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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泉州蟳浦,探访拆迁前的渔村

2016-10-17 泉州 陌上客旅行



出则为海,退则为江的独特地理位置,是蟳浦人世代栖息的渔猎之所,也是往来船只泊息之地。然而就在今年初,村子被划入棚户改造区,不久将分批拆迁,蚝壳厝与蟳浦女也随之陷入毛将焉附的困境。作为土生土长的蟳浦人,黄章棍无可奈何地叹息,他们村似乎真是一块宝地,滨海, 靠近市政府,离市中心也不远,未来会展中心落成,蟳浦的地段也许将身价百倍。



用蚝壳建造的房子,当地叫作蚝壳厝。



#01

古 刺 桐 港 畔 的 渔 村


与黄章棍的相识,颇有些戏剧性。去年八月,被蚝壳厝古民居与蟳浦女“头顶花园”强烈蛊惑的我来到村里,为找寻村民言谈之中的滨海蚝田,我沿着丰海路步行近四公里,海边炙热的阳光下,体力随着汗液蒸腾迅速流失。宽阔的水泥路面腾起厚厚一层热浪,连空气都微微扭曲。更令人绝望的是,由于距离村落太远,这一段公路车辆罕至,情急之下,我胡乱截住过路的电瓶车,就这样,黄章棍把惊慌失措的我载回了村里。



蟳浦路,穿过菜场,通向村民赖以生存的交通枢纽“大沃”码头,因此区位优势,成为村中繁华的商业街。


蟳浦村村民黄章棍,现供职于某外贸公司。他出生在一个地地道道的渔民家庭,父辈中只有大伯一人读过书。大伯2003 年退休后,不甘赋闲在家,来到社区充当志愿者,平日里,除了处理一些村内事务,老人更热衷于村落资料的整理,得此机缘,我了解到不少蟳浦故事。


早上十点半左右,满载蟳浦女的机动木船陆续返回大沃码头。蟳埔女挑着装满生蚝的网兜,从码头石阶上岸,返回村里。


蟳浦处在泉州湾北岸,晋江入海口,南与陈埭镇隔江相望。自然村落沿江呈带状分布,2.3 平方公里的蕞尔之地生活着16 个不同的姓氏,人口总数达六七千之多,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海口大型村落。传言中的蟳浦,曾是一片与大陆相离相近的沙洲小岛,晋江水带来的泥沙长年沉积于此,隔开村落的水域随之变得窄浅,大约是清末,村民进一步将沟壑填埋,漂泊的小岛这才与大陆连了起来。




在诸多姓氏之中,翁姓一族最早迁来蟳浦。据说元末明初有一户侯姓的大户人家相中了蟳浦的风水,死后就葬在海边,并雇佣翁姓作为坟丁照管料理。于是,翁姓人携带家眷,在蟳浦繁衍生息,至今已发展到百余号人。此后的漫长岁月中,相继有庄、陈、吴、蔡、张等姓卜居蟳浦,垦荒造田,从事农耕生计。待到黄姓到来,村内地势较高处已是屋舍俨然,以讨海为生的黄姓人,选择在岸线曲折的“大沃”与“小沃”间落脚,结棚搭寮,捕捞渔获。由于讨海年景好,不久便生齿日繁,生存空间也从海边逐步向内推进,并进一步开枝散叶到村内各个角落,各自发展起来。如今,黄姓人口已占到全村总人口数的80%,成为村中第一大姓。


村民将具有保驾护航功能的妈祖奉为境主神,而供奉妈祖的顺济宫自然是村内宫庙中规模最为宏大的一座。蟳浦顺济宫面朝大沃码头,村民时常到庙里祈求妈祖保佑出海安全,渔业丰收,合境平安。


#02

以 海 为 田 的 蟳 浦 女


如果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反映的是农耕生活有着与太阳起落相伴相生的作息规律,那么与海水涨退相适应的月亮生物钟,则是靠海吃海的渔民与生俱来的。尽管年轻的村民黄章棍已不再和父辈那样出渔耕海,仍是随口道出了第二天潮水涨退的时间,在他的指引下,我有幸目睹到讨小海归来的蟳浦女。




早上10 点半左右,泉州湾方向陆续有机动木船驶回大沃码头,每只船内坐着一名船夫与二十来位蟳浦女,女人们清一色的头戴斗笠,有的斗笠外还裹着大红色头巾。船缓缓泊岸,女人们站起身来,将装满生蚝的网兜抛向岸后,提着扁担下船,就着岸边江水,把套鞋涮洗干净,再换上拖鞋,钩好扁担两头的网袋或桶子,一步一晃的顺着石阶缓缓走上码头。与此同时,又有几艘船靠岸,一时间码头沸腾,人影绰绰当中,我注意到有一二男子,帮忙女人挑起海蛎上岸,使这一场景显得有些温情。上岸后的人们或担着扁担,或推起小车,横穿过丰海路回到村里,不一会,蟳浦路两侧便聚满了海产临时摊位。为了深入了解蟳浦女的日常生活,黄章棍帮忙约到一位较为年长的蟳浦女进行采访。




听说有人要采访,年届六十的王姨特地在家装扮了一番,见面时,她赤着足,身着淡粉色斜襟短衫,下着黑色宽筒裤。脑后的盘髻上,交错插着一把金簪与一支象牙筷,三串鲜花花环环在盘髻周围,给人以庄重的仪式感。村里与她年岁相仿的蟳浦女仍有不少要去滩涂挖蚝,而她在前两年因发觉水产生意更赚钱,转而“下海”成了生意人。

 



王姨记忆中,自己十四五岁时就开始去一片距离蟳浦船程二十分钟,叫做“大沙”的地方养蚝。蟳浦的生蚝养殖仍旧延续着传统“堆石法”,即用四块石头相互支撑作为蚝石,立于滩涂上,这样的一组石称一“株”,王姨并不清楚自己的蚝田面积有几亩见方,只知道总数在三千到四千株左右。


生蚝养殖工作并不轻松,因大部分蚝田并非位于岸边,而是海中,它们随潮汐退涨浮沉不定,人们必须在退潮时乘船前往,潮水涨起时,返回陆上。因此,工时也因潮汐周期变化而长短不均,平均下来,每天大约有四到五个钟头是在蚝田里度过。


蚝可终年生长,但当下季节主要是管理,王姨告诉我,冬季的生蚝最为肥美,那时才是收获的季节,每天能挖大约200 斤的蚝,剔除蚝肉的蚝壳,一部分会装回网兜中,在下次出海时带到蚝田,用于垫高蚝石,以防蚝石陷入泥中,成为死蚝。

 



蟳浦女头上的花串,又称“簪花围”,据说最多可以盘至七环,因此也获得“头顶花园”的美誉。关于“头顶花园”的由来,坊间流传着这样一段传说,宋元时期泉州大商人蒲寿庚的哥哥蒲寿晟,在距离蟳浦不远的云麓村开辟私家花园,并从故乡移植来素馨、茉莉等奇花异草,以寄托乡愁。此后云麓村村民便以种植花木为业,而蟳浦女的花串正是从他们村买来的。




当我向王姨询问起这段故事,她的回答很是诚恳,如今蟳浦女的花串都是清早五六点从菜场买来,如果家里有喜事或遇盛大节日,需准备大量花串分赠乡里,则要提早预定。至于进花渠道,除了云麓,现在也会从漳州等地购买。关于蟳浦女劳作时的穿着,也令我有些费解,明明束口的裤脚更便于泥滩行走,蟳浦女却穿着阔腿裤。王姨大笑,在滩涂里,一待就是小半天,也没有地方大小便,深色阔腿裤才方便啊,反正海水的自净能力很强。

 


村里的老一辈人,多半以讨海为生。男人们从事海上作业,即出海捕鱼或是跑海上运输。“讨海行船三分命”,是常年漂泊海上的他们挂在嘴边的话,同样,也是蟳浦人世代生活的真实写照。面对莫测的海洋,不能保证的除了身家性命,还有收入。经济上的压力,迫使女人们走出家门“讨小海”以补贴家用,毕竟种蚝相对于讨海走船,安全多了,也能获取一份较为稳定的收入。除了滩涂养殖,水产经营则是蟳浦女的另一项重要工作。如今,村里的后生嫌滩涂养殖太辛苦,不愿出海挖蚝,多半外出打工,选择了城市生活,王姨说道,大概不出几年,蟳浦女将永远的消失。




#03

取 法 自 然 的 蚝 壳 厝


蟳浦村的住宅区大部分位于蟳浦路、海华路与丰海路之间。各个时代的建筑在这里相互为邻,妈祖庙及其他大小宫庙,各姓氏的祖厝、宗第错杂当中,狭窄的巷道里总少不了来往村民的身影,这当中有插花挂篓的蟳浦女佝偻的身影,也有骑着电瓶车的后生。蚝壳厝古民居群相对集中在妈祖庙的周边,近些年来的拆拆建建,使得原有的八十多座蚝壳厝,只剩二十余座。当我问起这些出自何人之手,黄章棍告诉我,蚝壳厝的建造者非本村人士,一直以来,蟳浦村起厝都需从邻村聘请工匠。

 



如今住在城里的杨师傅,本是邻村东梅人。1952 年出生的他,读书时恰好赶上文革,此后学业中断,便开始跟着村里的大师傅学起了盖房,师成之后,与比自己年幼十岁的小舅子搭伙,从事建筑行业至今。杨师傅说,在他们那个年代,工匠收入微薄,分工也没有那么细致,木作、泥水通常由同一人完成。由于杨师傅砌蚝壳的手艺在周边村落小有名气,2015 年蟳浦妈祖庙的重修工程,他也应邀参与到其中。

 


东梅村的杨师傅,长于组砌蚝壳堵。2015 年参与蟳浦顺济宫重修工程。


重建后的妈祖庙占地面积大为扩展,看上去也更加气势恢宏。杨师傅带我们绕到庙宇后壁的一块蚝壳堵前说道,这块约有10 平米见方的蚝壳堵,耗费了他七八天的工时与上千块大牡蛎壳,施工时他还大病一场。抚摸着蚝壳的杨师傅顿了顿,显得有些不善言辞,但到底还是高兴有人专门要听组砌蚝壳的工艺,又不无自豪地说起,组砌蚝壳是一项颇有些讲究的活儿,在具体操作过程中,时常为了挑选一块合适的蚝壳,丢丢捡捡花费不少时间。“砌墙时,应把壳的凸起面朝上,倾斜插入泥中”杨师傅双手交叠的比划着,“而不是垂直的堆叠,因为略带倾斜的角度才利于排水,整体视觉效果也更为美观。”

 



附近一带的村落地势平坦没有什么山岭,旧时石料需从外村购买,或是靠炸岛礁来获取。为节省工钱,村民通常会选择质地坚固又价格低廉的蚝壳作为一部分的建材,那时候一担一百多斤的蚝壳,也不过八毛钱。杨师傅告诉我,在蟳浦,除了妈祖庙,靠近村落外围的陈氏宗祠,也是他的作品。在我的恳求之下,他领着我们走进了蚝壳厝古民居深处。

 

村内保留下来的蚝壳厝多已无人居住,据说早年厝内也接过电,但村民还是更乐于住进现代化的楼房。行走过程中,我发现年代久远的蚝壳厝,通常开间较为低矮,版筑墙的墙体内有大量蚝壳,而较为晚近的屋子,则多将蚝壳用作墙面装饰,如山墙、身堵、对看堵等局部位置。

 



闽南传统民居,以红砖大厝为代表,一向给人以色彩浓重明艳的印象。蟳浦人取法自然、因材施用,利用近海随处可得的蚝壳组砌墙面,佐以装饰。经海浪冲刷与雨水反复洗练的蚝壳,微微带有珍珠般光泽,与蟳浦女头上飘舞的红头巾,泉州湾的湛蓝海水,唱和相应,呈现出一派自然质朴的海风海韵。此外,肌理丰富的蚝壳堵与平滑规整的条石,也在细节的强烈比照中,获得一种整体上的和谐。

 

在这次的走村过程中,我们所见的蟳浦,是一个充满了动态观感的渔村。村民的特殊装束与村内奇趣的古建筑群落,三番五次为外界关注报道,甚至被神秘化为异族。但假使我们冷静的回顾其历史,观察其民间信俗、生活习性、建筑格局,就会发现蟳浦与其他闽南村落有着相似的发展历程,不同的是,它保留下更多被历史掩盖,被我们生疏的文化与传统。至于外界对蟳浦的种种猜测乃至误读,我们不妨将其视作民众对泉州辉煌海交史的记忆与想象,同样,也是对这座见证过刺桐港风光无限的村落的浮想。

 


蚝,与其他拥有对称壳的贝类不同,它的壳一块稍大,呈凹陷状,另一块较小,呈扁平状,因每块形状不一,反而非常适宜组合连接。


此外,我们还听到了古老渔村在被城市化进程逼迫到角落时的一声叹息。棚户区改造公文下达后,蟳浦村民向政府提出了抗议,表示自己的居所并非棚户。

 

也许在若干年后,当我们对着博物馆内的“冻结式”陈列品,致力于恢复传统与重塑历史人文景观时,才会有所反省。对待那些曾吸取了时代的能量和先祖热血的传统村落,应该多一些合理有益的考虑与规划,将一代代拥有者花费的心思保留下来,传承下去。




近期我们将推出蟳浦线路,带着大家一起前往蟳浦走走看看,把那些不经意间因为城市的发展可能会消失的文化记录下来。大家不妨留言聊聊蟳浦,或者你心目中值得一去的地方!


撰文:张舒羽

摄影:叶香玉 《海峡旅游》杂志库

本文来自《海峡旅游》2016年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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