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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 探索你不曾到的日本——高野山宿坊记(上)

2015-09-20 夭八 不党群

有日本朋友转去一家专注旅游产业的投资公司,听上去实在是非常有趣的工作。但她却有她的担忧。“现在外国的游客,特别是中国的游客,几乎都只愿意来日本那几个知名的大城市,许多其他地区的旅游业却几乎处于停滞状态。我们得帮他们想办法吸引更多的游客才行。


的确现在无论是东京也好京都也好,几乎都挤满了中国游客,尤其在著名景点里,说有一半的人在说中文恐怕也不为过。对于我的佛教之旅而言,寺庙众多的京都奈良自然逃不过。好在还有一些位于深山的佛教圣地,为我提供了其他的选择。


高野山的宿坊听说很不错哟。朋友如是说。


宿坊即是由寺庙提供的住宿。虽然也算在不少国家的寺庙有过借宿挂单的经历,大都免费或仅收取象征性的功德钱。相较之下日本的宿坊价格算得上不菲了,但如果和那些五星级酒店相比,则性价比又高出许多。高野山上有大大小小100多家寺庙,提供宿坊的也有数十家,实在不知如何选择。我打电话给叫做高野山宿坊协会的组织,拜托他们帮我在两家不同的寺庙预定两晚住宿。


我想要有古老历史和美丽庭园的寺庙。我告诉宿坊协会的负责人。


结果收到发过来的确认邮件,一间寺庙有800年历史,另一间则接近900年。



列车驶过桥本站后,便逐渐深入日本三大灵场之一的高野山中。在山岳信仰浓厚的古代日本,山被认为是神灵的住所,普通人甚至不可随意入内,否则便会遭到神罚。如今即使铁道已经深入其中,山脚偶尔也能看到小片村落,可望着那些就像东山魁夷笔下的,被涂抹上浓郁绿色,又覆盖着淡蓝雾气的阴黯山林,那里果然还是有一道分隔人世的结界吧,结界之外或许就是山中一日人间一年、山魔与精灵的栖居之地、神隐之所。


不过要说高野山,当然还是空海大师了。被称为弘法大师的空海,是日本真言宗的开山祖师,也是高野山道场的创立者。而另一方面,和他同时代的僧人最澄则被称为传教大师,是日本天台宗的鼻祖,也是和高野山齐名的比叡山道场的创立者。这两个人几乎奠定了从平安时代开始整个日本的佛教格局,可以说是双壁般的传奇二人。


二人曾经一同随着遣唐使的船队来到中国学法。当时船队的四艘船,一艘沉没于海中,一艘被吹回九州,一艘顺利到达目的地明州,另一艘被刮到更南方的福州,总算也平安到达中国。空海和最澄正好分别在后两艘船上。


当时的最澄已经是日本声名显赫的高僧,在浙江天台山上学习一年之后便回国。而空海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学僧。之后来到长安,拜在高僧慧果门下学习密宗法门。最终击败其他中国的弟子,接过慧果的衣钵,成为自印度以来的佛教密宗第八祖。现在在西安的青龙寺还能看到慧果传法于空海的雕塑。


空海回国后创立了被称为东密的真言宗,逐渐发展成和西藏的密宗一样丰富而有趣的体系。据说他在回国前向空中扔出一把金刚杵,许愿金刚杵落下的地方就是他将来建立道场的圣地。回国后经过多方寻找,终于在高野山的一颗松树上看到了金刚杵,便逐渐在此建立起伽蓝。


有趣的是,在比叡山方面,原本中国的天台宗是以华严经为根本的学术性宗派,但最澄回国后却在天台思想的基础上融入了大量密宗的成分,被称为台密。果然对于当时的日本而言,灵力咒术之类才是更受欢迎的东西,也更能受到国家政府的支持吧。于是面对在唐朝学习了正统密宗法门的空海,明明身为前辈的最澄也不得不经常低头求教,并请求借阅空海带回的密教典籍——大概滋味也不好受。最后在空海拒绝出借《理趣释经》之后,二人的友情也走到了尽头。


在当时而言,密教仪轨教义更加完备的高野山一派无疑占据了上风。与空海大师相关的神迹传说更是无法胜数,据说他为了展示密宗即身成佛的可能性,曾在天皇面前直接变身成大日如来的姿态。以至于柳田国男在收集日本民俗怪谈时,在类似于桥姬、座敷童子之类的灵异故事中间,还有不少以空海大师为主角的。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过于完满,真言宗在之后的历史中却鲜有发展,反倒是有所缺陷的天台宗人才辈出,到了镰仓时代日本佛教大革新的时期,各个新流派的开山祖师,像是净土宗的法然,净土真宗的亲鸾,禅宗临济宗的荣西,曹洞宗的道元,日莲宗的日莲几乎都是比叡山出身。简直成了日本佛教界的黄埔军校。可也由于牵涉俗世政治过多,真的发展成拥有大量僧兵的军事势力,最终惹恼了信长公,遭到了灭顶之灾。

结果如今高野山上保存下来的伽蓝规模更大更完整,也因此成了我的旅行目的地。不愧是“诸行无常啊。


空海弘法大师


最澄传教大师


到达第一日住宿的莲华定院已经是傍晚时分。门口的灯笼上画着真田家的六文钱家纹,让我有些惊讶。担任知客(寺院中负责接待来客的职务)的僧人告诉我,这座莲华定院的确和真田家有着很深的渊源。在决定天下归属的关原之战之后,战败的真田幸村被德川家康勒令到高野山蛰居,便曾和他的父亲真田昌辛在此居住。之后的故事自然是幸村前往大阪,帮助丰臣家继续对抗德川家康,成为战国最后的悲剧英雄。在此基础上创作出来的真田十勇士的故事也大受欢迎,被改编成各种影视、动画,高野山前的某个小火车站还画满了真田十勇士相关的彩画。


莲华定院虽说始建于800年前,但现存的本堂和库里(也就是客房)据说都是幸村的哥哥,为德川家效力的真田信之所建。即便如此,算来这些建筑也已经有400年的历史了。而寺后便是在江户幕府时期成为松代藩藩主的信之与其子信政气势恢宏的墓所。几乎成了真田家的家庙。这一结果可以说体现了父亲昌辛出色的Risk Hedging意识,让两个儿子分别加入战争的两方,无论哪一方获胜,真田家的血脉最终都能够保存下来。



我来到我那可能拥有400年历史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有着精致的细节装饰:孔雀明王的织画、工笔花鸟、鹊型青铜香炉,连茶具的瓷器上都烧有真田六文钱纹。打开移门,则是被设计成波纹状的枯山水庭园。不过还来不及好好体会一把枯山水前的禅思。知客告诉我,马上就是晚课的时间。也罢,换到法堂禅思也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莲华定院最初叫做念佛院,供奉的本尊也是阿弥陀佛。晚课的形式和净土宗似乎没有太多两样,只是僧人们一起唱经而已,并没有我所好奇的密教神秘仪式。然而也的确是“唱”,净土念佛法门在日本比较有趣的发展便是加入了音乐性的旋律(不过也并没有很好听),甚至还有一遍上人那种跳舞念佛的方式(最后竟然发展出了歌舞伎)。唱经结束后,住持的添田师父还分别用日语和英语讲了一段佛学小鸡汤,只不过其英语乍听实在是和日语没有多少区别……





晚餐时,正和新结识的西班牙友人研究什么样的坐姿才能优雅、舒适而持久地吃到地面上的食物(结论是不可能),却进来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是上任住持的妻子,也是现任主持的母亲,现年90多岁。原本日本佛教允许僧人结婚的只有亲鸾上人所开创的净土真宗,然而如今这一风气却推广到了几乎大部分的佛教宗派,真言宗也不能幸免。


老妇人张口竟是流利的英语,和我们聊起她90多年的人生故事来。虽然多少还带有些口音,却比她儿子地道得多。


“我出生在大正时期,一辈子除了少女时代曾经前往东京学习,其余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高野山。可以说生在高野山,也会死在高野山吧。


我在东京的大学学习的是英文,这在当时是没有多少女孩子会选择的专业。但我年轻的时候总是羡慕西洋的事物,对本土的,女性应该从事的那些事业却是提不起兴致。”


毕业之后却找不到相关的工作,只好回到高野山。山里正好要建立小学校,便希望在东京念过大学的我前去任教。我问,要我教什么呢?对方回答,普通的、国内的学科呀。然而我只会英文呀。最终我还是想办法在学校里开了英文的课程,虽然也需要兼职教学其他科目。


然而战争很快便爆发了。英文也变成了敌国的语言。不用说,英文的课程遭到废止,我也被当成了奇怪的人,几乎没有人愿意和我交往,更别提婚事了。


战争的时候许多日本海军的男儿们被送到高野山训练。他们就在寒冬的高野山,在雪地里赤裸上身训练,以磨练意志力。然而那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战死在太平洋战场上了。


“战争结束后,美国人接管了这里。我却忽然变得受欢迎起来。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高野山能说英语的姑娘。许多美国人都委托我帮他们做翻译,我这才感到生活无比充实,因为所学习的英文终于发挥了用处呀。


可是也因此反而更让本地的日本人讨厌了。还是没有人愿意娶我。最后遇到了这间莲华定院的年轻住持,心想嫁给和尚也不坏吧,就嫁到了这里。结果也有好几十年了。


以前的高野山还没有那么多游客,但凡是前来拜访的外国友人,都会想要来我这和我聊聊呢,让我给他们说说高野山的历史,说说弘法大师的故事……”


总之愿各位都能在高野山拥有愉快的记忆吧。



第二天做完形式差不多的早课,用完早饭的精进料理,便来到布置的十分典雅的写经室,参加写经的活动。所写的自然是篇幅最短的心经。日本的佛经都未经过翻译,而是一律直接使用汉文版本的佛经,逼得许多日本僧人都成了汉学高手。这里所采用的心经,也是常见的玄奘译本。知客为我点上一支白檀香便离开,留下我独自面对同样的难题,究竟如何才能以优雅、舒适且持久的姿势在这种矮几上写字呢?



餐厅的襖绘据说是安土桃山时期的遗留,供应的食物则是真正的怀石精进料理:起源于僧人坐禅时将石块抱在怀中抵御饥饿,所以一定是吃不饱的……

写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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