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你不曾到的日本——高野山宿坊记（下）
后来我发现，高野山上的不少寺院其实都和日本战国时期的武将关联颇深，经常能够看到拥有织田家、德川家、毛利家或者上杉家家纹的寺院。当然众多寺院中，最重要的还是作为真言宗总本山的金刚峰寺和作为根本道场的坛上伽蓝。
金刚峰寺的本堂为非对称设计，格局变化自由莫测，甚至在内部开有天窗以加强采光，比起死板守旧的中国建筑要趣味盎然的多。至于坛上伽蓝的根本大塔是尤为有趣的建筑，将印度的覆钵式塔（Stupa）与源于中国的楼阁式结合。这种塔似乎在日本也并不常见，除了高野山上的真言宗寺庙，在京都的知恩院也曾看到类似形制的塔。应当是和密宗的流传有关联。
坛上伽蓝根本大塔
坛上伽蓝的一侧还有供奉高野山的地主神丹生明神与狩场明神的御社。这种神佛合习的惯例从高野山创立的传说中就已经体现。据说空海便是在高野山受到狩场明神的指引才终于找到他在唐朝抛出的三瓣金刚杵。星野之宣的《宗像教授异考录》里有一种虽然脑洞很大但也很有趣的假说：在古代，“丹”有水银的意思，“丹生”则是水银产地的意思，水银则是冶铸铜像时重要的化合物，因此通常丹生神社都建造在铜和水银的矿脉附近。空海大师不但在唐朝学习了密教佛法，还顺便学习了冶金知识。回国之后除了成为佛学大师、咒术大师，还兼职是一位矿脉勘探专家，不但来到高野山和山中的矿脉有关，在四国建立八十八分寺也同样是为了寻找矿脉。而作为山林狩猎神的狩场明神身边伴随的黑白两犬，据说也是古代日本冶铁一族的象征。古代日本的冶铁一族最初都是大陆渡海而来的外来民族，通常都居住于矿山深处。有一种说法认为，日本文化中的“鬼”（Oni），其原型就是视山林为禁忌的普通日本人眼中，那些行事诡秘，外形奇异的冶铁民族。
除了寺庙，高野山还有一条叫做“奥之院”的墓地参道，一直通往供奉空海大师肉身舍利的御庙。墓地之中所埋葬的除了像法然、亲鸾这样的日本佛教史上的重要人物，还有这些名字：上杉谦信、武田信玄、伊达政宗、石田三成、柴田胜家、明智光秀、丰臣秀吉、织田信长……当然其中不少只是埋葬了部分灵骨，以求沾得空海大师的福报。然而也几乎可以说囊括了一整部的战国史，即使不是日本历史爱好者，对于《信长之野望》《太阁立志传》之类的游戏玩家而言，恐怕也是颇为激动人心吧。据说奥之院入口处的寺庙惠光院还提供夜游墓道的服务，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奥之院作为大型墓场，以日本的风俗，自然会有非常发达的地藏信仰
据说空海大师只是处于入定的状态，在未来弥勒降世的时代还会再度回到人间。真言宗的僧人如果要修成肉身舍利，需要经过严苛的修行，然后在活着的时候埋入地下墓穴，只留一根呼吸用的管子与地上相通，墓穴里还会放一个铃铛，僧人摇动铃铛表明还活着，等没有声响了就是已经入定。此时再将墓穴彻底封闭，三年之后再挖出来，如果肉身不腐，就成为了肉身舍利，修成了正道，会被供奉起来。结果与此相关倒也衍生出各种怪谈，比如连续十年都一直从墓穴里听到铃铛的声音，将墓穴挖开，发现里面的僧人居然还活着，一问则说是入定前见到一位美丽的女子，结果心有杂念，一直无法成佛……
通常我并没有在寺庙的功德箱塞钱的习惯，然而在大师御庙前祈祷的人们都格外虔诚，于是我也打开钱包，找出仅有的一枚五毛人民币投了进去，或许可以帮入定的大师唤起一些在中国的宝贵回忆……
第二日宿坊的寺庙叫做宝城院，虽说就在坛上伽蓝边上，其实已经属于山中比较偏远的区域。这个寺庙的僧人几乎不太能说英语，因此也少有洋人。最初知客为我安排的房间在别馆的二楼，景致并不令我满意。在寺内闲逛时看到本堂转角处的一间颇具古意的房间，恰好两面都是池庭，实在美不胜收。便问知客，是否可以改到这间，加钱也无妨。
本已做好大出血的心理准备，结果价格倒也还不坏。当晚也没有其他人入住，结果相邻的两间房屋也都可供我使用，竟成了有生以来入住最大套间。虽然其实好像并没什么用处，但还是由衷地有种自己简直是个大名的感觉。
后来得知这个叫做“奥书院”的房间还真是大名套间。拥有870年历史的本寺，现存的建筑基本都是元禄时代丹波筱山藩的松平家所建，而奥书院也就是松平家的大名来高野山参拜时宿坊的房间，据说房间的陈列还完全维持了元禄时代的样子，可以说是文物级别的房间了。
再上溯宝城院的历史，发现在平安时代末期这里还是后白河法皇的宿坊寺院。也就是那位在《平家物语》中大为活跃，试图将源、平两家都玩弄于掌心的权术家，被镰仓幕府的第一代将军源赖朝称为“日本第一号大天狗“。
不过真的变成天狗的倒不是后白河法皇，而是与他争夺权位失败遭到流放，最后郁郁而终的崇德上皇。据说崇德上皇被流放后咬破手指用血书写了五部《大乘经》，希望送回京都进行供养，结果遭到拒绝。本来打算通过写经赎罪的崇德忧愤交加，在绝望之中又用血在《大乘经》末尾写满诅咒，然后沉入海底，并发誓自己死后要成为一名大魔王……
由于崇德上皇的作祟，后白河法皇的时代战乱频发，疫病横行。《太平记》里还描绘了有人在山中遇到变成天狗之王的崇德上皇统帅着日本历史上众多含怨而死之人，正准备和他的天狗军团一起毁灭天下。为了平息崇德上皇的怨灵，不得不建立了白峰神社加以祭拜，也成了日本历史上最大的御灵信仰之一。这种不带道德考量，纯粹因为害怕作祟而进行封神祭祀的传统，是“靖国神社”这类事物的存在的重要渊源。
晚上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里，读起刚买的小野不由美《鬼谈百景》，气氛绝佳，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
吓死宝宝了。
旅行实用贴士：
1）前往高野山的主要交通方式是南海电铁，从大阪约需一个半小时，从京都或奈良则需两个半小时；可使用Kansai Thru Pass到达，也可用于高野山内的公交
2）可通过高野山宿坊协会的网站直接预订（有英文版），内含部分宿坊寺庙的介绍与网站链接
http://www.shukubo.net/
也可通过电话与邮箱直接预订（英文可）：+81(0)736-56-2616；reservations@shukubo.net
3）通常没有独立卫浴，但日本卫生间条件都很不错，也都配备温泉浴场；部分寺庙也能提供空调、电视和wifi
4）通常一泊两食的价格为一人10000日元至15000日元，视房间和人数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