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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莫嫁婆罗门

索那瑜 看世界杂志 2022-05-02

《色美味辛》剧照




每个伟大的印度婆罗门家庭都有一间伟大的厨房,而伟大印度的厨房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印度女人。印度电影《色美味辛》(The Great Indian Kitchen),是一部帮助我们进入伟大印度女人“感官世界”的极好电影。


婆罗门家庭的女人,戴着金手环、金项链,穿一身美丽的沙丽服,在厨房里劳动着。她们耳朵听着锅盆的撞击声、鼻子闻着爆香起锅的时机、身体贴着立式刮刀来回磨着感受椰粉的粗细。



对身体已与厨房合体的女人来说,每个器官都能“看”,视觉似乎成了比较次要的感官。



印度煮食文化与了不起的女人

《色美味辛》是一部非常写实的电影。故事发生在南印的喀拉拉邦——全印识字率最高、女性受教育程度也最高的地区。


虽然受教育程度是最高的,但喀拉拉是个贫穷的邦,工业化程度低。近年来许多受了好教育却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选择去中东国家当移工。


“喀拉拉经验”证明,普及的教育不是有钱社会的特权,贫穷的地区也能提供全民教育。但喀拉拉经验也证明了,普及的现代教育并不一定能翻转女人在传统婚姻制度与社会里的从属地位。



我在班加罗尔认识了几位来自喀拉拉邦的绝顶聪明的女性,她们不愿意回老家,因为回去一定会被逼婚。单身女性的处境是极端艰难的,她们告诉我:“屋子里住着单身女子代表缺了位男主人,也代表任何人都可以登堂入室。”


高等教育并不保证女人的就业条件,学历反而是好妈妈、好太太的最佳证明。


电影女主角是位学舞蹈的现代女性,种姓虽低,却因家人到中东工作而富裕起来,在婚姻中介安排下,“上”嫁传统的婆罗门家庭,先生是位老师。故事架构非常简单:夫妇新婚,婆婆离家照顾待产的女儿,受现代教育的媳妇一下接手婆婆所有“伟大的工作”。


这些工作有哪些呢?早起为先生准备午餐便当、煮早茶、做早餐、收拾厨房、打扫两层楼的大宅子、洗衣服;然后做午餐、收拾厨房、做午点、午茶;晚上煮晚餐、收拾厨房、做晚间仪式。



这些,还不是全部的工作列表,其他还包括:公公看报时帮他拿牙刷(挤好牙膏)、公公踏出家门前一刻拿出他的鞋子,帮他穿鞋。


不了解印度煮食文化的读者是无法真正明白,这是何等了不起的女人才能完成的工作。而能够不疾不徐地将工作完成,整天下来未露出一丝不耐、身上也未沾上任何油渍的婆婆,根本是修炼成精的神力女超人。


印度朋友曾非常讶异于我煮饭的速度。我把米洗好放入电锅,在饭煮好以前,已从厨房端出一桌好吃的中国菜:宫保鸡丁、炒青菜、麻婆豆腐、干煸四季豆,全是美味又简单的快速料理。若是印度料理,至少要花上3~5倍的时间。我曾跟朋友开玩笑说,印度料理的概念就是“把女人累死”。




吃的不是食物,是女人的劳动

这对新婚夫妇婚前,只在众亲属与中介包围下见过一面,再次碰面已是婚礼现场。


一日仪典之后,小两口回到房间,新婚之夜,才是第一次独处。男女双方都局促不安,男方问:“你喜欢这个房子吗?喜欢我爸妈吗?”太太害羞点点头。先生调侃:“哦,已经开始当成自己的家了吗?”


隔天早上,太太已在厨房煮茶,先生从背后抱了上去:“我们不用蜜月旅行,现在就是蜜月了。”看来过了一夜,两人已从生疏变亲密。



太太将刚煮好的茶递给先生,先生一尝,笑容僵在脸上,鼻子一皱,他看太太一眼,太太手上正在忙着煎米饼,问:“太烫了?”先生笑得勉强,想了想,摇摇头说:“没事。”


此时太太正将一勺饼糊倒进平底锅,用勺底将其铺成圆形。靠着料理台喝着茶的先生,侧眼看了一眼平底锅,又抬头长长地盯了太太一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表情严厉令人费解。


他在不高兴什么吗?一切看起来还好啊。米饼正在煎,也还没让他尝到呢,这里能出什么问题吗?


我回头看了几次这一幕,比较了婆婆煎饼的动作。大致相同啊,莫非是婆婆的饼铺得更圆些?或是婆婆铺开米糊时,有些地方薄有些地方厚才是正确的铺法?还是媳妇应该在锅上先上层油?


累死女人的种姓文化长在男人舌尖上,他们吃的不是食物,是女人劳动的身体、女人的“心血”。



印度食物强调细工,该切丁的,一律切成大小均一、方正的小丁;该切丝的绝对是细丝。种姓越高的家庭,越强调手工。正因如此,现代科技走不进传统的大宅院,帮不上厨房里快忙死的女人。


婆婆离家后,媳妇掌厨,繁琐的家事使她一度以机器代劳。她用料理机将椰子打碎,公公挑剔的嘴吃得出蘸酱里的食材不是用手磨;她不像婆婆用柴火煮米,而是用瓦斯炉,公公也吃得出饭里少了柴火味。


男人们要吃刚起锅的热米饼,女人必须在他们吃饭时在厨房与餐厅之间来回奔走、计算时间,在吃完一片以前,将热腾腾刚起锅的米饼放入每个人的盘中。这位聪明的媳妇使用了保温盆,将刚煎好的米饼存在保温盆里一次上桌,但先生摸了一摸,淡淡地说:“给我一片热一点的。”太太只好再进厨房。



一家人一起坐着吃饭,在这种好家庭是绝对不可能的。人们吃饭时,女人根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煎米饼、添饭、上菜、上茶。我有一位老师的女性主义者太太,无法忍受这种饮食文化,到婆家吃饭虽因是客人能够上桌同吃,她却坐立难安。吃着一片片热饼,不管是南印的米饼,还是北印的面饼,她感觉自己吞下的不是食物,是对女人几世纪的压迫。



反抗?煮一碗脏水茶

这是一部平实的电影,压迫不是在哪一个坏人身上,而是在重复的劳动与枝枝蔓蔓的细节里。


婆婆没有压迫媳妇,当公公打电话给婆婆抱怨料理与饭少了柴火味,婆婆回答:“你就不能习惯一下吗?”当媳妇想应征教舞蹈的工作被公公反对,婆婆说:“你先申请就是了,但不要说是我说的。”公公与先生甚至不曾大声斥责,也从未暴力相向。压迫在温和的日常中、在媳妇的求好心切中,积累着。


影片里最压迫人的是脏污与废水。新媳妇怕脏,当她看到公公与先生吃完的桌子杯盘狼藉,鱼骨头、咬过的菜渣、饭粒、汤汁散落一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因为先生在外头餐厅吃饭时,懂得把吃过的鸡骨头搁在盘中而不是桌面上。她忍不住开玩笑:“原来你也是懂得礼节的。”先生大怒。



清理桌面与厨余时,女人的身体是作呕的,她反复地洗手,希望消除味道。她尽力融入的新婚生活开始漏水。洗水槽下方,已积有黄绿污垢的排水管有了小漏洞,在上头刷洗堆积如山的锅碗瓢盆时,污水一面向下流,一面往外滴,一脚踩进污水时她吓坏了,赶紧拿大抹布铺着,上头放一个接水的小水桶。她请先生叫水电工来修,却遭无限拖延。


电影在锅碗瓢盆间,将我们一步步带入了女人的感官世界与日积月累的不满。当不满越积越高,我开始担心影片将如何收尾。会不会像那些女性主义电影,出现杀夫情节?但这并没有出现。


婆罗门讲求洁净,一年中有段时间,男人需要特别净身,夫妻不能同睡,并严守更为严苛的饮食与生活禁忌,任何脏污都不能触碰到身体。太太此时正逢月事,她被要求睡在仆人房间的地板,在户外河里沐浴,吃穿全与他人隔离,禁止触碰任何物品。



当先生要她删除Facebook上关于女性主义的转文时,她再也忍无可忍。怨气全面爆发的那一刻,她走入厨房,拿起水槽下方早已发臭发黄的污水,为正在念咒烧香进行净身仪式的男人们煮了一杯脏水茶。


当先生暴怒冲进厨房,她闪身步出厨房,木门一关从外锁上。走了,一去不回头。





作者 | 索那瑜特约编辑 | 姜雯 jw@nfcmag.com美编 | 刘阳南风窗旗下国际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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