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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宝的身份政治

2017-02-21 林三土 林三土

昨天耶鲁某学生社团组织活动,邀请大家给国会议员写信,呼吁其抵制新任行政团队歧视移民、歧视少数族裔的言论和政策。爱人问林宝有没有什么话希望妈妈代为转达,林宝想了想,说道:「I am a four-year-old American. My parents are from China. I can speak Chinese and English, and nothing else. I have an American flag in my house.(我是一个四岁的美国人。我父母来自中国。我能说中文和英文,别的不会。我家里有一面美国国旗。)」又说:「你帮我签名的时候,一定要写中文的『不默』,不是英文的『Bumo』。」


今天推送的这篇文章写于2016年9月19日,微信版首发于公众号「别处World」(else-world)。曲子是 Martina McBride 的 In My Daughter's Eyes,歌词附在文末。



林宝的身份政治



1


暑假里的某天,陪林宝去公园玩。走在路上,她忽然说:「爸爸,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我心里一咯噔,却又觉得自己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为什么不喜欢呢?」


「因为它不好听。」


「哦?那你觉得哪些名字好听呢?」


「Sophia、Cecelia、Rebecca、Emily、Anna、Elsa……这些名字都好听。但是Bumo不好听,怪怪的。」


「怎么会?你知道吗,Bumo这个名字不但好听,而且别致。」


「『别致』是什么意思——『different』(不同)?」


「Not different, but special – and unique. (不是不同,而是特别——而且独一无二。)你看,你的朋友里有两个Sophia、两个Emily,是不是很容易搞混呀?而且不像这些常见的英文名字,Bumo是有特别含义的。」


「什么特别含义呀?」她抬头望着我。


我于是给她讲《灵乌赋》的故事,看到她眼里逐渐放出光芒。「这就是爸爸给你起名『不默』的原因。爸爸希望你成为一个正直的人,勇敢的人,希望你长大后,在面对不公正的事情时,能够站出来,发出你的声音,为被欺侮的人主持公道。」


林宝点点头,想了想,又说:「爸爸,我觉得我现在还不够勇敢。我有点害怕,可以等长大以后再勇敢起来吗?」


「当然啦!」我忍不住笑了,蹲下来吻了吻她的面颊,狠狠地搂住她,「当然啦,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的意思并不是要让你现在就承担起这样的重担。我们每个人都有害怕、不够勇敢的时候,就算大人——包括爸爸——也是一样的。正因为这样,这个名字才会给你额外的勇气和力量,对不对?」


「嗯,」林宝也搂紧了我,「谢谢爸爸,我喜欢这个名字。」


▲林宝画作《我们一家》


2


不,这并不是一个「happy ending」式的故事。对林宝这样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华裔孩子来说,名字只是往后种种困扰的开端。


其实早在一岁多时,她就对身份认同问题有了隐约的意识,比如在公立图书馆里,她会很自然地拿起一本封面上画着一位华裔小女孩的童书,指着说「这就是我」——尽管那时她还不识字,我们也从未向她提示过不同族群的外貌差别。但是随着她的长大,这个问题渐渐变得无可回避。


前些天视频聊天时,爱人告诉我,林宝向她抱怨自己的头发是黑色的,问我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我说可以给她看动画片《花木兰》,以及人物形象更为多元的童书,试试能否冲淡市面上无所不在的「金发碧眼公主」的影响。也可以在讲睡前故事时,抽出她爱的那本太空探秘:「你知道宇宙是什么颜色的吗?是呀,宇宙是广袤深邃的黑色,只有黑得这样幽远,这样沉郁,才能藏得下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奥秘。你看,你的头发,正是宇宙的颜色。」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主流文化之强大(包括《花木兰》中充斥着东方主义审美情趣的人物造型),怎么可能是我们一己之力能够抵御得了的。何况我也担心她的同学之间是否存在有意无意的种族歧视,才会令她对与自己亚裔身份相关的一切,包括名字和发色,这么早产生怀疑。


我们的一位美籍韩裔朋友,今年从耶鲁本科毕业,到中部某州工作。她在电话里向我爱人诉苦,中部相比于东岸,职场相比于校园,种族意识判若霄壤,对她的敌意、冒犯与排斥仿佛构成当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令她无所适从。


林宝是从心里把美国当成她的祖国的。她会对爸爸妈妈说:「我想去中国玩,但是只能去两个星期,最多四个星期,然后就要回到美国来。」


但是她认定的祖国,会有一天完完全全地拥抱她和所有像她这样的孩子,不再视她们为永远的异乡人吗?


▲林宝画作若干


3


林宝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这一点不仅仅体现在对自己的亚裔身份。


前两天她发来一条微信语音,没头没脑的:「爸爸,我为什么没有黑人朋友呀?」


我开始没听清,问是怎么回事。一会儿爱人回话说,刚才送林宝去学校的路上,她忽然提出这个问题,爱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于是让她问爸爸。


我愣了一下,使劲想了想,才意识到我们其实是有黑人朋友的。林宝以前的托儿所老师,收养了几个孩子都是黑人,其中还没成年的两个女孩课余时间都在托儿所里帮忙,和林宝特别亲近;托儿所的一位代课老师来自南非,平时一边自学法语、护士和法律课程,一边拉扯一儿一女,去年产下第三个宝宝时,我们带着林宝去探望过;爱人刚到耶鲁时,英语班上有一位加纳同学,暑假去海滩玩时还与他和他的妻儿一道,在灯塔下聊得尽兴。


但是我们平时太忙,疏忽了和这些老朋友的联络,以至于遇到提问,还要使劲想一想,才能记起她们的存在。而除了这些老朋友之外,我们在纽黑文的日常生活圈子——所住社区的邻居、林宝的幼儿园班上、耶鲁的博士生群体——确实很少发现黑人的身影。


隔天,爱人开车带林宝去远郊的公园参加一个大型游乐活动。据说林宝又在玩到兴头上时,停下来忧心忡忡地问:「妈妈,为什么这个公园里一个黑人小朋友都没有?」


地球这头的我又骄傲又难过。骄傲于林宝的善良与敏感,难过于我们对阶层分化与种族再隔离大潮的无力与无所作为。爱人准备周末带林宝去拜访她的黑人朋友,但我们也知道,真正应该做的远不止此。


▲林宝画作《大灰狼被三只小猪赶走以后会上哪儿去呢会去巴西吗还是去意大利可是这样的话住在巴西或者意大利的小猪不就危险了吗该怎么办好呢有了我在小猪们的房子周围种上大大的花等到大灰狼来的时候小猪就藏到花瓣里去这样大灰狼就算吹倒房子也找不到它们了》


◆      ◆      ◆


In My Daughter’s Eyes

by Martina McBride


In my daughter's eyes,

I am a hero,

I am strong and wise,

And I know no fear,

But the truth is plain to see,

She was sent to rescue me,

I see who I want to be,

In my daughter's eyes.


In my daughter's eyes,

Everyone is equal,

Darkness turns to light,

And the world is at peace,

This miracle God gave to me,

Gives me strength when I am weak,

I find reason to believe,

In my daughter's eyes.


And when she wraps her hand around my finger,

How it puts a smile in my heart,

Everything becomes a little clearer,

I realize what life is all about,

It's hanging on when your heart is had enough,

It's giving more when you feel like giving up,

I've seen the light,

It's in my daughter's eyes.


In my daughter's eyes,

I can see the future,

A reflection of who I am and what will be,

And though she'll grow and someday leave,

Maybe raise a family,

When I'm gone I hope you'll see,

How happy she made me,

For I'll be there,

In my daughter's eyes.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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