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晚副刊 | 荷花梦 贾昭衡
我美丽的荷花梦，竟跌跌撞撞地飞翔了十三个春秋。
儿时，老家小城公园里漂亮的荷塘，引发了我对荷花仙子的初恋；后来，吟诵“出污泥而不染”、“映日荷花别样红”等名言绝句，荷花在我心中，犹如怀春少年痴迷的西施貂蝉了。
那年，用多年积蓄买了套底跃洋房，主要青睐门前那百余平方米私家花园。栽竹种树后，又特意建了个十几平方米带假山和青石桥的池塘，次年春天便细心地在塘泥中埋下了藕芽。
当阳光变得灼热时，池塘里陆续钻出了一支支茎干带着细小倒刺的立叶。当它们长到挤挤挨挨随风摇曳时，我只觉得酝酿多年的荷花梦，很快就要灿烂绽放了。
然而，一天天渴盼，却一天天失望。
院里的桂花树上，星星点点的金黄在枝叶间灿烂闪烁，池塘里的荷叶也洇出了团团深褐。我的荷花梦，无奈地画出了一个残缺的句号。
幸好从塘泥中挖出了十几斤莲藕，让全家享受了几顿莲藕炖排骨猪蹄的美味，心中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
听说许多花木头一两年不会开花结果，第二年便继续筑梦。可最终仍上演了“有心栽花花不发”的悲剧。
找到藕农请教，分析是：要么是品种不对，有专门观花和专门食藕之分；要么是肥力不足。原来一开始就犯了盲动主义的错误。
当姹紫嫣红的春天到来，我特意从花市买了几支观花品种的藕芽和花肥，将它们播洒在了希望的池塘里。
可哪想到，连续两年的四、五月，连绵春雨制造的低温，又使那些根基未牢的嫩芽纷纷烂叶断茎，荷花梦连连胎死腹中。
我又打响第五次战役。春天回来了，但水面上冒出的那些嫩芽，就像缺了营养的婴儿，迟迟不长个头。
追根寻源，原来这五年多，园里树木在池塘四周长成了一堵堵高墙，疯狂地抢走了阳光。尤其池塘东面，八米多长石栏边的竹子已蹿到十几米高，霸道地捂在池塘上空。可怜的莲芽们，每天只能享受个把小时从枝叶间漏下的阳光，结局可想而知。
当初，是听信了东坡老先生的鼓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现在只好忍痛砍掉几十根竹子，留出约五米宽的阳光通道，仅在花园东南角保留了一大丛。
逐梦第八个年头，小荷才露尖尖角，很快又莫名其妙地断茎烂叶。
每天三个小时的阳光且肥力充足，不该有此结局呀！我偏偏不信那个邪，又连着两年播种，仍连着两年失望。
上网一阵海搜，恍然大悟：专家告诫，要想荷花绽放，每天日照至少六到八个钟头。
我犯难了：至少六个钟头的日照，这不是逼着我对花园来一次大刀阔斧的变革吗？移树断枝，是否会伤及老树们原有的活力，是否能保证荷花梦如愿绽放？
权衡再三，我选择了破釜沉舟。
池塘西面，将三棵直接遮挡下午西来阳光的桂花树，带土移栽到花园南面栅栏一带；紧傍池塘西侧那棵直径三十公分的白兰，要移栽非吊车不可。于是请来工人，忍痛将主干十米以上的树冠截去，又将主干五米以下的枝桠剔净；而花园东南角上次保留的竹丛，连根铲除，新购了十几支不会长高的黑竹与斑竹取而代之。
待第十二个春天款款走来，我又一番忙碌。
每天五六个小时，阳光从东、西、东南方向热情拥抱，荷芽们很快幻化出半塘随风起舞的莲叶。当秋风乍起，鱼儿欢游的池塘中，仍然没有升腾起期望中的那点浅红。
妻子终于忍不住抱怨：“折腾那么久，怎么还是光长叶子不见花呀！”
“叶子怎么了？不也有一种独特韵味吗？”我当然不会认输，用阿Q精神胜利法反击。
私下里，我赶紧上网求救。杭州西湖的一条消息将我点醒：四月底，工人们驾船在荷花区投放漂白粉，以隔绝鱼群不让其啄食刚刚孕育的花苞。
呜乎，那些漂亮的鱼儿，竟是暗藏的荷花杀手！
第十三个春天，我用五十公分高的不锈钢丝网在池塘北侧围出约六平米的禁区。此后，鱼儿们便只能望荷兴叹了。
浮叶，立叶，很快又点染出半塘翠绿。七月上旬那个早晨，密密的莲叶下陡然一支跃出水面、顶尖状若火炬似的茎干，让我眼前一亮：是苦盼多年的莲花苞蕾！
十三年啊！此后，周围又接二连三蹿出了一支支桃形的苞蕾。
八月初那个清晨，我步出客厅尚未靠近阳台护栏，池塘中一道耀眼的浅红倏地扑来。啊，最先那朵苞蕾此刻已尽情绽放，直径竟达到二十多公分。舒展开来的浅红色花瓣，金丝般花蕊衬绕的金黄色碗状莲蓬，加上周围含苞待放的花蕾，翠绿迷人的莲叶，相得益彰组合成的仙姿娇韵，一下子使整个花园变得光彩照人。
那半个月，五朵次第绽放的荷花，总是吸引着路过的邻居们驻足观赏，声声赞美顿时化解了我多年郁闷。
那几天，妻子拿着手机在阳台护栏前“啪啪”拍个不停，其兴奋劲儿，像是自己创造的丰功伟绩。照片发到微信圈，赚得了不少点赞。
整个花园的布局已近完美，花木们相对公平地享受阳光，今后只需修枝施肥，便可相安无事了。看来，美丽的梦想，总需要不屈不挠地穿越风雨，才能悠然绽放。
（作者单位：重庆日报报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