铁钳般的力量
是不是因为千年的古灶
还在记忆的页码
升腾盐烟
是不是因为万年的咸泉
还在今天的风景里
咕咕冒泡
彼岸的老人啊
我问你风烛残年的意志
为何这样坚强
问你用什么样的钢筋
铆牢了这座吊桥
是不是因为儿子和孙子
都去了远方
你才抬起昏花的老眼
远眺水流的方向
是不是因为远方的汽笛和喇叭
嘟嘟嘟地响了
你才撑起风雨飘摇的日子
守侯坚定的盼望
王明凯，中国作协第七、第八届全委会委员；重庆文联第二、第三届副主席；重庆作协第二、第三届党组书记、副主席；现为中国民协理事、重庆民协常务副主席、重庆作协荣誉副主席。在《中国作家》《诗刊》《星星》《红岩》《四川文学》《山东文学》等30余家刊物发表小说、诗歌、散文500余篇（首），出版《跋涉的力度》《蚁行的温度》《陈谷子烂芝麻》《让我谶言放射光芒》《城市群众文化导论》《巴渝行吟》等作品，曾获文化部群星奖、全国新故事创作一等奖、重庆市“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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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 甲 子
副 主 编 : 三半斋 沐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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