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坝与国际纠纷：未来水危机？

在跨境河流经过的邻国之间，依靠大坝瓜分水资源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国际纠纷。其实，如能善用技术进步、价格杠杆和贸易关系，人类可以缓解未来的水危机。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11月22日报道，阿富汗遭遇了非常严重的干旱，有受访者表示自己种植的小麦和甜瓜作物颗粒无收，他所有的山羊、奶牛也都饿死了，还有一些家庭不得不卖掉孩子。

阿富汗在“世界上最干旱的十个国家”里排名并不靠前。如果说索马里、叙利亚、海地、乍得等国都是苦于水源稀少，那么埃及、巴基斯坦、老挝、柬埔寨、埃塞俄比亚则是苦于当地的水大部分受过污染，很多都没法喝。

上述国家中不少是所谓“失败国家”，但很难断定是它们国家治理的失败导致了其国民的缺水状态，还是它们的干旱致使国家治理失效。2006-2011年，叙利亚经历了近乎千年一遇的干旱，然后，就有了大家熟知的叙利亚内战。而在叙内战中，水泵经常被交战方故意破坏。

大自然的威力往往令人力相形见绌。当前，严重的干旱正在美国西部和西南部肆虐。这也被认为是诱发加州“世纪大火”的重要原因。持续的干旱除了受到短期天气的影响，也受到长期气候变化的影响。对此，超级大国也束手无策。

人们通常会想到建水库，试图依靠大坝多瓜分一些水资源。这在大国内部或许引发的矛盾并不明显，但放在跨境河流经过的邻国之间，就会产生龃龉，甚至引起严重的国际纠纷。其实，如能善用技术进步、价格杠杆和贸易关系，人类可以缓解未来的水危机，只是这种缓解的程度在全球仍是很不均衡的。

01大坝截流是与非

早在7年前，巴基斯坦媒体就报道，阿富汗计划在喀布尔河上游修建12座大坝。巴方认为，在两国未就用水签订任何协议的背景下，阿方大力兴建大坝可能给巴国开伯尔－普什图省带来严重的用水短缺。巴国印度河系统管理委员会的一名官员称，如阿巴间不确定水权，巴方在喀布尔河上会损失40%的水量。

7年过去了，由于旱灾加剧、农户弃耕，阿富汗不仅没有与同样缺水的巴基斯坦达成完美解决方案，还得罪了另一个重要邻国伊朗。阿富汗政府2018年4月宣布，将在水库和大坝项目上提速，伊朗方面回应称：阿富汗“修建水坝时需要征得我方同意，以免破坏环境”。

伊朗与阿富汗的水争端，集中在赫尔曼德河。这条河发源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以北的山脉，滋养着两国边境地区的锡斯坦湿地。阿富汗官员说，由于缺少水坝，阿富汗方面无法调控流入伊朗境内的水量，伊朗使用的水量远远超过1973年条约划分的配额。

阿富汗塔利班组织2018年早些时候威胁攻占与伊朗接壤的法拉省。阿富汗方面随后指认伊朗支持塔利班，目的是抢夺水资源。伊朗多次否认这一指认，但因为1973年条约指定的用来测量赫尔曼德河水量的水文观测站目前处于塔利班控制下，相关指认也不是空穴来风。

与巴基斯坦“同病相怜”的还有伊拉克。从20世纪末到现在，伊拉克最大水坝（摩苏尔水坝）的储水面积已减少了60%。虽然伊拉克有着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条大河提供水源，但一些人指出，土耳其东南部安纳托利亚项目中建造的22座大坝（以阿塔图尔克大坝为代表）和19座水电站，要为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河水量锐减”负责。

△伊拉克最大的水坝——摩苏尔水坝

在非洲，“地球最长河流”尼罗河流经十几个国家，而就尼罗河水资源的利用，埃及与埃塞俄比亚争斗了好几个世纪。早在5个世纪前，当时的埃塞俄比亚国王达维特二世，就曾以切断尼罗河的水流来威胁埃及的马木留克苏丹们。

20世纪初以来，埃及通过各种条约获得了对其“水源权利”的承认。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它97%的水源都来自尼罗河，而不像雨水丰沛的埃塞俄比亚。2001年，埃塞俄比亚装载了529兆瓦的水电，即便如此小规模的水电站，也激怒了下游的埃及人。

△尼罗河是世界上最长的河流，其下游流经埃及

埃塞俄比亚并不是埃及的直接邻国，它所掌握的青尼罗河也只是尼罗河的较短支流，但由于源出布隆迪的较长支流白尼罗河蒸发严重，是青尼罗河提供了尼罗河全部流量的90%。所以，埃及格外担心埃塞俄比亚的水电项目会减少其水资源“传统份额”。上述两条支流，在苏丹首都喀土穆合二为一，而苏丹历史上曾唯埃及马首是瞻，给了埃及一定的威慑力。

但随着该地区人口爆炸式增长（1959-2016年，埃及人口增加了6000多万，埃塞俄比亚则增加了7500多万），埃塞俄比亚要求多分配水资源，并且不顾埃及的反对，开始在青尼罗河上修建为水电站配套的非洲最大水坝——复兴大坝（the Grand Renaissance Dam），为此还向公务员等出售国债以筹资。

△复兴大坝

复兴大坝启用后，每年青尼罗河基本径流的10%会被用于蓄水，以后还会增加比例。埃及人担心，一旦该地区发生严重旱灾，埃塞俄比亚会先行蓄水，让埃及的纳赛尔水库吃亏，最糟糕的时候，可能导致埃及“大量农地荒芜弃耕，数百万家庭被拆散”。

2013年6月，在争议白热化之时，埃及政治家曾在电视直播上表示，不排除破坏复兴大坝的方案。但是，随着中游国家苏丹倒向埃塞俄比亚（以分享水电供应），埃及总统塞西于2015年同意搁置争议，埃塞俄比亚则承诺致力于保证水资源公平利用。

‍△埃及首都开罗与尼罗河

然而，争议并没有结束。一旦大坝截断了水流，也就截住了河流所携带的沉积物，而这些沉积物为下游的土壤带来了养分。半个世纪以来，埃及兴建的阿斯旺水坝导致下游农业减产，类似的后果还会一再发生。谁知道复兴大坝蓄水后，在曼德海峡巡航的埃及舰队会不会做些什么？

02 跨境河流纠纷史

水体通常是国家之间的天然边界，这样的河流或湖泊适用简易的划界法则。而跨境河流虽然也遵循一定的国家共管机理，但实际情形要复杂得多；上游国家通常享有天然影响力，但也不是绝对的。

在中东，约旦河流域包括约旦、巴勒斯坦、以色列等国家和地区。1953年，以色列试图将约旦河上游的水调至国家输水系统，具体是将加利利湖的水通过管道输送到内盖夫沙漠地区，结果引起阿拉伯国家集体抗议。这也是1967年“六日战争”爆发的诱因之一。

在南亚，印度与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尼泊尔等邻国均有现实或潜在的水争端。虽然三次印巴战争不是因争夺水资源而爆发，但对跨境河流水资源的争夺，也是影响国民间感情的重要因素。

印巴水争端缘起于1947年印巴分治，旁遮普平原及其灌溉体系一分为二。起初印度同意继续供水，巴方同意为此付费。不久后，巴方将争端提交国际法院，后经世界银行调停，印巴于1960年签署《印度河水条约》。该条约的基本思路是将6条河流分为东西两部，分别划归两国。印度得到相当于全流域水量的20%左右，而巴方境内原本分布着原旁遮普90%的灌溉田，却只分到80%左右的水量。

争端得到控制却没有了结。双方大量抽取地下水的问题，印方对西部河流上游的利用问题，巴方阻挠印方建大坝的问题，引起大量口水仗。巴基斯坦的“虔诚军”甚至威胁，要炸掉印方2008年建在杰纳布河上游的大坝（用于不蓄水的径流式水电站）。

△2018年10月25日，巴基斯坦渔民论坛的支持者抗议在印度河上建造任何水坝

总的来说，巴基斯坦高度依赖印度河的水源，且西部三河和东部三河的上游都要流经印控区，所以随着国力不济，巴方愈加处于不利地位，对印方以毁约相要挟的反应异常强烈。

印度与另一邻国孟加拉国的水争端也旷日持久，因为“两国共有”的河流有54条之多，其中包括恒河、布拉马普特拉河这样的著名大河。双方于1996年就恒河水分配签署了一个正式条约，下游的孟加拉国在旱季可以分到不低于50%的恒河水。然而在该条约的执行方面，双方时有争议，孟方抱怨印方旱季截水、雨季开闸，为此甚至爆发过边境交火。

△恒河

尼泊尔位于喜马拉雅山南侧，境内有6000多条河流，但缺乏开发能力。印度帮助尼泊尔开发水电资源，但由于电力分配、防洪成本分摊等问题，双方龃龉不断，互有怨言。2008年8月，尼境内的科西河大坝决堤，造成尼印两国200万人受灾。尼抱怨自己的意见在大坝管理中无足轻重，甚至洪水来临之际也无法开闸泄洪。

相对于与巴、孟、尼三国的争端，印度与中国的水争端仍处于“潜伏”状态。印度希望拉上孟加拉国、尼泊尔等，和中国形成一个共同利用跨境水资源的条约，以此来约束中国。为了造势，印度对我国在雅鲁藏布江上建藏木水电站等一惊一乍，夸大其词。

△雅鲁藏布江

中国领土上的国际河流，除了流向南亚的雅鲁藏布江，还有西北方向、东北方向及东南亚方向的若干河流。在西北方向，额尔齐斯河与伊犁河的开发和治理，直接影响到我国与哈萨克斯坦的生态环境、国民经济及国家间关系。在东北方向，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是中俄界河，鸭绿江、图们江是中朝界河，都不容有失。

在东南亚方向，中国计划在湄公河上游澜沧江流域段，前后共修建8座水电站；下游泰国、老挝、柬埔寨和越南，比较关心其对气候的影响。而对于是否开发怒江（萨尔温江），上下游国家之间也存在分歧。但随着澜湄六国合作机制不断完善，总的趋势是向好的。

△澜沧江

03 应对未来水危机

加利在1992年刚成为联合国秘书长时就感慨道：“下一次中东冲突将会发生在水源之上……水将会成为比石油更加珍贵的资源。”

2025年，淡水资源紧缺将成为人类普遍面临的严峻问题。地球虽然有70.8%的面积被水覆盖，但可真正利用的淡水仅占地球总水量的0.25%左右，且其中约65%的水资源集中在不到10个国家，而约占世界人口总数40%的80个国家和地区却严重缺水。据联合国公布的统计数据，全球约有11亿人生活缺水，26亿人缺乏基本的卫生设施。

在全世界15个最缺水的国家中，有12个位于中东北非地区。这个地区以前是冬天降水较多，近些年冬天的降水量也在下降。不计后果地开采水源，加上人口增长率飙升，导致该地区的人均水量在2011年之前的半个世纪里减少了3/4，目前仅相当于世界平均水平的约1/10。

如今，沙特的地下水已经开采殆尽，沙特的小麦产量也连年下降。阿联酋的人均水消费量为全球之最，其地下水位正以每年1米的速度下降。而在缺水严重的也门，一些政府官员禁止民众私采地下水，但在前总统萨利赫下台之前，其政府的每一位部长都在自家院子里开井挖水。据世行资助的萨那地下水管理项目负责人称，目前也门钻井采到的地下水已是8000年前的“化石水”。近几年受战乱影响，也门过半民众已无法获取正常的水资源供应，无法享受卫生服务。

△近几年受战乱影响，也门过半民众已无法获取正常的水资源供应

007系列电影《量子危机》中，反派集团有一个特殊的罪恶计划：控制玻利维亚的水资源供给。而现实中，鼎盛期的“伊斯兰国”也汲汲于控制水资源。2014年，“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北部控制了塔布卡大坝，还对伊拉克境内两座最大的水坝——摩苏尔水坝和哈迪萨水坝发起过猛烈攻势。如果老旧的摩苏尔水坝溃堤，会有相当于泰晤士河600倍的水量冲向摩苏尔城，足以造成“史诗级别的人道主义灾难”。

在苏丹，水资源匮乏是达尔富尔地区持续冲突的原因之一。在另一些国家，历史性的大干旱驱使人们往城市跑，继而推动食品涨价，加剧原有的紧张，最后造成全球性的“气候难民”。

△阿富汗西部地区有超过25万人因长达数月的干旱流离失所。图为2018年8月5日，流离失所的阿富汗儿童在一个营地的帐篷里

水危机的场景，不局限于大坝和国际河流所引发的纠纷，而其可能的解决方案也就宽泛得多。

以色列拥有海水脱盐、节水、废水回收和创新性农业技术，是中东地区率先摆脱缺水危机的国家。根据一项价值8亿美元的协议，以色列将和约旦分享未来在亚喀巴湾修建的年产7000万立方米饮用水的脱盐厂，残留盐水将被排入死海。

更多的国家在建成本高昂的海水淡化厂，但生产过程也制造了一系列健康和环境问题（如海洋生物的死亡）。相比起来，改进挖井和收集雨水的方法，做好污水处理和再生水利用，是普通人可以参与的事务。

按照实际成本定水价，取消国家水价补贴，也可以帮助人们改掉浪费水的习惯。此外，鉴于中东地区80%的水资源用在农业灌溉上，还可以大幅度改变农作物种植结构，选择少消耗水的农作物取代耗水量大的农作物。

在全球化时代，缺水国家应对水危机的另一个总体思路是，从拥有更多食物与水资源的国家进口“虚拟水”——其产品形态可以是小麦、牛肉等农产品，也可以是其他生产过程耗水的工业品。仅就欧洲来说，40%的虚拟水来自欧洲大陆以外。

对于像美国和加拿大这样水富足的国家来说，它们出口农产品其实也就是在出口水资源。事实上，全球约有160个国家依赖进口粮食（内含用来生产粮食的水）。

如此，则众人的目光可以从大坝身上移开，去寻找更具合作性和开创性的“水路”。

作者 | 奕文

编辑 | 谢奕秋 [e-mail]

排版 | 龙明佳，Ke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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