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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色香港——八一八隐藏在时钟酒店中的秘密

2016-10-08 冯敏儿 港女假政经

其实全港18区,除了西环,差不多区区都有时钟酒店,时钟酒店是典型的港式情欲阳台,用来初尝禁果,用来偷欢,用来挽救不幸,寻找慰籍……

来源于端传媒,特约撰稿人 冯敏儿



CiCi说:

本文访问时钟酒店常客和艺术家,访问数位时钟酒店主理人,他们由旺角九龙塘说到中环,由七十年代说到而今.......正如爱情不止于情欲,时钟酒店的故事,何止一张床、一对男女那么简单。


城市和人一样,每一个存在都是独一无二的。香港一城,既保守又开放,时钟酒店处在二者的交界点,它温情而冷酷,热烈而孤独,许多时候,它是欲望的逃亡地,又可以一个转身,成为情义的见证场。


发掘它的故事,其实也是在发掘香港的“异质空间/ heterotopias ”,傅柯 Michel Foucault 所说的这种东西,在香港,其实还有不少,也混杂在许多其他事物中构成著这城市的独特魅力。


王家卫的电影,总离不开旅馆,就好像那就是“花样年华”的所在,然后他不厌其烦地让爱情在里面发酵,只不过门牌有点特别,叫“2046”。他说爱情是有时限的,会过期,或者对他而言,世界不过是短期出租的时钟酒店!



摄:冯敏儿


不过现世的时钟酒店或者没那么诗意,香港人爱把时钟宾馆、情侣酒店称为“炮房”,去开房叫“爆房”,它只有功能性的意义:不要问客从何处来,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时钟酒店是典型的情欲阳台,用来初尝禁果,用来偷欢,用来挽救不幸,寻找慰藉。这个社会上的边缘地带,其实一直深具社会功能,它补偿了诸多不便的家,也包庇着寻租客的需要,以免于车震、残厕、荒野、当街当巷、巴士后排,诸如此类的“险地”。


拍摄时钟酒店的摄影师


摄影艺术家陈伟江,是一个用相机看世界的人,他的菲林机刻不离身,亦长年流连时钟宾馆,镜头下更不时出现暴露着性器官的裸女,你不难在他的作品中找到森山大道、荒木经惟的春色无边。他把去年的雨伞运动,戏称为 Umbrella Exercises ,语带相关地暗指在占领街头的“做爱习作”。


陈伟江说:“我的初恋女友不太喜欢去时钟酒店,因为她总觉得那儿污糟,相反我就好钟意。年青的我,总喜欢寻找怀旧有趣的场景,例如昔日的九龙塘,大部分的时钟酒店布局,都是仿照电视剧《鳄鱼泪》中男主人的豪华大房。那个发了迹的男人搬进了一间大屋,里面安置了一张美仑美奂的大床。”他迷恋那种时间停顿的异色。


“第一次上时钟酒店,是少年时与一班同事在旺角唱 K 后不想归家,便一起租住了一间廉价时钟酒店,原来廉宜是因为他们每一分钟都来扣门,问你要不要性服务,而后来这种地方,都变成了明刀明枪地提供一条龙性服务的马槛时钟了。”他说。


“精力旺盛的少年时代,是性欢愉的黄金时间,很可惜我当时遇上的是那种厌三厌四的初恋情人,当我能够连续做三、四次的时候,却没有遇上可以合拍的对手,是我人生的遗憾。又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已经爱上摄影,就一定会很开心,因为那时的旺角,实在可一不可再,黄色招牌林立过千,通街都是妓女。”


陈伟江提供

时钟酒店的灵魂


多年以前,陈伟江曾经在充满文艺气息的 JCCAC 邂逅了一位日本少女,相约同游澳门和旺角的时钟宾馆,寻找风光明媚的摄影对像,他们在残旧的旅馆里怀旧、寻欢、做爱,即使语言不通,也无阻那段风流韵事。


“我的欲望很强,也很贪心,既想寻幽探胜,又想拍下私密相片,更想做爱。”他说:“在情侣酒店拍照,如果没有色情成分,我不知道摄影还有何意义?正如有次我坐上一列从东京开往北海道的火车,我想如果在那美丽的独立车厢内,与日本女友做爱,同时拍下艳照,会是多么精彩的事情,否则无论那个车厢有多美,也没意思。所以如果没有女伴,爱情酒店便没有灵魂,拍照将变得亳无意义。”


他跟初恋情人做爱的时候不准拍照,一直令他感到遗憾:“其实陈冠希的艳照门照片一点也不特别,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我跟现时的女友在精神上的爱有 90 分,但可能因为体味的问题,肉体上未能完全满足我的欲望,所以我跟自己说,有些事是没办法的,唯有在外面偷情,而难得她也能够接受,当她看到我拍摄的少女裸照后,就难免对我怀疑,而我亦从不否认自己会出轨。”


陈伟江和他女朋友都很喜欢电影《Blue Valentine》(有人喜欢蓝),当中男主角带着老婆离家走入情侣酒店,原希望带来惊喜和刺激,但现实却是,这段婚姻已经无可挽回,他已经陷进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的困境……


Anna:从一夜情到 get away


Anna 与男友同居,却没有从一而终的包袱,间中更会浅尝一夜情的滋味,但她坚定地认为一夜情半点不浪漫,“只是性欲”,她说。


“偶然会结伴夜蒲,在舞池上与陌生男性发生身体接触,如果感觉合拍,大家均有表示,就会发生一夜情,中间可以不涉及任何闲谈,而且在兰桂坊那种地方,你可以轻易地认出男性那种 hunting 的目光。”


“一夜情少不免要上时钟酒店,其中一次我上了那位陌生男士的家,因为他就住在荷里活道,我做完就走,不会留宿过夜,一次性,没有什么记挂。而那些我会留宿的,之间一定有过较深入的谈话,不过我的 pickup 对象,大部分都是外国人,本地人的交往一般都是从约会开始的。”她说“与陌生男人进行性行为无疑是一场冒险,挣扎和恐惧总会有的,但通常都在事后,置身其中根本不懂恐惧,只是后来经验多了,才愈来愈知惊!”


Anna 很喜欢情侣酒店的异色,即使她与男友同居,亦会不时租住情侣酒店,她认为那是一种必需品:“我有不少女性朋友, 30 多岁人,还跟屋企人一齐住,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即使拍了拖、结了婚,拥有自己的房间是很 luxury 的奢望,所以香港真的很需要爱情旅馆。其实,时钟酒店比自己的家或男友的家都更安全,它给予我们第三方的中立地方。”


她说:“如果我们是亲密的男女朋友,我对情侣酒店的要求便会高很多,因为那是一种 get away ,而日本就有很多不同的选择,亦非常出色。遇上赏心悦目的情侣酒店,情欲都会高涨很多,相反则会打击心情。”


最风光的年代 vs 上了年纪的客人


百佳(百佳酒店)、维记(维多利亚酒店)是香港时钟常客最熟知的两大分店众多的品牌,不过陈伟江则认为只是较为干净,但缺乏特色,在他逃避债主的期间,便常租住较有怀旧色彩亦较廉价的蟠龙、金城等;当他较有钱的时候,亦会住住九龙塘,例如现已结业,改建自李小龙故居的罗曼酒店,和较为昂贵的新式精品酒店等……记者尝试探问上述这些传统的情侣酒店,都不得其门而入,保守主义还是香港时钟酒店经营者的主调,不过我们也访问了三位较为开明的时钟酒店主持人。



摄:冯敏儿


钟先生经营的九龙城桃园宾馆, 70 年代已经营业,有 9 个房间,阳光大片地照亮整条走廊,窗外窗内都跟 80 年代的风情相若,门关的绝版磁砖上,还镶有典型的七十年代金属浮雕装饰。


钟先生自己说:“经营时钟宾馆就像包租公,工作苦闷、困身,都不是生意来的,要等到地下铁路通车,自己已经太老了!”在他口中,现时的时钟客占了半数营业额,但很少年轻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熟客。他忆述前尘:


“最风光的年代是启德机场还在的时候,那时宾馆林立,成行成市, 70 年代最高峰,人们来机场送客或接机之后,就会顺道上来开心一下,解决异地相思之苦。那时什么类型的客人都有,流莺、黑社会,品流复杂。自从 83 年经营宾馆需要领牌后,数量便大幅减少,机场搬走之后,我们的客人就只剩下老街坊了。”


问钟先生有否多年相熟,他一面为难地说:“时钟客人从来人走茶凉,即使熟客都从来不会多交谈,他们来去匆匆,总是赶时间返工,不漏半句口风,我们也不会问。”


在桃园宾馆不远处,雅达小筑的女管房也称他们的熟客仔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四、五、六十岁吧,近来生意淡薄,一个早上只做了3单时钟生意,仅得三百元收入。


其实全港 18 区,除了西环,差不多区区都有时钟酒店,传统宾馆除了旺区,主要时钟客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例如经营半世纪以上的大埔宾馆,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还是其主要用家之一,那儿的管房婆婆亦观察到,客人大多都有固定情人。而那些俗称“企街”的,在街头“招商”的风骚妇人,也看不出是时钟酒店的用家,因为她们一般都有自己的一楼一私窦,但当然,真相不会让你轻易知道,除非你有帮衬。


时钟酒店在中环


虽然性需要没有年龄界限,却有地域的差异,中环的时钟酒店,就跟别区有着明显的差别。 At The Eden 酒店和 Linn Hotel 是港岛中上环一带唯一的时钟酒店,除了客人更年轻,俪影双双的中环人,少不了金融中心的光鲜,那儿既没有油尖旺的恶煞纹身,亦不会出现背心拖鞋的随便。


At The Eden 的经理 Elsie Kan 指出:“我们是以第一代智能酒店起家的,在 2007 年接手经营,但其实早在 2002 年开始,前业主已经把这儿打造成时钟酒店,我们接手后,本想改装成智能酒店,谁知动工期间已经有大量为了解决性需要而来的时钟客扣门,盛情难却之下,我们竟录得数十万元的可观收入,因此智能酒店的计划被打断。”


“我们本来还担心时钟酒店品流复杂,怕应付不来,更怕女员工的母亲听到女儿在时钟酒店工作会被吓怕。但原来,置身金融中心的客人都非常斯文,亦没有同事因为转做时钟酒店而离职。其实十年下来,我们有六、七成都是熟客,来来去去都是同一班人。每天午饭时间和下班之后都最繁忙,客人都赶紧在那段空档「开餐」。”


“不过时钟酒店并非纯粹只供情侣「搞嘢」,有些客人只为了上来休息一会、洗澡,甚至哺乳、试婚纱。我们的外国客人约占一半,不过每逢大时大节,我们都生意淡薄,大家都要交人,遇上旅游淡季,也不能幸免,因为4星级酒店为求速销,甚至比我们更便宜。”


Linn Hotel 位于夜蒲核心地带的兰桂坊,开业两年,理应是近水流台的独市生意,不过轰动一时的“兰桂坊洋肠事件”的床上戏部分,并非在这儿上演。主持人 Simon 从事地产生意,数年前合资买下整层住宅物业,开出 10 个房间的精品酒店,设计简约,亦很讲够情调气氛。 


Simon 个人虽然对日式歌舞伎町 style 的情侣酒店品味很认同,但他却认为:“未必适合香港的环境,亦未必有足够消费者支持,因为香港的富二代比较西化,大多喜欢 party ,而非歌舞伎町式 style 。”


那在别的地区开花结果又如何?他说:“其实没有足够信心在别区经营,假如你在湾仔开业,就要直接跟百佳、维记竞争,而你只能斗平。而且经营一间时钟酒店的成本绝对不轻,领牌过程需时一年,期间不能营运。”所以他目前只选择紥根兰桂坊,努力做好自己的品牌,静待机会。



陈伟江提供


不问客从何处来


时钟酒店有很多潜规则,例如 Elsie 会指导员工,不要对客人太好招呼,也不要太有礼貌,太热情,更不要说:“Welcome Back!”、“先生你又来嗱!”都是大忌。


虽然香港还有不少时钟宾馆明言不接待男男或女女的同性恋人,但 Elsie 指出:“那是一种歧视,在香港同性恋是合法的。而且要管也管不着,客人前后脚,你根本不会知道。除了未够 18 岁不能租用时钟酒店外,同性恋从来不是问题。”


另一方面, Elsie 说他们其实不多做内地游客的生意,“因为有不少内地客,一听到是情侣酒店,便会破口大骂,因为他们看不起时钟酒店,但外国客人,一般都不会介意租用情侣宾馆的。”


时钟酒店的墙与窗


做爱时发出的强猛呻吟声,在香港属于集体禁忌,挤迫的都市生活,早令我们习惯了自我消音,但在时钟酒店,那是容许的,它本质纵容大声叫床。 


Elsie 就有次突然听到很凄厉的惨叫声,还以为有人掉下了楼梯,转念才记起自己身在时钟酒店。虽然从时钟酒店论坛,你会发现有人喜欢隔壁的呻吟声,以助兴挑情,但亦有不少希望隔音完善的诉求,但原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Elsie 说,“其实完全隔音是不可能的,我们也没有客人要求隔音。”而 Linn Hotel 的 Simon 亦认为,客人并不想来到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不过他们还是会把日租和时租客分隔开来,以免做成干扰。


其实时钟酒店作为一个半公共的场合,亦少不免会遇上尶尬场面。例如在那些不甚讲够私隐的宾馆里,客人要在大堂排队等房,结果那些步出房间的情侣们,就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众人评头品足的话题。


虽然较高档的情侣酒店都会尽力保护客人私隐,例如设有隐蔽茶座、屏风、后门、汽车帐篷等,但这个险还是不能不冒的!时钟酒店是偷情与败露的矛盾共同体。


Linn Hotel 的管房 Amy 姐就发现很多女客人都不喜欢有窗的房间。她当初还以为就像楼盘一样,人人都爱多窗、通风、好阳光的房子呢。也许“爆房”从来都是私事,更多少属于偷情的领域,任何有机会泄漏半点风声的可能性,也许都会带来不安。


不应该只是一张床


Anna 曾多次到访歌舞伎町:“那儿有过百间不同款式的情侣酒店,整件事都远比香港专业,亦随时比香港更便宜。严格来说,香港没有正式的精品时钟酒店。”她对歌舞伎町情侣酒店套房内的维纳斯雕像印象难忘,也会对那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床头柜着迷,她说:


“有少少故事,有一点细致,人都会开心一点,情侣酒店不应该只纯粹是另一张床。”


不过, At The Eden 的 Elsie 的经验是:“廉价、干净才是时钟酒店的根本,装修得天花龙鳯,客人也不会欣赏,大家都赶时间,没有欣赏的闲余呢。倒有客人为了展示自己的强,开口就要租三小时,其实最低消费只需两小时,到头来半小时便退房了。”


时钟酒店的卫生,向来是女顾客最担心的问题之一,直接影响情欲,例如有地毡的旅馆, Anna 便一定会穿拖鞋,墙壁也一定不会碰,用的也是自己带去的毛巾;陈伟江的一位旧女友会带埋床单;更有网民强调,床单、枕头、毛巾一向自备,另一网民更极端:


“平时你撞到果啲背囊友全部都系去开房,呢个世界边有咁多人钟意露营。”


不过管房 Amy 倒从没在意这一点,只是偶然会发现客人遗下了几件 cosplay 戏服和 SM 手镣之类的道具吧!


另外,传统的时钟酒店贵宾套房常镶有大镜, Anna 说:“我们一般很少会见到自己做爱的过程,你会见到自己和对方的另一边,原来是这样的,那是一种新体验,总带给我某程度的 shocking 。”但对于 Linn Hotel 的 Simon 而言:“愈多镜愈麻烦、愈危险,那实在太似马槛了,要多镜不如上马槛,那儿上下左右全是镜呢,我们认为多花心思营造偷偷摸摸的偷情 feel 已经很足够了。”



△摄:冯敏儿


后记


作为香港性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时钟酒店一向低调而保守,也许你会厌它不解风情,缺点多多,但真正的情欲主体还是人。在开放与保守之间咫尺天涯,情欲由来只是街角转弯处的一阵急风,所谓时钟酒店也不过是分段出租的廉价旅馆——


专门包庇儿女私情,予人方便。而婚姻,亦从来不是情欲的终局,家庭也不一定属于自己。躺在那春色无边的大床上,感受激情过后的余温,应该可以动笔重写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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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于端传媒,特约撰稿人 冯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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