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一场“扯皮”混战

亚马逊CEO杰夫·贝索斯

新冠疫情令不少“传统”的美国人，头一回体验网上生活采购。为了减少社交接触，网上下单购买肉菜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成为新风尚，常规的超市采购频率大大降低。据《商业内幕》网站估算，2020年美国网上生活采购的总额可达514亿美元，比2019年增加152亿。

线上经济走向红火，互联网科技巨头吃下不少红利。亚马逊为了应付急剧增长的订单，3月宣布紧急招聘10万名员工，可见业务“蒸蒸日上”。在财务状况逆着疫情飙红的同时，亚马逊更为线上业务披起一件外表光鲜的社会效益外衣。

“网上购物本身就比商店购物更具碳效率，但我们仍要加大投资，将我们的碳足迹降为零。”在4月发布的《2020年度致股东信》中，亚马逊CEO杰夫·贝索斯如是写道。

2050净零碳排

 “净零碳排”——常常缩写为“零碳”——并非意味着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完全零排放，而是一种综合碳补偿（如植树等环保行为）、低碳排放等方式，以达成“碳排放量”被“碳吸收量”抵消的机制。

亚马逊公司曾于2019年公布，其在2018年全年排放了4440万吨二氧化碳。而通过推出保护或恢复森林的环保项目，以及开发太阳能、风能的清洁能源项目，亚马逊力求控制碳排放量，并且运用其他途径吸收同样数量的温室气体。

亚马逊德克萨斯风力发电厂

2015年《巴黎协议》出台后，从国家到城市、从企业到非营利组织，都提出了零碳时间表。

欧盟曾于2018年年末提出2050年达成温室气体净排放量至零的目标，2020年3月更进一步，规划以立法形式确定这一目标。

其中，瑞典已经直接以本国立法的形式，要求在2045年之前达成零碳目标；法国、爱尔兰等国家也在走相关立法程序。2017年11月的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期间，全球25座城市的市长共同承诺在2050年前实现“净零碳排”。

2月26日，美国西雅图，亚马逊开办的第一家无人售货零售店

《巴黎协议》由联合国195个成员国共同通过，不过特朗普上任美国总统后，于2017年宣布退出协议、2019年正式启动退出程序。尽管美国政府有自己的打算，但美国各州并未完全“上行下效”。夏威夷州和加利福尼亚州均立法支持2045年实现“净零碳排”。

美国的知名科技公司也有相关部署。微软提出2030年实现碳负排放，即不但其环保行动能抵消经营中的碳排放量，还能额外吸收更大数量的温室气体。按照微软的规划，到2050年微软消除的碳排放量，将是自1975年企业创立以来所有碳排放量的总和。

谷歌2017年称，已实现数据中心和办公室100%使用可再生能源。苹果2018年宣布，实现全球所有零售店、办公室、数据中心和工厂100%使用清洁能源，可以说都实现了“场地零碳排”。

苹果位于加州的新总部“Apple Park”完全由可再生能源提供动力

不过，这些举动距离更完整意义上的“零碳”还有遥远距离。微软在其零碳计划中，列出了三种碳排放形式。

第一类是人类活动导致的直接排放，对微软来说体现为运输货物的货车；第二类是使用电力或热力生产造成的间接排放，对微软来说体现为使用传统能源供电的企业建筑物；第三类是人类从事其他活动造成的间接排放，包括生产人类所需食物和商品而产生的排放。

微软认为，企业第三类碳排放往往远超前两类排放的总和，当中涉及其完整的供应链、建筑物中的材料、员工差旅以及其产品的完整生命周期（包括客户使用产品时消耗的电力）。

从这三类碳排放划分来看，场地零碳排只是解决了第二类碳排放和若干量的第三类碳排放的问题。

网购未必环保

从环境科学的角度来看，碳排放的来源非常广泛，因此，贝索斯声称网购比传统购物更具碳效率，也引发了一些环保专家的讨论。

在信中，贝索斯指亚马逊的可持续发展科学家通过建模分析发现，按照平均购物篮大小来算，网上生活采购一篮商品的碳排放，比传统商店采购低43%；假如按小规格购物篮来算，节省效果还能更明显。

两者的差异主要在于分发方式，平均来说一台送货车送一次货的耗能，约等于100次驾车购物往返的耗能。按此推算，一次全民网购能节省100次驾车购物的碳排放。

谢莉·米勒在密歇根大学专门从事可持续发展研究。尽管亚马逊的建模方法并未披露，但米勒认为网购更低碳的观点“说得过去”。“如果你只给自己家采购，驾车往返，你要专门开一台车来回商店。”

送货车一趟能运载远比家庭车多的货物，折合下来排放量比家庭车低

虽然送货车通常碳排放比普通家庭用车大，但送货车一趟能运载远比家庭车多的货物，折合下来送货车运送一篮子商品的里程，比家庭车运送一篮子商品的里程要短，排放量也比家庭车低。

米勒也对比过网购生鲜服务与传统超市采购的碳排放。美国有一项名为“蓝围裙”的网购生鲜服务，以平台为客人制定菜谱的方式，将固定规格的食品包装好送货上门，客人收货后即可按附带的菜谱烹调。

米勒的研究发现，比起用超市食品烹制同一菜式，“蓝围裙”菜品的碳排量节省1/3。其中关键在于，“蓝围裙”包装食物时更严格控制分量，有利于减轻自由采购、自由烹饪造成的食物浪费。

“蓝围裙”包装食物时更严格控制分量，有利于减轻自由采购、自由烹饪造成的食物浪费

得克萨斯大学的能源资源教授迈克尔·韦伯则有另一种看法。“（网购碳排放大小）因情况而异。”韦伯说，“有一个因素会导致巨大差异：我们是用网购完全取代线下购，还是只是将网购视为一种可选的采购方式。”如果是保持线下购物的习惯、却又偶尔网上买些鸡蛋牛奶，这种消费方式可能反而增加碳排放。

科技网站“连线”的作者麦迪·斯通，还指出了另外几种网购并不意味着减排的场景。譬如由于网购非常方便，消费者不再像线下购那样一次性购买大量货品，而是零零碎碎地隔几天下一次单。分拆的包裹和运力，反而会增加碳足迹。

又如消费者以步行、骑车或新能源汽车的方式前往商店，这个购物过程中消费者并不会产生直接碳排放。这类消费者假如选择网购，反而增加了间接碳排放。

韦伯也列举了一些更“环境友好”的线下购物途径，例如直接前往仓库购物。他观察到，超市商店有两种温度调节机制，一种是让客人感到舒适的室温，一种是保证食物新鲜的低温。大量的制冷能源消耗显然意味着高排放。而仓库只是储存货物，没有制冷机制。

因此同样是驱车购物，前往仓库购物比前往超市商场购物，减少了货物低温保存的环节，理论上有减排作用。

亚马逊被穷追猛打

有关网购与线下购哪个更环保的讨论纷纷纭纭。就算是专家的结论也可能存在变数，例如仓库采购的规模只是零星水平的话，是否依然对减排有帮助；讨论“蓝围裙”节省碳排放时，有没有考虑其在进货和发货环节存在食物浪费。这些因素都将动摇讨论结果的关键点。

而亚马逊在环保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同样一时说不清是正面抑或负面。尽管贝索斯高喊“零碳足迹”，但早在数年前亚马逊就已屡受环保人士质疑。美国多家大型投资机构，为考察其投资项目是否存在环保风险，成立了一项“碳披露计划”（简称CDP）。

CDP每年向大型企业发放调查问卷，了解其降低碳排放的举措，并为其降排项目评分。亚马逊也收到调查问卷，但在2010-2017年从不回复。在CDP报告的美国企业名单上，亚马逊是市值最大的、拒绝回应问卷的公司。

亚马逊并非完全对环保不以为意。2014年，亚马逊在宣传亚马逊云服务（AWS）时，就提到100%采用可再生能源的目标。另外，云计算因具有集中算力到云端的特性，本身也被视为一种降低碳排放的计算方案。所以亚马逊发展AWS，也是一种减排途径。

亚马逊在2019年首次披露了其年度碳排放量，并承诺2030年实现场地零碳排、2040年实现“净零碳排”。其中一些具体举措，包括投入10万台新能源货车，以取代以柴油能源为主的当代货车，以及捐资1亿美元支持保护森林和湿地的环保计划。

2020年2月，贝索斯又宣布启动一项100亿美元的基金——“贝索斯地球基金”，以应对气候变化问题。

但环保人士对这些项目并不买账。有组织批评亚马逊业绩的快速增长，与其对化石燃料的投资力度成正比。连亚马逊员工都发出反对企业的声音——2019年9月正值“环保小将”格蕾塔·桑伯格大出风头的时期，亚马逊员工也自发成立了“气候正义团队”，发起罢工要求亚马逊作出环保表率。

“环保小将”格蕾塔·桑伯格

这期间，员工批评亚马逊用AWS技术帮助能源企业开采石油、未来将继续导致化石能源带来的碳排放增加，也批评亚马逊资助反对气候立法的政客。

罢工计划在2019年9月20-27日进行，过千名员工表示响应。而亚马逊正是在9月19日宣布“净零碳排”承诺，某程度上来说也是迫于压力才回应。

正如桑伯格以“网红环保人士”的形象横空出世而不乏争议，有关环保的支持、谈判和示威背后，也存在复杂的利益关系，令这些环保参与者的真正角色难以捉摸。

英国一家名为“碳信托”的公司，为嘉士伯、三星、沃达丰、依云等知名企业，提供了一系列“测量碳足迹”“设定碳目标”的服务。这种挂着环保招牌的咨询服务，也许确实有利于环保，同时也体现了“环保”背后不菲的经济利益。

“碳信托”公司为一些知名企业提供了一系列“测量碳足迹”“设定碳目标”的服务

假如不认同网购的环保意义，人们可以批评全年数十亿件包裹带来多少因过度包装造成的无谓排放；假如认可亚马逊的环保努力，人们可以承认以亚马逊的体量实现工作场地、数据分析、运输物流等环节“净零”排放，不啻是一项巨大的成就；假如怀疑环保论者的动机，人们可以挖掘桑伯格有哪些作秀式的言行不一以及她背后有什么“特殊”的支持者……

无论站在哪一立场，似乎都能找到支持立场的有力论点——这就构成了一门“混沌环保学”。

作者 | freelee

编辑 | 荣智慧 [e-mail]

排版 | 兰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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