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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晨:那几年,我膨胀了 | 老物件

湖畔大学 2019-08-08

创业者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这里是湖畔特别专题——“湖畔老物件”,尝试从创业者的一个老物件出发,探索物件背后的血肉故事。
今天是第六期,主人公是潮流品牌NPC主理人李晨,和他的老物件——一件由NPC特卖场里的衣服拼贴出来的卫衣。用李晨的话讲,这件衣服是“有灵魂”的,它记录了他创业期间的太多回忆。今年,是NPC创立第十年,这十年,也是李晨逐渐接受自己的十年。




 “以前,别人都叫我李老板” 


我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买好看的衣服,在大家普遍还是穿校服的年代,有⼀次我穿了一条红⾊的牛仔裤去学校,大家都说我是不是穿了我妈的裤子,我跟他们说:你们不懂,这叫时髦。


那段时间我喜欢买一些过季的潮流杂志,模仿⾥面的穿着打扮,⾃己动手DIY,慢慢地发现⾃己动手做衣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还喜欢逛街,到那种小街道⾥面,找外贸特价店,一逛就是一小时。


刚进Channel V的时候,没什么工作,有⼀次我在吴江路逛街,看到店铺招租,600元一个⽉,就租了下来,开了一个服装店。


每天早上和我⼥朋友去七浦路批发市场拿货,回来整理开店。那个店连门都没有,就是一块油布拦起来,关门的时候把布放下来,插一根杆子,再用铁丝把两边绑起来。


那时候的乐趣不在于开店,而在于每天可以去七浦路,在那个硕大的市场里挑出我觉得好看的衣服,带回店⾥,再给客人介绍怎么搭,就是要让他们有一种我让他们穿什么就穿什么的感觉,这个过程特别开心。


在吴江路做了不到两年,因为在Channel V的工作开始忙了,我就把店关了,关的时候一点遗憾和失落都没有,因为我觉得迟早还会再开的,而且那时候肯定是做自己的品牌,当时就立下了这么一个志愿。


2008年左右,我开始把⾃己画的画印在衣服上,放到朋友的店里去卖,做了⾃己的第一个品牌——NIC Is Coming。

那时候很简单,所有画都是手绘,找一家⼯厂印出来,每次⼤概就是⼏十箱的⾐服,堆在Channel V⼀个空的办公室里,因为我跟门卫关系好,问他借的。然后⾃己开着车去长乐路、 新乐路、北京路送货。⽉底再去对账,都是⼿工账单,全是现⾦,拿到手的时候很开⼼。


到了2009年,有一次我跟潘玮柏聊天,因为之前我们聊过要不要一起做点事儿,那次聊天我说想开个店,潘玮柏说他也想。


我当时想开店,是因为我认识很多做国潮设计的朋友,我发现没有地⽅卖他们的东⻄,我那时候算是个艺人,卖东西宣传都很⽅便。所以就这样开了NPC(New Project Center 新项目研发中心)。



NPC第一家店的装修是一个实验室,洁白⽆瑕,地板是⽩色反光的,墙⾯用的是高科技的膜,订做了很多透明的试管,我还试图喷⼀些干冰,让整个店看起来感觉是一个实验室。


开业第一天,地板磨花掉了,很脏,试管也不能擦,有机玻璃一擦就花,墙面掉膜,一捅就是一个洞……但这个装修效果⾮常棒,因为有很多人关注我们。


那时候在微博上,有人给我们留言说:我今天路过NPC,在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不敢进去。


我觉得那时候的NPC在他们⼼目中,虽然不能说是殿堂,但一定是一个需要怀着激动心情⾛进去的店。


我们的第二家店北京店也是这样。


我记得很清楚是2月7号,那天下着大雪,我们却把店装修成了花园,地上、墙上和天花板铺的是假草皮,开业活动没有剪彩仪式,我们植树,种了三棵树,就是想传递一种希望的感觉。


我们在店⾥做了一个展览,卖104件T恤,⼤冬天顾客排着队买。现在回想,你说我们不懂也好,初⽣牛犊不怕⻁也好,我们做了很多商业品牌不会去做的事,反⽽让我们获得了很多关注。


后来,当我开始思考装修是否长期可用,坪效应该怎么样,客单价、KPI怎么设置的时候,我发现没有⾃己了。


我们第三家店杭州店开业时,团队已经有⼀点规模了,但还是发⽣了很多跟外界看到不一样的事情。开业前一晚,由于我们错误预估了仓库空间,导致大部分货放不进去,但第二天就要开业,媒体、粉丝、嘉宾都会来。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们还在进仓,实在没办法了,我叫了辆卡车,把货放里头,那辆卡车在对⾯巷子里停了一整天。


第⼆天的开业活动结束后,所有人都去after party,我又带着团队回来,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把卡车的货堆到了店铺三楼,那是我们装修得最好的楼层,本来是做VIP室的,因为估算错仓库面积只能暂停开放,结果直到关店都没开放过。


可能很多人会问:你们都开三家店了,就没有一点儿规划吗?那时候就是这样。我是进了湖畔之后,才有这个意识:我是在创业。之前我觉得⾃己就是个开店卖衣服的,别⼈见我都是叫我李⽼板。




 “那几年,我膨胀了” 


我进了湖畔大学以后,特别喜欢说⾃己是创业者、企业家,时不时还有意无意地在别人面前透露我是湖畔大学的学员,是马云的学生。然后说⾃己公司有使命、愿景、价值观。


有一阵我们公司来了个财务,叫我李董,我都没搞清楚这个层级是什么东西。有一次我问他们,是总经理大还是董事长大,结果问了半天,我突然想到公司就这么⼏个人,哪用得着这些。


2017年的时候我相当浮躁。其实那一年我们公司挺好的,但是我觉得不好,⾃己作,给公司全年起了一个slogan叫:不破不立。说要打破旧的东西,建立新的规则。


有一段时间我跟员⼯聊天,他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觉得我魔障了。


那年年会,是我们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请了几乎所有客户、主理⼈、设计师。大家⾮常认真,不管人多人少,每个部门都排练了节⽬。年会当天我挺开心的,但我坐在下面的时候,有一种看着海市蜃楼的感觉。


那天晚上,有两个游戏行业的朋友也来了,他们说:“晨哥,今天你年会,我拿出10台最新款的iPhone给你当年会奖品。”


我记得抽奖抽到第十个的时候,上去领奖的员工面无表情,他们可能觉得iPhone是理所当然,后面可能还会有2万现金⼤奖。后来还有人怂恿让今年销量第一的主理人也捐献一些奖金,最后潘玮柏还上台唱了一首《快乐崇拜》……特别热闹,像开演唱会一样。


我坐在下面想: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我们是上市了还是干嘛了?当时心⾥隐约觉得第二年肯定出事,本来就我自⼰膨胀,年会开完,全都膨胀了,大家都觉得我们公司很牛。


果不其然,第二年我们就出事了,而且后遗症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去年。


本来我们杭州店那时候大概200平米,一个⽉能做110万的业绩,后来隔壁那个店做不下去了,他们来找我说:“要不你接下来吧,我算你便宜点。”当时我在想我拿下来的话,就可以做咖啡了。


那时候我执着地想做咖啡,因为那几年漫咖啡很⽕,我觉得NPC的客户群体都是年轻人。我们曾经也做过一些尝试,⽐如做过跨界的快闪零⻝店,卖冰激凌,当时连续20天,天天有人排长队。尝过甜头,我就觉得可以做。


有时,人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灿烂,就想永远抓住它。


所以当隔壁店做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拿了下来,花了三个月时间装修。开业第⼀个月业绩40万元、后⾯就变成30万、20万……渐渐地,连持平都做不到了。


当时我很不能理解,店⽐以前好看了,业态更丰富了,产品也⽐以前更好了,但业绩却越来越差了,真的莫名其妙。店开业那天,我不敢⾛,我在那边呆了三四天,为什么不敢走,因为对那边的团队完全没信心,我心里全是疑问:他们能把一家咖啡带零售的店运营好吗?



其实当时我们根本没准备好,在服务、产品、人才都没有的时候,我竟然做了这么一件事。后来我甚至开始逃避,当没有这件事。杭州店也因为这样的一次转变没了。


那个时候我太膨胀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出去谈店铺,别⼈问我要多少,我说500平米起步,别人说我有个1000平米的你要不要,我马上就会开始想1000平米的话我能加什么业态呢……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那一年我们还开了西安店,也是咖啡加零售,拿的是那个商场最好的位置,两层楼,加起来一共600平米,是当时NPC最大规模的店了。开业的时候盛况空前,但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确定这个事情到底有没有真实发生过。


因为开业后,我们店的面积就不断缩小,先割一半、再割一半、再割一半,最后搬到了商业街位置最不好的后半段。


那时西安店有将近20个店员,我现在都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他们那时都怀揣着梦想加入NPC,结果……我当时还从星巴克挖来一个店长,我告诉他NPC咖啡的未来规划,现在那个店长也把我拉⿊了。


前段时间我去西安店做活动,站在那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个店是我们能掌控的。活动结束后,我跟同事走到以前的店的位置,那里已经被一家星巴克和一个网红茶饮店瓜分了,⼈家的生意很好。


我在那儿站了很久,觉得很不真实,我们曾经竟然拥有过这么大的店面。人家星巴克那么专业,也只是一半,我呢,啥也不懂,就敢开咖啡,还600平米,当时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那年我还有一个心结,就是我损失了很多老员工,虽然现在释然了,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很致命的,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们要重振旗鼓可能要花很长时间。


现在我们公司的员工加入时间都不长,我看到他们总会想起当年NPC的那些员工的样子,所以我觉得我要把这些事儿记录下来,不能再像当年一样,做那么多没有规划的事。有时候我觉得是我害了他们,真是这样。




 “你好,我可以和你拍张照吗?” 


去年,我说湖畔不该招像我这样的创业者,如果我没记错,那个时候是我心情比较低落的时候,对⽐去年,现在肯定好很多了。


去年是我的本命年,对NPC来说,也是重要的一年,去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也许要过很多年我才可以跟大家说我经历了什么。


但有个想法一直在我脑海⾥,就是湖畔⼤学在我创业过程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一段经历,之前我有一点⼩小的抱怨,会去想如果没有湖畔,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今年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如果没有湖畔,我可能还是会遇到这些问题,这是我⾃己的问题,浮躁也是我自己的浮躁,我的同学们不都挺好么? 之前可能是被创业者、企业家的身份迷惑了,再加上媒体也给我下标签,什么明星企业家,⾃己也开始这么认为,还到处去给人演讲。其实人家没想要听我说什么,他们在台下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 我可以跟你拍张照吗?



有段时间我经常说希望有一天⼤家记住我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年轻的时候做过艺人,太有执念了。所以湖畔大学⾄少让我提前明白了一些事,就是对我也好,NPC也好,我们应该专注⾃己擅长的事,不要想外面怎么样,不要想应该怎么样。


一开始我就是⾃己喜欢,然后做衣服,卖衣服,所以我是个做产品的人,是个手艺人。我希望⾃己更专注于内容,把年轻人的文化通过不一样的内容呈现出来。


其它⽅面,找合适的人,各自做⾃己擅长的,我们互补,然后充分信任。比如我们现在仓库是外包, 虽然也有一些问题,但比以前要好很多。以前仓库是⾃己管理的,我们怎么管得好?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管理管仓库的人。


包括我跟技术部门开会讨论具体业务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人家要花3小时提前给我普及知识,我还不一定听得明白。但我跟市场团队开会,一下午能讨论出很多东西来,因为那个是我擅长的。


所以这一点我是感谢湖畔的,我们经历过的,犯过的错误,可能同学早就经历过了,那我们就不要⾃己再去做一遍了。


人⽣苦短,老这样撞南墙,头也没那么硬,不如问问人家,这墙能不能撞,不能就别撞了。


当然之前的经历有些对我还是很有帮助的,我现在在闲鱼卖二手闲置,对于我一个做过品牌,卖过⾐服的一个艺人再去做闲鱼,虽然不能无敌,但⾄少很多理念是超前的,从产品的拍摄、营销⽂案的撰写、产品的包装以及社群的建立都是这样。


比如上周我卖一件衣服,录了一段视频,说了三分钟关于这件衣服的品牌故事,顾客可以不买,但说不定未来每周都会来看我的节⽬。而且我不希望一开始就要爆,细⽔长流,一点点涨上去,这样我们也能准备好。


这些都是经历过NPC之后才有的, 现在我们也是在玩,但也是有章法的,闲鱼现在就我和另外一个同事小应在做,但我们也要有KPI,有月销量,客单价,卖出的东西⽤什么包装,客服⽤什么话术都是有标准的。


然后我⾃己也尝试做一些改变,如果倒回去看前几年,每一年的我都觉得前一年的⾃己像个傻子,有些事情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前段时间他们在整理以前的视频,我都不敢看,我当时怎么会膨胀到出去演讲。


有件事我还没做,但我希望接下来每年⾄少花一个月时间禁言⾃己,我觉得我的话太多了。



 “我现在需要别人帮我拼凑记忆” 


去年我们去纽约时装周之前,准备时间非常短。当时我们的设计团队非常不稳定,分了好⼏个团队在开发。


有一个设计师,他当时已经要离开NPC了,最后还剩⼀周的时间,⼯作也交接完了,但他找我说想发挥余热,因为他一直想做拼接,说看到我们特卖场里好多衣服都是5块、10块的卖,觉得很心疼,想做几件拼接的衣服。


他说你给我配一个样衣工,那个时间接近过年了,板房都放假了,我去哪⼉找样衣工。这个时候我的同事小应站出来了,她说她会。然后两个人就在我们⾃己的样板房,漫无目的地拼,最后做出两件衣服。


其中一件斗篷在时装周压轴,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是当天最多人举起手机拍照的一件作品。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那件衣服是有灵魂的。这件衣服有我们太多太多的回忆,在拼接成衣服之前,它们就是一堆废物。虽然这件衣服不是我裁的,但是我在旁边看着一件件衣服被裁开再重新拼凑,会浮现很多当时的画面,谁设计的,在哪卖,补过几次货。


对于我们⽽言,这件衣服让大家记住了NPC这十年。我希望这件衣服成为一个参照,除了单件衣服的故事,它也是我们过去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正确的决 定的见证,不管是扩店,开咖啡馆,还是搬办公室。


我希望它可以让团队都有一个意识,就是一个人很容易犯错误,尤其是我,可能过了一阵子又开始犯⽼错误,我希望当我一意孤行的时候有人能够站出来说:⽼板,不要这样做。


我希望大家一起来建立这种意识,所以我现在会有意识地去梳理过去。


我有一次参加中学同学聚会,突然发现我很多的回忆需要他们帮我拼凑,而且很多我⾃己完全不记得了。所以我觉得我个⼈对NPC这十年的记忆都是⾮常⽚⾯的,需要大家一起把它拼凑起来,给现在以及未来加入NPC的员工,给所有在做潮流品牌创业的年轻人看,我觉得是有价值的。


湖畔收⽼物件也不是给现在的人看,可能是给⼦孙后代或者是第20届以后的同学看。那时候可能没有NPC,我也不再做衣服了,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到那个时候,这件衣服会很有⼒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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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 包龙星 | 视频 | 张旭 

编辑 | 陈怡 | 校对 | 潘鑫磊 | 值班主编 | 魏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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