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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缅甸“普通”人,很不普通

张侃 看世界杂志 2021-03-17

昂山素季


穿得像门卫一样的当代画家,还有因为民族身份而失去学位的旅游向导,这些背后有很多故事的缅甸平凡人,在国家政治起起伏伏中试图活出他们的生命意义。



2021年伊始,一场突如其来的军变,打破了缅甸几年来的短暂平静,也让我忆起了那些在缅甸旅行时听到的故事。


那是2016年的秋天,彼时的缅甸,距离那段长达50多年的军政府统治刚结束尚不满一年。


当年,缅甸政府加快开放的政策,暂时稳定的政局,加上资费降低99%的手机网络,都让游客终于得以对这个半世纪来一直处于神秘中的国家一探究竟。


在这次旅途中,有这样一些人的故事,让我铭记于心。


知名画家的潦倒生活


仰光的茵雅湖边有一栋中西合璧的大宅,是上世纪初缅甸华人大亨林振宗的老宅。室外仿圆明园湖心亭而建的精美塔楼,室内雕工细细腻的花梨木屏风隔断,虽历经百年风雨,早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风韵犹存。


张侃/摄


步入空无一人的门厅,沿着巨大的中央楼梯登上二楼,挂满蛛网的墙壁上,竟是20世纪初英国著名画家欧内斯特和多德夫妇所作的壁画。


一扇虚掩的小门通向建筑正中的圆形大厅,透过环绕的高耸柱廊,我甚至能想象出当年主人宴请宾客时的喧闹。然而此时,只有一位像是守门人的老人,孤独地伏在正中的桌前,四周是一些随意摆放着的画作。


张侃/摄


我推门进入,没有料到这个形容枯槁,赤脚穿着松垮背心的缅甸老人,竟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告诉我,这里现在是缅甸国家美术学院学生作品展室。


“这些画真好看。”我礼貌应和着。我不得不说,其中的确有一些不错的作品,但大多数都只是非常稚嫩的学生习作。他拿起一本画册,翻出其中一组描绘蒲甘佛塔的印象派作品给我看——跟墙上的大多数习作完全不同,这是一组风格十分成熟的画作,一看就知出于专业画家之手。“这是我的画。”他平静地说道。我吃惊地抬头望向他,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看门老大爷”,跟前卫、潮流的印象派艺术家联系在一起。


张侃/摄


对我的到来,他显然很兴奋,拉着我讲起了他的过往。他叫廷那(Tynt Naing),生于1950年的蒲甘。他的父母曾在英国殖民政府当差,因此奠定了殷实的家底与重视教育的传统。1969年,他考入缅甸最高学府仰光大学历史系。那是他人生的巅峰,却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1974年,缅甸人吴丹逝世,他曾任联合国秘书长,广受缅甸人民爱戴。吴丹曾是缅甸前总统吴努的好友,正因如此,推翻吴努政权的军政府一直视他为眼中钉。因此当他的灵柩被运回缅甸时,军政府不仅无人迎接,甚至宣布“运回灵柩非法”,禁止家属举行葬礼。在大规模民众自发吊唁下,当局被迫同意下葬,却拒绝为其举行应有的国葬。一场大规模的抗议示威行动由此爆发。


那时的廷那刚离开校园,在仰光一所知名高中觅得一份教职,然而他与他的学生们一起投身到了这场抗议示威中。最终,一场血腥的暴力镇压结束了这场危机。在学生家长的营救下,廷那侥幸没有被投入监狱,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工作。


张侃/摄


军政府统治下,缅甸经济每况愈下,失业的廷那一度只能靠当家庭教师勉强度日。愤懑之下,他开始学习作画,想用手中的画笔,描绘出童年记忆中那个和平、祥和的缅甸。这一画就是几十年,也让廷那从曾经一个“爱画画的年轻人”,变成了缅甸当代最知名艺术家之一,甚至曾受邀作为缅甸画家的代表,在新加坡举办过画展。


可经济长年凋敝下的缅甸,最不值钱的就是艺术,廷那依旧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在国家美术学校教书,是他现在唯一的正式工作。然而对贫穷已久的缅甸人来说,养家糊口远比艺术和美更实际,就如我看到的,大多数时间里,他只能像个“看门老大爷”,孤独坐在空荡破败的大厅之中。


掸族学霸:一个缅甸向导的坎坷


“你们可要全程跟紧了我,千万不要乱跑!路上没有手机信号,你要是走丢了,这个‘2天徒步’,可能就‘免费升级’成3天、4天都回不来了哟!”


我在缅甸掸邦的锡袍(Hsipaw)报名了一次乡村徒步。价格十分低廉,两天一夜,包含全部费用,只约合130块人民币。迎接我们的向导孟泰,是个肤色黝黑,一脸沧桑的小个子男人。没想到,他这一番“开场白”已逗得我们捧腹大笑。


徒步途中的掸邦山谷风光(张侃/摄)


掸邦是缅甸最大的少数民族聚居区,世居于此的掸族人不同于缅甸的主体缅人,却跟泰国人、老挝人以及中国傣族更接近。自缅甸独立以来,长久的民族间冲突始终硝烟未平,掸邦临近边境的地区至今仍处在军阀割据之中。好在掸邦很大,大部分区域平静而祥和,原生态的自然风光与民族风情,使这里成了外国游客青睐的徒步目的地。


在明信片般的景色中行走了整整一天之后,孟泰带我们在一座山村中落脚。有团友带了吉他,孟泰看到了,竟拿来忘情地弹唱起来。“你会弹吉他!”吉他的主人显然有些错愕。孟泰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我上大学时学的。”


张侃/摄


看着这个一副庄稼汉模样的中年男人,我完全无法想象他也曾是个大学生。吃晚餐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的童年与少年。


孟泰说,他是掸族人,出生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宁静乡村。上世纪50年代的缅甸,正是摆脱英国殖民统治后短暂的美好时光。从小他就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尤其喜欢数学。他的父母虽然都是农民,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种的水稻不仅足够一家的口粮,甚至还能卖出去许多。


张侃/摄


60年代的那场军事政变,乃至随后在掸邦爆发并持续至今的民族纷争,孟泰一家因为居住在远离边境的地区,所以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他顺利完成了小学、中学学业,并高分考入曼德勒大学电气工程专业。


孟泰人生真正的改变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那时的他,正享受着大学校园里的美好生活。“这是我最后的幸福时光。”他叹了口气。


张侃/摄


当年的孟泰其实并没有亲自参与少数民族的抗议活动,然而他的少数民族身份已足以让军政府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与几乎所有少数民族同学一样,他被勒令退学,即使那时距离毕业只剩不到一年时间。


孟泰不仅丢了学业,甚至在曼德勒这样的大城市都不再有容身之地。他只得回到家乡,去一间茶厂当了工人。之后几年经济日渐恶化,工厂也随之倒闭。


张侃/摄


孟泰,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不得不从此打零工为生。这些年里,他修过电器,卖过玩具,甚至在街上发过小广告,尝尽人间冷暖。


直到几年前,缅甸旅游业日渐开放,孟泰觅得了这份徒步向导的工作,这得感谢他读书时攒下的英语基础。尽管收入在我们看来仍然少得可怜,可相对于他的身边人,这绝对已是令人艳羡的高薪了。缅甸依旧有超过一半人口每日生活费不足2美元(约13人民币),处于联合国定义的“绝对贫困”之中。


张侃/摄


“这么多年了,每当难过的时候我就画画,画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想到,孟泰竟然与廷那有着相同的爱好。


他拿出手机,展示起自己的画作。他的作品内容包罗万象,从皎洁的月光到晚归的农人,那是一种亲历者才能画出的真实。他的每一幅画都构图生动,笔触毫无生硬,完全不像普通爱好者所作。


“你是用什么画的?”我好奇地问。


“用这个啊!孟泰伸出了他的食指。说着,他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舞着,没几下,一幅“星空下的村庄”就呼之欲出。


张侃/摄

他的手机是台典型的山寨机,在中国早已没人使用,但低廉的售价还是广受缅甸人的青睐。早已掉漆的外壳,布满裂痕的屏幕,都是岁月的痕迹。然而孟泰就是用他的手指和这样一部“早该被扔进垃圾堆”的手机,创作出了那些令我们惊叹不已的画作。


“我正努力备考向导资格证,考过以后,就不用依附旅行社,可以独自招揽顾客了。”


孟泰的眼神里充满希望。



世界君问💡

缅甸境内的民族,你能数得出多少个?



作者 | 张侃

特约编辑 | 姜雯 jw@nfcmag.com

新媒体编辑 | 何任远

排版 | 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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